“我……找我有什麼事嗎?”楚楚腳步往後微微挪了一步。

“沒什麼事,覺得你長得漂亮,想和你做朋友而已。”那個男生用拇指從下嘴唇輕輕抹過,露出一個邪惡的笑容。

“我……我要回教室了。”楚楚扶著牆,一步一步倒退著。

“哎,別急著走啊。”男生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把她往自己這裏拉近,“你的嘴唇看上去很柔軟,讓我親一下。”

受到極度驚嚇的楚楚使勁地想往後退,卻力氣敵不過那個男生又被拉近。

“你最好不要惹我,乖乖聽話。”男生下巴的線條突然緊繃,目光灼灼。

楚楚的腦子簡直一團亂麻,除了校服的裙擺沒有其他可以抓住的東西,她好像跌入一個黑不見底的深淵,內心的恐懼急劇膨脹。

現在要跑回教室還有十幾格的樓梯,一定會被男生抓住,但大聲叫的話又會被所有人知道,那樣的話怕以後在班裏大家都會閑言碎語。

感覺像站在山頂,前麵是懸崖卻無路可退。

突然刺眼的陽光被一個黑影擋住,楚楚猛地抬起頭望過去,在樓梯盡頭希含正立在原地。像是看到救命稻草一般,楚楚馬上開口叫道:“希含。”

希含看到麵前這一幕,腦中一片空白,但從楚楚的表情不難發現是那個男生在騷擾她。

在原地徘徊了幾秒,拔腿就跑開。

看著眼前唯一可以救自己的人跑開,楚楚瞬間所有的希望都破滅。

“看來你同學都不願幫你。”男生一臉壞笑,在楚楚臉上輕啄了一下。

“你不要,你走開。”楚楚感覺一陣惡心,吃力地把他推開。

希含回到教室後掃了一圈,迅速往家維的地方跑去。

“什麼事?”家維抬起頭不解地看著麵前滿頭大汗的希含。

希含來不及半點猶豫,抓起他的手腕就跑了起來。

家維重心不穩地跟著跑了起來,《三國演義》跌落到了地上。

經過狹長的走廊,希含把家維拉到了樓梯口,那個男生突然收住了動作,切了一聲:“搬救兵來了。”

“你快滾。”家維迅速跑下樓梯,淩厲的眼神怒視著他。

男生抖了抖肩膀,走的時候食指對準希含,眼神警告式地燃燒著,“賤人,壞我好事,你給我等著,別讓我再碰到你,否則要你好看。”

這個動作隻被希含注意到,家維正小心扶住受驚過度的楚楚,單手摟著她還心疼地看著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周圍其他的人和事。

站在樓梯盡頭的希含正擋住光線的來源,逆光的她臉色看上去更加灰暗,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狠狠砸了一下。

全身的力氣像是被一種莫名的颶風席卷而去。

她似乎被吞噬了。

她腳一軟,整個人貼在冰冷的牆壁上,似乎體溫也在瞬間之內下降了很多。

家維扶著楚楚從她身邊經過的時候,像是蒼茫的人海中,兩個互不相識的人擦身而過。

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多餘的眼神,沒有留下任何一個多餘的關心。

一直到看著他們進了教室,希含才覺得剛剛支撐著自己雙腿的力氣一下子全部消散,像是被人重重地砸過一下,顫抖著站不穩。

就這樣緩緩下墜。

延綿的陽光下,希含的側臉被照得朦朧不清。隻是細細地聽,就會發現她的呼吸聲是那樣不均。

最讓人傷心的事,是根本沒有人在關心自己。

希含的眼皮慢慢下垂,直至緊閉。

教室裏,家維坐楚楚身邊,擔憂地望著她的肩膀一起一伏,他緊緊攥著拳,恨不得把剛才那個男生揪出來摁在地上狠狠打一頓。

希含丟了魂似的回到教室,正有兩個男生呼嘯著從她身邊穿梭而過。她的肩膀被微微擦到,身體向後仰了仰。看到坐在自己位子上的陸家維正安慰著楚楚,便又走出教室。

似乎沒有任何人注意到她,連剛剛那兩個與她擦身而過的人也沒有。

她站在教室外的窗台邊,心裏空洞成一片。

從秦輝的位子,隻要椅子稍稍往後挪一挪就能看到窗台邊的希含。

他不以為然地瞟了她一眼,然後收回視線繼續翻閱著手中的新漫畫,時不時眯起眼,再向光源處看去。

教室在全校最高的五樓,希含從窗台望下去正好是一片空地,左邊是車棚,右邊是一些實驗教室,正前方不遠處是大操場。她低頭數著經過的人流,那些依稀不清的笑臉在正午的光照下,顯得有些疏遠。

