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回頭地往前跑,進了教學樓,來到以前那個與世隔絕的教室。

學校造了新的教學樓,這幢空曠的樓層已經不再被用了。以前掛著高一五班的牌子已經被撤掉了,秦輝走到門口握緊門把旋轉。

門開了。

咯噔一下,像是開啟了被封鎖的心靈的大門。

突如其來的塵埃席卷而來,朝著光明的地方一擁而散。不知多久沒人來過的教室裏,桌椅上布滿了厚重的灰塵。

明明座位上沒有人影,秦輝看過去卻像幾年前每天上學進教室的景象。

有忙著補作業的人、有交頭接耳的人、有趴著睡覺的人……

秦輝走到教室最後一排,家維似乎和他打了個招呼。

黑板上似乎寫著值日生的名字,秦輝和鄭希含並列在一起。

其實從來沒有他們兩個人一起留下來值日過,一直以來兩個人的交集少得可憐。

突然教室外鈴聲響起,秦輝眼中全班的同學都紛紛離去,隻有坐在教室中間的一個女孩子還坐在那裏寫作業。

明明那樣瘦弱的背影,卻怎麼都擊垮不了。

“秦輝。”那個女孩子轉過頭來,姣好的麵容上泛著微微紅光,“一起回家吧。”

秦輝站在原地,陽光侵蝕了他的臉。

他的嘴角微微抽動,眼睛閃爍:“希含。”

沒有人回應他。

“鄭希含……”秦輝微微哽咽起來,“我要結婚了。”

被陽光照得透明的女孩子露出最燦爛的笑容:“恭喜你啊,恭喜你們啊。”

秦輝失去力氣,雙手支在課桌上,頭深深埋了下去:“為什麼?為什麼會這樣?”

“我喜歡的人,是你啊……”

“一直以來都是你啊……”

空曠的回聲一遍一遍不停息。

秦輝抬起頭,教室在一瞬間內變成現實中的樣子。

“希含,告訴我,如果我那個時候對你說了,你會怎麼回答我,你告訴我……”

明明知道不可能得到答案,還是不肯罷休地一遍遍重複。

“告訴我,告訴我,告訴我……”

啪的一下打在桌子上,他用了快要把桌子敲得粉碎的力氣。

依戀的光芒5

“啊。”原本美妙的聲音戛然而止,希含看到iPod上畫麵閃爍了幾下就暗掉了,“沒電了。”

她將iPod收好,站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雜草。

“不知道他去哪裏了,他前麵說做什麼去?不是上廁所嗎?”希含往秦輝之前消失的地方看去。

秦輝回來的時候,已經放學了。操場上空早已布滿紫霞,似乎黑夜馬上就要綻放開來。

“去了哪裏?怎麼這麼久?”希含把iPod還給秦輝,“喏,沒電了。”

秦輝一直低著頭,接過iPod後放進褲袋中:“去吃晚飯吧。”

希含似乎發現了秦輝的隱隱不對勁,不敢多問,隻是跟在他身後不做聲。

穿著校服的兩人去了環境較優雅的餐廳,周圍的人都投來驚異的眼神,像是在表達“高中生就來這麼高檔的地方早戀”的想法。

希含一向不喜歡打探人隱私,所以當終於看到秦輝微微泛紅的眼睛也什麼都沒說。

靜默無限蔓延,對麵的秦輝咀嚼食物的動作都變得十分緩慢,像是難以下咽一般在口腔中被嚼成粉末都不肯吞下。

“楚楚她……”希含說話顯得小心翼翼,“有沒有打過電話給你?”

這才讓秦輝想起楚楚來,他抬起手表:“沒有,可能很久沒見了,女孩子就是這樣一聊就是大半天。”

希含瞥了一眼放在餐盤邊的手機:“還是打一個吧。”

秦輝點了點頭,拿起電話撥打了楚楚的號碼,那頭傳來永無止境的忙音像是一種不耐煩的抱怨。

“應該還沒好吧,再過一會。”秦輝放下手機,卻略微覺得不對勁兒。

“楚楚似乎無論去哪裏手機都放在顯眼的地方,一般不會不接電話的,該不會是……”希含把那句“有什麼意外吧”在很快的速度裏改成了“可能去廁所沒看到吧”。

秦輝又一次撥起了電話,這一次忙音傳來了幾聲後被一個聲音打斷。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通。”

不知道為什麼,秦輝聽到這個聲音的時候腦中突然一片空白,不祥的預感就像慢慢席卷而來的黑色龍卷風,越來越密集的恐慌會聚起來,黑壓壓一片讓人透不過氣。

“怎麼了?”希含見他麵色不對,也跟著皺起眉。

“楚楚掛了電話。”

