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下午本來是自習課,新任班主任侯書正非要站在講台上慷慨激昂地朗讀《人民日報》社論。
侯書正從地區師範鍍金回來,一幅躊躇滿誌的樣子,仿佛取得了真經,終成了正果。講課像模像樣,認認真真,不像臨時代課時的馬馬虎虎。對班集體工作也抓得很緊,當然,他重用依靠苟明明、張鐵蛋、遠房侄子侯永順這些人。他還喜歡緊跟形勢,嘴上經常掛著那麼一句話,毛主席他老人家諄諄教導我們,你們要關心國家大事。所以,他時常利用上自習課的時間,組織學生學習兩報一刊上的文章。
今天他朗讀的這篇社論很長,他那單調乏味的聲音仿佛一個催眠的精靈,在教室裏遊來蕩去,直弄得大家昏昏欲睡。苟明明也有幾分睡意,但他告誡自己不要睡,自己是紅小兵排長,再說侯老師非常器重自己,最近,經常到他家家訪,兩個人混得親如兄弟一般。在家裏,侯老師不讓叫他老師。而讓叫他書正哥。其實,苟明明哪裏懂得侯書正的真正用意,侯書正和莊子上的許多男青年一樣,他們經常到苟家串門的用意是為了接近美麗的苟晴。苟明明的課桌緊靠著教室的北牆,北牆上貼滿了同學們的批判稿,從窗外吹來的熱風不時地撩撥著那些紙片。他看見距他最近的批判稿是桃立東寫的,僅有一頁紙,字歪歪扭扭地寫得很大,他知道桃立東的作文一向寫得好,記敘文,他能寫好多頁,而且字跡清晰,常常在班上用來做範文。這批判稿純粹是應付差事。他心不在焉地看著那上麵的字句,都是從報紙上抄來的。當他讀到最後一句話時,他不禁震驚了,急忙站起來,把腦袋湊近批判稿,他又仔細地看了一遍,這引起了侯書正的注意。
苟明明,你在幹什麼?
侯老師,桃立東的批判稿有問題。
有什麼問題?
他說讓林禿子永世得翻身。
桃立東的腦袋不禁“嗡”地一下,他也預感到事情的嚴重性。他看見侯老師快步走到那篇批判稿跟前,苟明明伸手指給他看,侯老師看完了便撕下了那頁紙,他轉身回到講台上,他的瘦臉變得異常嚴肅。
桃立東!
桃立東垂著頭緩緩地站起來,他不敢看老師的那對逼人的小眼睛。他當時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他的腦門上滲出了晶瑩的汗珠。
桃立東,你要做出深刻的檢查,要挖掘根源,要和你那個反動家庭對你的不良影響聯係起來,你坐下吧。
桃立東坐在座位上隻覺得天旋地轉,仿佛世界的末日來臨了。祖父桃潤澤,父親桃誌卿曾經一再囑咐他,在外麵千萬加小心,別給大人惹禍,咱家成份不好,人家找碴還不夠呢,你可千萬別往槍口上撞。侯書正繼續念他的社論。桃立東在一旁抹著傷心的淚水,他真是追悔莫及,當時自己抄完了報紙,為什麼不仔細檢查一遍呢?他覺得天仿佛要塌下來了。
苟明明從座位上回過頭來,帶著一種勝利者的微笑瞥了他一眼,桃立東一下子明白了,是這個小兔崽子把他推下了絕望的深淵,今天的一切又不知給大人惹下什麼樣的禍事?他的眼睛裏射出了仇恨的光芒,苟明明變顏變色,立刻回過頭去。那節課,桃立東始終怒視著苟明明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