直到打了鈴,希含才回到教室。

家維已經坐回了自己的座位,臉色有些陰沉。希含坐下後擔憂地看著楚楚。

“放心,我沒事。”似乎是感應到了她眼神傳來的擔憂,楚楚甚至沒有和她對視就猜到了她想問什麼。

希含微微點了頭,收起了表情。

“謝謝你啊,希含。”

希含望著她。

“如果不是你,我真不知道怎麼辦,謝謝你幫我叫了陸家維。”

“沒什麼,你應該謝謝他。”希含說著朝陸家維的地方看去,他正低著頭看著書,卻能感覺到他頭頂有著厚厚的濃重的烏雲。

“我已經謝過了,他說以防萬一以後放學送我們一起回去。”

希含輕輕哦了一聲,卻有種隱隱的疼痛感在胸口膨脹。

橫亙在血脈之中。

──他應該隻想送楚楚回家吧,我的介入隻會讓氣氛變得更加尷尬。

希含是這麼想著的。

──他應該會覺得我很礙事吧。

塵埃的天空5

在焦慮不安中,迎來了放學的鈴聲。

希含收書包的動作明顯緩慢,沒由來的頭痛像是有人在她的太陽穴重擊。

夏末,放學時候的天空是一種給人溫暖又灼熱的紅色。

希含收好書包跟在楚楚後麵。

班級門口,家維和秦輝等在那裏,四個人麵麵相覷了,一秒後秦輝把家維往前推了一把:“護花使者,送班花回去。”

家維臉上雖露出了細微的惱怒,但是卻看得出來透著暗暗的笑意。

“走吧。”家維提了提書包,側過頭詢問著楚楚。

楚楚點了點頭,挪動起步子來。

暗紅色的大朵大朵的雲,緩慢地浮動著。

微風吹起了希含瑣碎的劉海,她嘴角勾起一抹笑,聳了聳肩看向秦輝:“看來落單的隻能和落單的在一起了。”

秦輝沒有出聲,隻是和她用著一樣的頻率走著冗長的路。

“對了,《灌籃高手》你看了嗎?”

“還沒有,你急著要回去嗎?”

秦輝摸了摸高挺的鼻梁:“沒有,隨便問一下。”

希含點了點頭,片刻後,她淡笑:“其實你可以不用刻意找話題,我不會覺得尷尬的。”

秦輝一時間呼吸有些紊亂:“那這樣走一路會很悶。”

“你可以聽音樂啊,你不是喜歡聽音樂嗎?”

秦輝抿了抿嘴,點點頭,把兩個耳機分別塞進左耳和右耳。

兩人和在前麵的家維、楚楚始終保持著約莫十步路的距離,不長也不短。飛奔過去的話隻需幾秒,可若兩者都停在原地不動,那麼那個距離將永遠無法企及。

明亮的光線漸漸遙遠,地麵上的影子也開始依稀起來。

像是烈日下的一攤水漬,漸漸蒸發。

到了一個十字交叉路口,楚楚和家維在路口等著他們兩個。

“希含,我家往前麵走。”楚楚說。

希含點了點頭,指著一個不同的方向:“好的,你們先走吧,我家往那邊。”

互相道別後,楚楚和家維往前方走去。

留下安靜的空氣,耐人尋味地在天空中盤旋。

“你家往哪邊?我家往這邊。”希含又指了指自己家的方向。

秦輝帶著耳機沒有聽到,拿下耳機的時候隻聽到“這邊”兩個字。

發現了他沒有聽到,希含又重複了一遍:“你家往哪邊?我家往這邊。”