安慰的話語堵在喉嚨口,希含知道楚楚不是那種會隨便掛人電話的人,而秦輝的心裏更是疑團重重,楚楚是那種每天去了哪裏、吃了點什麼都會一五一十告訴自己的人,而這次僅僅用“和老同學敘舊”這樣的借口打發了自己,一定存在著貓膩。

越想越不對勁兒,他突然像被閃電劈出一道驚鴻的天空一般,一個不祥的念頭橫生。

秦輝顰著眉,在手機通訊錄裏翻找了很久,終於在陸培峰的名字上停了下來。

希含的視線始終緊緊盯著他,捏著的水杯微微顫動。

按下了通話鍵,秦輝把手機徐徐舉到耳邊,聽著忙音被掐斷。

“喂,小輝啊,什麼事?”

秦輝握緊手機,聲音卻保持平穩:“陸叔叔你好,想問下你現在在哪兒?”

“我?和你阿姨正在燭光晚餐呢,家維真孝順今天給我們預定了法式大餐,你叔叔我還是第一次吃西式大餐呢,哦哦對了,忘了恭喜你,快做新郎了啊。”

麵對陸培峰機關槍一般的語速,秦輝什麼都沒聽進去,他的腦中出現了一個揮之不去的畫麵。

掛上電話後秦輝黑著臉起身。

“怎麼了?”希含也緊張地跟著站了起來。

“楚楚和陸家維在一起。”

希含繃著的心弦快要被拉斷,迅速拿起包跟在秦輝身後。

“現在去哪裏找他們?”

秦輝突然停住腳步,側頭看著希含:“知不知道陸家維家在哪裏?”

希含腦中還來不及冒不知道以什麼身份去過家維家而害羞的想法,就直截了當地回答道:“知道,我來帶路。”

一路上秦輝踩著油門飛速行駛,若不是有紅綠燈的阻攔幾乎是要一路狂飆到目的地了。

陸家維家中。

“家維,今天我來見你的事沒有告訴秦輝,我希望你把想說的話都說清楚後,我們從此一刀兩斷。”楚楚握著家維遞給她她一直最愛喝的飲料,顯得很不自在。

“你一直最愛喝的,我買了好多存在家,就怕你哪天來了。”家維在楚楚身邊坐下,露出一臉清透的笑。

這句顯得有些肉麻的話,讓楚楚渾身起了雞皮疙瘩:“我不知道要來你家,否則……”

“還記不記得,我們第一次接吻?”家維垂下睫毛。

“家維,你別這樣……”楚楚顰著眉,心揪了起來。

“告訴我。”家維猛然抓住楚楚的手臂,讓她捏在手裏的飲料整個掉落在地上,滾到了遠處,“告訴我,你和他結婚是為了氣我,告訴我,你還是愛我的,你愛的是我,告訴我!”

“家維,你別這樣!”楚楚用盡力氣想從家維的蠻力中掙脫出去。

“你不能和他結婚!他根本沒有我愛你!”近乎用盡全力的咆哮,讓楚楚嚇得眼淚奪眶而出。

“家維,我們真的不可能的,我早就不愛你了。”

“不可能……”家維隻是一個勁兒搖頭,根本沒有意識到自己的用力已經把楚楚抓得生疼。

“我們以後還是別見麵了吧,你忘了我吧。”

“怎麼可能忘得掉你?張楚楚,你告訴我,我拿什麼來代替你!”

楚楚現在心裏所想的是,如果事先知道會是這番情景,一定打死她都不來。

“你回答我。”楚楚出神期間家維一把抓住她的雙頰,用力麵朝自己。

“我……我……”一股強大的驚恐像是突然漲潮的海水,淹沒了原本平靜的沙灘。

“我不會讓秦輝得逞的,如果我得不到你,他也別想得到完整的你。”

這句話像是警示燈,給人一種強烈的恐懼感。

楚楚還沒意識到他話中的確切意思,一股炙熱的氣息就撲麵而來,嘴唇被死死地堵住,連呼吸都艱難。

整個人被家維壓倒在沙發上橫了下來,伸手能抓到的東西隻有沙發上的靠墊而已。

家維突然停止了瘋狂的親吻,抬起身子開始解自己的襯衫。

“你想幹什麼!”麵對家維這個動作,楚楚幾乎是用盡全力吼叫了出來。

家維冷笑了一聲:“除非你說不會和秦輝結婚,否則我的動作不會停下來。”

