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折戲 鏡子背麵,不能說的秘密(1 / 3)

那天晚上歡喜做了個夢。

夢裏回到三年前,她十九歲,剛上大二。學校西門有條種滿梧桐的長街,夏天夜晚擺滿了各種小攤,處處都是人間煙火。

綠蘿剛考上S大服裝設計專升本,和幾個美術係的同學一起在梧桐街擺了個小攤勤工儉學。他們找門路低價進些白帆布鞋,用丙烯在上麵畫各種卡通圖案,再加點手工費賣出去。現場挑圖作畫,顏色可以任選。年輕的學生情侶大都愛圖新鮮。生意好的時候,一晚上能掙百八十。

那天隻有她一個人獨自守攤,來了個紮雷鬼辮打唇環的女生,牛氣哄哄拎一雙42碼大鞋直接扔到綠蘿臉上,說買了她畫的鞋送男朋友當生日禮物,結果被分手快樂,非退錢不可。

綠蘿捂著鼻子湊近了細看,鞋上分別畫了一隻小黃鴨,以鴛鴦的形態相對兩茫茫。小黃鴨沒問題,問題出在小黃鴨還戴了頂菠菜綠的安全帽。

她一下就想起來,當時這妹子非要自由發揮,怎麼勸也不信邪,執著地認定黃配綠是春天的顏色。顧客是上帝,綠蘿也沒辦法,隻好按要求給她畫了。妹子拎著戴綠帽的小黃鴨心滿意足離開,並如願收獲了一片青青草地。

且不論雷鬼妹子慘被綠是不是真因為這雙鞋,單說春天送的鞋,穿到夏天才分手,鞋底都踩脫了膠還拿回來退,明擺著想占便宜借題發揮。

雷鬼妹子手臂上有紋身,一看就不好惹,揚言不賠精神損失費就要砸攤子。周圍看熱鬧的多,綠蘿吵又吵不過,氣得眼眶通紅直哆嗦。

歡喜就在隔壁賣奶茶的店裏幫忙,路見不平就炸毛的老毛病又犯了,上去就揪著雷鬼妹子的領口,跟她談了一下人生的大道理。

在精神損失和肉體損失這兩個永恒的難題麵前,妹子果斷選擇了前者。

結果這事還沒完。

第二天晚上,雷鬼妹子帶著個膀大腰圓的短發女生再次找上門來。那短發女生目測起碼一米七三,比歡喜足足高出大半個頭。從身材和打扮上看,估計是體育特招生。

綠蘿個子更嬌小,腰還沒體育生的大腿粗,拉著歡喜的袖子緊張得嗓子都啞了,“她們到底要幹嘛?”

歡喜歪著腦袋,看那兩個人煞有介事地把所有口味的奶茶全給點了一遍,說:“來的都是客,沒人規定昨兒剛吵過架今天就不許喝奶茶吧。”

“我覺得沒這麼簡單,她倆肯定是來報仇的……你不怕啊?”

“藝高人膽大。”當時綠蘿還沒弄明白這句話到底是什麼意思。

歡喜很淡定,照單子一杯接一杯地給她倆做。忙活了半個多小時,什麼仙草、珍珠、抹茶、黑糖……有的要半糖,有的要去冰,有的要常溫,還有的要加薄荷,要求五花八門,怎麼複雜怎麼來。最後做出二十七大杯,擺滿整整一櫃台。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

歡喜摘了口罩,麵無表情攤開手:“結賬,四百八十六塊零五毛。”

雷鬼妹子傲嬌地拿起吸管,撅起嘴挨個啜飲一遍。嚐百草試毒一樣,不是嫌太甜就是嫌太燙,橫豎挑出一堆毛病。最後大手一揮,“做的什麼破玩意,比貓尿還難喝。好意思賣那麼貴?開黑店啊你!我看你剛才都沒洗手,食品衛生安全達標了嗎?”

綠蘿同仇敵愾,壯起膽子指著她開罵:“沒洗手也比你嘴幹淨!”

雷鬼妹子一改豪放畫風,開始嬌弱地搖著體育生的胳膊嚶嚶嚶。歡喜看得倒抽一口涼氣,懷疑要是搬過來一盆海棠,她能馬上當眾表演吐血。

綠蘿咬著牙小聲嘀咕,“失個戀給她打擊得真不輕,連取向都模糊了。活生生的神經病啊!”

體育生抱著胳膊把妹子擋在身後,化身成一隻護崽的黑母雞,忍著笑說:“我妹說不好喝,怎麼辦呢?你沒按要求做,這賬沒法兒結呀。”

看熱鬧的全是附近幾所高校的學生,還有幾個本係的學弟學妹認出歡喜,開始竊竊私語:“那不是沈歡喜嗎?張老最看中的那個學緙絲的妞,離畢業還早著呢,聽說已經被欽點保研了。”

“可不,就是她。那兩個有點過分了吧,明擺著來挑事兒的。你說她會不會吃大虧?要挨個揍什麼的,張老可得心疼死了。”

張老其實沒那麼老,不過四十許人,卻是個正當壯年的白頭翁。專業上頗有些自負,講話刻薄且有趣。不介意穿破洞的毛衣在講台上揮斥方遒,也會換上球鞋和學生一起鬥牛。跑起來首如飛蓬,如飛鳥揮開半扇翅膀。

有些人仿佛從沒年輕過,也執拗地不肯老去。像是懷著什麼極深的牽念,把身邊的時間都凍成琥珀,緘默而剔透。

S大的張讓張教授,就這麼活成了一尊隻可遠觀不可褻玩的學術標杆。

身為標杆的愛徒,決不能給師尊臉上抹黑。

歡喜抖擻精神,從櫃台後邊拎出一塊墊桌子的桐木板遞到綠蘿手裏:“幫個忙,拿穩點。”

綠蘿腦子直發懵,接過木板傻不愣登舉在胸前。眼睜睜看著歡喜站在一步開外的距離,突然側身彈跳,抬腿就是一個漂亮的前回踢,木板從中劈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