“哦,我家在那裏。”秦輝指了個和她反方向的地方。

“那拜拜。”希含朝他笑著揮了揮手。

秦輝沒有開口,他的臉隱沒在漸漸沉下的天空中,剩下眼睛閃動著清亮的光芒。

等不到回答,希含就當是默認。若是在原地再久留隻會愈加尷尬,她索性趕快轉身走了起來。

夜幕即將降臨,汽車一輛輛呼嘯而過,忽明忽暗的前照燈總讓人眼睛不適。夜航的飛機,閃爍著固定頻率的光芒,在天空中劃過。

秦輝不以為然地又戴上耳機,讓另一種聲響覆蓋了世界原本的喧鬧。

一時間汽車的鳴笛聲、路人的言語、或是一些惱人的叫賣聲,都被耳機裏的音樂遮蓋得不見了蹤影。

兩個本就不在一個世界的人,背道而馳。

漸行漸遠,才應該是他們兩人之間的距離。

回到家,希含把作業做完後本打開書想預習,一本叫《灌籃高手》的漫畫不小心隨書滑落了出來。她彎下腰將書撿起,拍了拍封麵沾著的灰塵。

斟酌了須臾,決定讓自己放鬆一下,翻開書看了起來。

漫畫中的人物雖然是黑白靜止的,可希含卻覺得一個個人物都是鮮活的。不知不覺就把一整本給看完了,還有些意猶未盡的感覺。

隔壁房間的外婆早就入睡,希含躡手躡腳地走到浴室衝洗起來。

通過如柱的水珠,洗去了一整天的疲憊。

夏天似乎沒有想象得那麼長久,稍許一陣微風吹過,就帶走了夏日最後的溫存。

教室中幹淨的味道,充斥著每一個角落。

陽光下斑駁的倒影,閃爍在奶白色的瓷磚上,晃動著的影子看上去青春活潑。

勞動委員在講台上照著名冊把今天值日的名字寫在黑板的右下角,楚楚瞥了一眼,惋惜道:“希含今天你值日,我有事得早點回去,不能一起走了。”

似乎有什麼堵在希含的喉嚨口,她發出一個沉悶的聲音。

“一個人回去當心一點,要不我叫秦輝送你回去吧?”楚楚突然轉過頭,定定地看著她。

“不用不用,我自己回去就行了。”希含忙不迭地搖手,“我沒事的,我長得很安全。”

楚楚微微皺著眉,心有餘悸地看著她。

放學後人群流散的教室,希含正和班裏的另一個男生打掃著教室,希含擦完了黑板報,排著椅子間的距離。

“你先回去吧,接下去的我來,女孩子別太晚回家。”

即使是一句普通的關心,也很溫暖人。

希含背起書包:“那麻煩了。”

一路小跑到樓下,希含心情特別好。在二樓到一樓的樓梯間,她看到秦輝正在樓下倚靠著雪白瓷磚築成的牆壁,塞著耳機,目視前方。

像是在等人的樣子。

看到了秦輝時希含的第一反應則是漫畫書在台板裏忘記拿,便撒腿往教室奔了回去。

秦輝側過頭的時候隻看到希含拚命逃跑的背影,皺了皺眉,自言自語道:“她在搞什麼鬼。”

希含一路氣喘籲籲地跑回教室,把台板裏的漫畫書小心放進書包,走到走廊口的時候突然停住了腳步。

想起了剛才底樓看到的秦輝,希含的思想開始鬥爭起來。難道是楚楚叫他等自己?可是和他一起回去會很尷尬。

自以為是地認為剛剛秦輝似乎沒有看到自己,為了避免再一次的相遇,希含還是決定從學校的另一邊樓梯回去。

可剛走了沒幾步,卻看到了一個更不想看見的麵孔。

“喲,是你啊,上次壞我好事的那個。”帶耳釘的那個男生手裏拿了瓶可樂,沒有穿著校服,堵在希含麵前。

走道有些昏暗,隻有走廊的頭尾有隱約的陽光透入。

前方的陽光被比希含要高一個頭的男生擋住,隻剩下身後的光源,似乎是唯一可以依靠的出口。

希含被定住似的腳想往後挪,卻沉重得根本抬不起。

男生手指在下巴上摩挲了一下,邪邪的眼神看著她:“我上次和你說什麼來著,以後別讓我看到你,否則當心我不客氣。”

希含倒抽一口冷氣,帶著恐懼直視他。

男生把手裏的可樂用力晃了晃,然後朝著希含打開瓶蓋。下一秒希含的視線被突如其來的墨色液體模糊掉,她條件反射地側過頭,任由肮髒的液體從額前的頭發上滴落下來。

黏膩到發痛。

閉起眼,感覺像是來到一個無底的黑洞中。

希含咬緊牙關,慢慢睜開眼。即使看不到自己現在的樣子,她也知道一定是狼狽不堪的。

男生似乎還不過癮,一把扯過希含的書包,拉開拉鏈往下傾倒。

書籍和文具全部跌落到地上,放出鈍重的聲響。

男生把瓶中剩下不多的可樂全部灑在掉落一地的書上,把最後一滴液體倒完後用空瓶在希含的頭上敲了兩下:“別再讓我看見你了,否則下一次就沒這麼客氣了。”