“你瘋了。”楚楚伸手抓過靠枕就砸了過去,隻是這些力量對於家維來說根本感覺不到任何疼痛。

人或許在心痛到一定境界的時候就會變得百毒不侵,固若金湯的內心已經麻木到對任何痛感都沒有了知覺。

“對,我瘋了,也是為了你。”說完這句話後,家維把衣服完全敞開,灼熱的身體讓楚楚感覺更加害怕。

“放開我,你放開我。”最後的嘶吼帶著絕望的意味,楚楚雖然知道自己在劫難逃,還是一味地渴求身上的人大發慈悲放過自己一馬。

密集的吻落在楚楚身體的每個角落,她的淚水像開了閘般地不停歇,衣服順著肩膀被剝落。

漸漸楚楚的聲音輕了下來,反抗也變得無力,周遭的空氣飄動著絕望的因子,吸一口氣都變得那樣難受。

驀地門鈴響了起來,讓兩個人同時震驚地望向門口。

“有人嗎?”門外傳來了清楚的問話。

似乎在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個人,在已經快要掉入深淵的時候出現在自己麵前,伸出了一雙溫暖的手不顧一切地拉住自己。

可笑的是,曾經那雙溫暖地想要拉住自己的手,現在卻把她拽向另一個更深的深淵。

“是秦……”還沒說完楚楚的嘴就被家維給堵住。

“別出聲。”家維一根手指抵在楚楚的嘴唇上,靜靜聽著外麵的動靜。

敲門的聲音沒有停歇下來的意思。

“希含,你打個電話給楚楚。”

話音剛落,屋內兩人的視線同時轉移到客廳的桌上,之前手機響起的時候楚楚被家維一句“不想打斷談話”而不得已掛斷放在桌上,如今看來簡直是一根會發光的救命稻草。

家維馬上從楚楚身上站起來,剛想過去關手機卻被楚楚拉住。

標誌性的鈴聲響了起來,門外的兩個人麵麵相覷。

“楚楚在裏麵!”希含大呼一聲。

隔著一扇門,四個人的心跳都是那樣相似,緊張的節奏讓人無法忽視它的存在。

趁著家維拿著不停響著音樂的手機時,楚楚迅速跑去門口打開了門,撲到秦輝懷裏。

那灼熱的溫度像是一個港灣,隻要到達,便可以不顧一切地安下心來。

依戀的光芒6

出現在希含和秦輝麵前的是衣冠不整的楚楚,更多的疑問在看到屋內亂成一團的沙發就被徹底解釋清楚了。

秦輝攥緊拳,眼中像是要噴出火來看向家維:“陸家維!沒想到你是這種人!”

家維冷笑了一聲,隨後放肆地狂笑。

天空中星星會聚在一起,默默地看著這一切。

希含半張著嘴,不可置信地看著家維,聲音輕得連自己都快聽不見了:“家維,你……你明明說你放下楚楚了,為什麼……”

家維狂妄的笑聲戛然而止,隨即投來冷冷的視線:“那些你竟然會相信?”

沒想到有些話語竟然會變成一把刀,深深地刺進胸膛。

“那些話不過是為了想和你走近,然後慢慢騙你上鉤去和楚楚說情而已。”家維聳了聳肩,“隻不過,我還是晚了一步。”

真相,永遠是一雙手,將剛剛刺進胸膛的刀拔出來,又一次更深地捅了進去。

這種感覺,真的很不好受。

明明曾經有過的美好,原來隻是一個謊言所編織的虛像。

秦輝摟著懷裏泣不成聲的楚楚,食指指向家維,用著近乎咆哮的聲音吼道:“陸家維,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等著我的律師信。”

走道上的光將希含的影子照得蜷縮成一團,看上去無奈又可悲。

希含跟在楚楚和秦輝身後走著,寂靜得沒有一點聲音。

“希含,我先送楚楚回家,你一個人先回去不要緊吧……”秦輝將餘驚未了的楚楚安置好,看著希含。

“我沒事。”希含逞強著抬起頭對上秦輝的眼睛,“你好好照顧楚楚,我沒事。”

秦輝點了點頭,還不放心地多看了一眼才走。

世界又一次安靜了下來。

充斥著的喧囂聲比不過內心的咆哮,淹沒了全世界的任何聲音。

人往往在將要接近幸福的時候,才發現它離自己究竟有多麼遙遠。

如果你曾做過一個夢,夢中擁有所有美好,當你高興得快要飛上雲端的時候有人突然把你叫醒,茫然地回到了什麼都沒有的現實中,你就會明白這種感受。

一下子什麼都沒了,比從沒有過還要痛得多。

倘若早些知道,該多好。

可其實想想,倘若早就知道了,那所感受過的幸福也就不存在了。

即便這所謂的幸福,是如今悲傷的罪魁禍首。

希含走在路上,腦中一片空白。所有的畫麵都變成了一張白紙,讓她甚至以為自己是不是失憶了。

沉重的步子拖過寫滿太多故事的街道,留下的隻有那些不痛不癢的印記。

事情怎麼會這個樣子?

