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學畢業後,他愛上了一個漂亮而且時尚的女孩。和她結婚的時候,母親沒有來,隻托一個進京辦事的老鄉捎來了一萬塊錢,裝在一個皺皺巴巴的信封裏,用報紙一層一層裹住。他把那些錢拿出來數了一下,有九千塊是整整齊齊的百元大鈔;而其餘的一千塊,是零零散散的毛票,又髒又舊。他撫著那些零鈔,知道每一張都凝結著母親的汗水和淚水,知道其中還有一些肯定是母親不吃早餐省下來的。他心裏難受,低著頭盯著那些錢發呆。
送走老鄉,他趕緊把那些錢找了個儲蓄所存起來。他怕妻看到了會嫌惡。平常家裏來了客人,用過的杯子,她都要消毒。這樣又髒又破的錢,他怕她不肯要。
她回來的時候,他把存折遞給她,說:“是母親給我們結婚用的。”
她接過去掃了一眼,不以為然地說:“這麼點錢夠幹什麼用啊?買房子買不足一個平方,去歐洲旅行隻能走到半路,買鑽戒隻能買一個米粒大小的。”
她的話,像一根刺,把他的心狠狠地紮了一下。他不知道說什麼好,沉默了半天,沒好氣地說:“我是窮,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後悔還來得及!”
她過來抱住他說:“瞧瞧,又急了不是?我們都快成為一個戰壕裏的戰友了,不應該頻繁地發生內部矛盾,消消氣吧!”對於這樣一個既讓他生氣,又讓他愛的女孩,他有些束手無策。
蜜月哪兒都沒去,她提議回他出生的地方看看。起了個大早,他們坐火車往回趕。下了火車換汽車,一路顛簸,一路勞乏。下汽車時,她不小心扭了腳,新買的皮鞋鞋跟也被扭掉了,她瘸著腿看上去很狼狽。
她指著不遠處牆角下一個修鞋的女人說:“你把我背到那兒,我把鞋修好了咱們再走。”他看了一眼,莫名其妙地心慌起來,說:“你先去,我去廁所,回來找你。”
他遠遠地看著。修鞋的女人不是很老,五十幾歲的樣子,但常年風吹雨淋日曬的,滿臉滄桑,並且有很多的皺紋。女人頭上包了一塊藍色的圍巾,圍巾底下露出的一縷頭發已經有大半是白的。他定眼望著,一直看到眼睛酸澀地疼。隱隱地聽女人問妻子從哪兒來,妻子說從北京來。女人便自豪地說:“我兒子也在北京,並且找了一個北京的老婆,可漂亮了。”
他躲在一個修自行車的小攤後麵磨蹭著,不肯過去。忽然看見兩個年輕力壯的男人,和修鞋的女人爭執起來,說她兩個月沒交管理費了。修鞋的女人臉上堆起謙卑討好的笑容,看得他心中很難受。她哀求地說:“這兩個月沒有掙到錢,可不可以緩一緩?”矮個子男人不由分說,伸手去掏她口袋。她用手緊緊地捂著。兩個人爭執起來,年輕的男人用力把女人推倒了,她磕倒在台階上。
他的心顫栗起來,跑過去,不由分說,一把抓住那個男人的手喊道:“不許欺負我媽媽!你們怎麼可以這樣?”他把修鞋的女人扶起來,坐到小凳子上。她的嘴唇被台階磕破了,有血滲出來。他說:“媽媽!都是兒子不孝,讓您受這樣的苦。”
母親嘴唇抖了幾下,說不出話來,眼淚簌簌地往下掉。
他的妻子吃驚地瞪著他。他坦誠地說:“是的,這個衣衫破舊的修鞋女人,就是我的媽媽。上大學時,我曾經告訴你,我媽媽是老師,其實不是的,是我騙了你。有好幾次我都想告訴你真相,可是我沒有勇氣,我怕你看不起我。我一直很自卑,以為有這樣一個媽媽很丟人。其實她是一個了不起的母親,這麼多年,她就是用這雙手,供我讀完大學。還有那一萬塊錢,那是我媽媽攢了好幾年的血汗錢……”
他的眼睛裏溢滿了淚水,聲音哽咽。不管妻子能不能原諒自己,這些話隻有說出來心中才會安寧。
他在家裏住了一個星期,幫母親做家務。母親去修鞋,他幫母親打下手。他很高興,自己終於能夠擺正心態,敢於承認自己是一個修鞋匠的兒子。
臨走的前一天,誰都沒有想到,賭氣而去的妻子回來了。她把那張一萬塊錢的存折還給母親,母親卻堅持不肯收。母親的臉上堆滿了討好的笑容,讓人看了心酸。她替兒子向妻子求情:“他騙你,是他不對,但他不是故意的,都是我這個沒有本事的媽拖累了他。”他看不下去,說:“媽,您別求她,她要怎樣隨她去吧!”妻轉過頭來瞪他一眼,然後轉頭對媽說:“他騙我,我是很生氣,但看在他能夠在那麼多的人麵前認您這個媽媽,還算有良心。這錢是您辛辛苦苦掙來的,我們不能要。”她把存折遞給母親。
母親用衣袖擦拭著落下來的淚水。他看著她們擁在一起,感慨萬千。是的,母親隻是一個小人物,但她的愛不比任何母親遜色,她的愛永遠不卑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