感覺到從頭頂傳來的陣痛,希含又緊緊閉起了眼,直到聽到空瓶與牆壁的劇烈碰撞聲和男生遠離的腳步聲,她才仰起頭睜開眼。

天花板上像蒙上了一層什麼東西,光線越來越昏暗,視線越來越迷離。

身上濕透了,散發著膩膩的甜味。

走廊上冰冷的白色,哪怕是夏日也讓人感覺不到溫存。

“怎麼這麼久還不下來?”剛打算上樓找希含的秦輝聽到劇烈的響聲,加快了上樓的腳步。

一樓一樓找了上去,在三樓看到昏暗走廊上正背對著他蹲著撿書的希含。

秦輝覺得身體裏的某根神經突然繃緊。

克製住自己的腳步和呼吸,慢慢走到希含身後。

心中的陰霾,就好像是現在牆壁上的投影,疊得更加深沉。

感覺到身後有異樣,希含本以為是那個男生回來了,警覺地轉過身,目光中帶著恐懼,直到和秦輝對視上的一刹那,才鬆懈了心中的防線。

兩個人都沒有把視線收回去。

“怎麼了?”秦輝俯視著希含,從淩厲的眼光中可以看出一種擔憂。

“不用管我了。”

希含的羞恥感在一秒之內就沒了蹤影,就像海麵上激起的一朵小浪花,轉瞬即逝。再想把它找回來,早就不知了蹤影。

秦輝繞過她,蹲了下來幫她撿書:“都濕透了,還有可樂。”

希含看到一本《灌籃高手》被浸濕,封麵的顏色比原本的要深了很多。

“啊,對不起。”希含把書撿了起來,將上麵的可樂甩掉,“弄髒了,過幾天買本新的賠給你。”

“不用了。”秦輝似乎是不經考慮地脫口而出,“我家還有一套。”

希含埋著頭把和她一樣狼狽的書籍文具整理起來捧在手裏,把濕透的劉海往後一撥:“你怎麼還不回家?”

秦輝看著她顰眉不語,眼睛閃爍著黑曜石般的光澤。

兩個人都站了起來,希含倔強地抿著嘴唇:“這件事別告訴別人,可以嗎?”

“可以,不過你要告訴我是誰幹的。”

希含的視線沒有躲避:“其實我也不知道,我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的班級。”

“那他為什麼要……”秦輝頓了頓,在心裏想了個貼切的詞,“……針對你?”

“不知道,也許看一個人不順眼不需要理由吧。”

希含想起了開學典禮那天秦輝對自己的評價似乎也不甚友好,覺得這個理由他應該很能理解才是。

剛想轉身,卻傳來不太清晰的聲音。

“我們可以做好朋友。”

希含對上秦輝的目光,不僅僅是驚訝,似乎有一種茫然。

閉上眼睛,似乎有一些緩慢著的白色光斑,抬起眼的一瞬間它們就不見了。

所以會懷疑剛剛看到的東西是不是真的存在。

所以在懷疑她剛剛聽到的話是不是真的存在。

就如同斑駁的光影一樣,轉瞬即逝得那樣匆忙。

“你說,我們可以做好朋友?”希含重複了一遍秦輝的話,用著和他一樣的口氣。

“嗯。”秦輝輕輕地點了點頭。

走道上雖然有些昏暗,但從兩頭照射進來隱隱的暗黃色的光,還是讓視線溫暖起來。秦輝輕輕軟軟的聲音,似乎是觸碰著心靈的顫音。

希含看著他的臉,沒有陸家維那樣的白皙,卻顯得更加自然;一雙眼睛很深邃,相比起陸家維帶著眼鏡的眼睛顯得更加堅定而有力;薄唇上麵的鼻子有著很好的弧度,筆直而高挺,讓整個臉都立體起來。

似乎從來沒有發現他的外貌其實那樣出色。

希含的眼神雖然顯得有些疏離,但不難看出滿滿的感動。

“那,麻煩你了。”

希含眼角的弧度好像一下子明顯了起來。

這句淺淺的話,帶著暖洋洋的味道,是這個夏天最後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