事情一定要變成這個樣子嗎?

不能就像當初那樣,為了一個笑話而笑,為了考試沒有發揮好而哭嗎?

為什麼要長大,為什麼長大後就會有這麼多不可挽回?

為什麼……

這一切都找不到一個答案。

沒有答案的題目,不會有人去解。

為什麼地球是圓的?為什麼鳥兒會飛?

為什麼,你不能愛我?

事情發生了幾天後希含沒有和任何人聯係,把自己關在家裏,沉默,放空。

她好好想了想自己的人生,原來值得銘記的事情那樣少,少到幾乎快沒有。

記得幼稚園的時候交到的第一個朋友;記得小學時拿到的第一個滿分;記得初中參加跳繩比賽獲得市級第一;記得高中時外婆的過世和……曾經真切感受到另一個人帶來的溫暖。

即便那個人現在變成了魔鬼,也隻是墮天後的天使,曾經所做的不能被抹殺。

希含整個人蜷在床上,下巴抵著膝蓋,自問自答道:“愛,是什麼?”

這個思考被手機鈴聲打斷,已經好幾天沒有拿出來的手機還存留著最後一絲電,閃爍著微弱的光。

“喂,是我。”

希含辨別出了聲音,沒有接話。

“出來談談吧,在你家樓下。”

掛上電話後,希含洗了把臉就下樓。

秦輝站在樓下,好像和以前沒有什麼不同,又好像有一些不同,隻是說不出是哪裏不同。

“上車吧。”

太陽散射著刺目的光線,希含覺得眼睛有些睜不開,她努力了,可是睜不開。

“你知不知道你的眼睛有多腫?”秦輝把自己的太陽鏡摘下給希含戴上,希含這才反應過來今天的秦輝戴了太陽鏡,怪不得看上去和平時不太一樣。

坐上車後,秦輝沒有發動,隻是打開了音樂,讓氣氛顯得不那麼凝重。

“你會告他的,是嗎?家維會坐牢。”希含的聲音讓人心疼。

秦輝舔了舔嘴唇,眯起眼:“他如果不做違法的事,我也沒有辦法告他。”

整片天幕微涼,蒼鬱的氣息彌漫。

“我知道他做得很錯,可是還沒有造成太嚴重的結果,看在曾經同學一場,能不能……”希含把原本想說的“放過他”改成了一個更加謙遜的句子,“給他一個機會。”

“同學一場。”秦輝冷笑,“如果念在同學一場他會做出這種事嗎?他會這麼對楚楚?會這麼對你?”

希含咽了口唾沫:“他並沒有對我怎麼樣啊。”

秦輝惱怒地砸了下方向盤:“他利用你欺騙你接近楚楚,你不恨他嗎?”

“恨他?”希含用了一個嘲諷的口氣,“我為什麼要恨他?”

車內的呼吸聲變得那樣清晰,希含轉過頭看著秦輝:“你也曾經這麼對我,可我並沒有恨過你。”

這句話讓秦輝啞口無言,百口莫辯。他看不清墨鏡下希含的真實表情,隻是覺得這句話聽上去那樣從容淡定。

藤蔓一樣的悲傷,攀附了整個心房。

“真的,那時候我沒有恨過你,也沒有討厭過你。”希含緊緊咬住下嘴唇,想控製住自己的情緒。

“對不起……”這句話遲到了這麼多年,這個誤會已經根深蒂固。

希含用力得都快咬破嘴唇,空氣中彌漫起淡淡的血腥味兒:“你們沒有人對不起我,你也隻是為了自己的幸福而努力罷了,和你現在的幸福比起來,我的那一點點難過算什麼呢?”

似乎每一段幸福的罅隙中都存在著微不足道的傷害。

你獲得第一名,無形中傷害了差你幾分而得不到這份殊榮的第二名;你和其他好朋友在一起,無形中傷害了被冷落的密友;你和他相愛,無形中傷害了那些笑著祝福你卻心中還有你的人。

大相徑庭的幸福中隱含著形形色色的傷害。

隻是,和你的幸福相比,我的這些傷害算什麼呢?

秦輝眉頭微蹙:“所以,你希望我怎麼做?當這件事沒發生過嗎?”

“我也不知道。”希含隻感覺一陣淒涼,“事情已經發生了,隻希望受傷害的人更少。”

“我能答應你,放過家維……這也是我唯一能答應你的事了。”

希含到嘴邊的話變成了沉默,滲透到空氣中。

“謝謝你”三個字,突然變得那樣難以啟齒。

就像麵對一個相識七年的人說“我愛你”那樣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