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歲那年,小涵的母親去世了,從此,她變得冷漠、孤僻、偏執。
老克做的飯,她總說夾生了,太難吃,然後把碗一推,自顧自地走了;老克做的菜,她總說鹹了,然後看都不看他,就倒進垃圾桶裏;老克帶她出去玩,他知道她喜歡打搶,於是挖空心思托人帶她去一個訓練基地打靶子。
老克是軍人出身,不用瞄準,手起槍落,正中靶心,姿勢灑脫利落。小時候小涵就特崇拜他,跟他親多過於和袁梅親。如果心中沒有那根刺,她和他在一起,想來一定是很快樂的。可是現在,小涵明明很快樂,卻偏偏要跟他發脾氣:“槍有什麼好打的啊,把耳朵都震聾了。”老克隻好訕訕地收起槍,帶她回家。一路上,誰都不說一句話。
老克帶她去看化石展,她說:“一些遠古的石頭,有什麼好看的啊!”
老克帶她去看印象派的畫展,她說:“都畫了些什麼啊?我就看不出美在哪裏。”
小涵總會在老克快樂地躥出小火苗的時候,任性地澆上一盆涼水,然後在旁邊冷冷地看著,完全不顧及他的感受。
有一段時間,老師說她有音樂方麵的天賦,老克就賣了父親留給他的一處小房子,買了一架最好的鋼琴安置在小小的客廳裏。每晚喝茶,聽她練琴。其實練武出身的老克,對音律一竅不通,偏偏做出一副很欣賞很享受的樣子,閉著眼睛喝著茶,聽著小涵指下流淌出來的那些並不美妙的曲子。
有鄰居找上門來,求他別再讓小涵製造噪音了,他還臉紅脖子粗地跟人爭執:“我女兒有音樂天賦,老師都這樣說了,是你們不懂得欣賞罷了。現在聽我女兒彈琴不收費,等將來,我女兒成了著名的音樂家,你們得買票,追著欣賞都來不及呢!”
鄰居不好當麵罵他神經病,但背地裏,總有一些議論,說他腦子不大清醒,說他女兒根本不是那塊料。
因為小涵,老克經常早退,帶愛生病的她跑醫院。因為小涵,他經常遲到,安慰看守失戀鬧騰著不想活了的她。因為小涵,他經常請假,去學校為她開家長會。如此種種,鬧騰得他從來沒有安生日子過。
一直到她結婚,她都是一個平凡的女子,然而,老克卻把她捧在手心裏,當成寶貝一般。
把小涵的手交給新郎那天,他鄭重其事地對新郎說:“小涵交給你了,以後她的幸福與你有關,你要好好照顧她。”看到新郎點頭,老克長長地舒了一口氣,如釋重負的樣子。
都說女兒是父親前世的情人,不知道這是不是真的,總之,老克像是欠了她似的,他的存在仿佛就是為了愛她。
那天,小涵去汽貿中心辦事,回來的時候,路過老克的家,她忽然很想回家看看。
上了樓,輕輕地推開門,聽見老克在說話。小涵以為家裏來了客人,可是靜靜地聽了一會兒才發現,始終隻有老克一個人的聲音。她偷偷地從門縫往裏瞅,看見老克站在書櫃旁邊,手裏拿著袁梅的一張小照,一個人在自言自語。他說:“梅,別掛念我,我挺好的,就是有些想你。妞妞也挺好的,她有了寶寶,是我們的外孫,長得胖乎乎的,很可愛。你在那邊挺好的吧?別怕孤單,很快我就會去陪你了,到時候,咱們還一起種花,吵架……”
小涵聽不下去,眼淚霎時溢滿眼眶。她曾嚴厲地指責過他,說他不愛媽媽,想不到十幾年後,袁梅化成一個影子置留在她的心底,而他卻還如此刻骨相思,究竟她和老克誰對袁梅的愛更深一些呢?
老克很明顯老了,鬢邊的頭發白了,說話的底氣也不像過去那麼足,遇到什麼事情總是很怯懦地征求她的意見。
他回頭看到小涵,嗔怪道:“怎麼像貓一樣輕手輕腳的,嚇了我一跳。”
小涵故作喜氣洋洋的樣子說:“我升了職,加了薪,想請你去我家裏住一段時間。”老克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我一個人習慣了,人多反而嫌吵。”小涵知道老克的話很違心,他是一個愛熱鬧的人,怎麼會怕吵?他是怕給她添麻煩。
她隻好不按牌理出牌,死纏硬磨:“實話跟您說吧!是寶寶需要人照顧,請外人我不放心。”
老克的臉上綻開如花一樣的笑容,他最禁不起別人誇他,一聽說女兒需要他的幫助,他立刻就拍了胸脯,說:“沒問題,隻要有老爸在,你就不會有後顧之憂,放心吧!”
她擁住老克的肩,吃吃地傻笑,有父若此,還有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