儀鳳二年
隻因為一輛寶綴車攆,使得掖庭所有人佇立當場,紛紛停下手上工作竊竊私語。平日在我看來高高在上的東施嬤嬤跌跌撞撞的迎上手持拂塵的黃衣內侍,那笑將臉上的肥肉擠成了一塊肉餅,一改平時淩厲的口風,卑躬屈膝的拍打著那內侍的裙擺道:“常公公您怎麼來啦,這裏髒……誒,小心!”
常內侍一跳,尖細如公雞鳴叫的嗓音叫道:“哎呀!髒死啦,惡心死啦,這什麼東西。”不遠處一塊水池,幾個赤腳的女子踩踏在裏間的衣物上,溢出的水正一絲絲流往他的腳下。“咿……!瞧瞧你們身上,難怪洗出來的水也髒的要死!”常公公提高音量,身後的侍從都學他般提袖掩鼻,拂塵揮灑著空氣中彌漫的黴味。
東施嬤嬤立刻扭頭恨了那幾個女子一眼,轉頭媚笑道:“這裏是這樣的,常公公您可是皇後娘娘身邊的紅人,怎的會到咱們這種卑微的地方?”伸手套往衣袖,塞了一袋東西給他。
母親帶著我,站在不遠處的回廊下,不削的冷哼傳入我耳朵裏。母親恨透了皇後,那年家族慘遭滅門,唯獨留下了母親鄭氏和尚在繈褓中的我。原本的幸福美滿,兒孫滿堂的樂趣在一夕之間毀於一旦。顯赫一時的上官家從此消失在洛陽名流之中,媳婦女兒淪落內宮掖庭做了最低下的奴婢。
常內侍顛了顛口袋,滿意的道:“你這可有前宰相上官儀的後人?”東施嬤嬤一愣,停下腳步,愣愣的看著他。感覺母親牽著我的手越來越緊,手心冒著冷汗。十四年了,皇後不肯放過上官家的遺孤嗎?
從我記事起,我便知道,我們是犯官的子孫,這輩子都隻能在這巴掌大的地方,踩著滿地的汙泥,聞著空氣中彌漫的騷臭,日複一日,年複一年的幹著沉重的活計,做著不堪入目的自己。掖庭,關押因朝上父兄獲罪牽連九族的女子,沒有回鄉的宮規可以期盼,像螻蟻一樣卑賤的生存。
從小,母親告訴我,上官儀,是大唐最有才華的詩人宰相,是因為他的剛正不阿,寫了一篇曠世奇文而得罪了當今皇後,被株連九族,我是上官儀的孫女,是含著稱量出生的女子,將會成為上官家的驕傲。
“做什麼?誰是上官儀的後人?”常內侍尖細的嗓音打破了片刻的寧靜,東施嬤嬤一震,抬頭茫然四顧,一時間,所有眼神都集中在母親和我的身上,常內侍順著眾人眼神看了過來,上下打量著我,與身邊另一內侍低聲細語片刻。
“這就是上官儀的後人?”東施嬤嬤一個激靈,提著裙擺搖搖晃晃的奔過來,“你過來,你過來!”我瘦小的身體被她帶的踉蹌幾步,呆呆的楞在當地,好奇的看著他們。
“常公公,她就是了,她是上官儀的孫女。”東施嬤嬤大力的拉扯著我的衣服,“還不快行禮。”行禮?我可不懂得該怎樣行禮呢。微微低頭,怯生生得道:“奴婢……奴婢……”東施嬤嬤惶急的道:“常公公,這孩子不懂宮中禮節,還請見諒。”在我肩膀上狠狠的拍了一下,火辣辣的疼。
“好啦,好啦,不懂禮儀日後可以教,你就是上官儀孫女麼?”常內侍皺了皺眉頭,對東施嬤嬤很不耐煩,微微彎下腰來,笑著對我說,友善的麵容讓我不那麼害怕,“是的。”“你叫什麼名字?”“奴婢名叫婉兒。”他問的和氣,我答的不懼。
常內侍挺直了腰身,使了個顏色,身邊的另一名內侍從袖中抽出一張黃色帛卷,高聲念道:“天後有旨!”呼啦啦一群人紛紛下跪匍匐在地,母親迅速上來摁著我的腦袋就扣在麵前的汙泥中。
“天後有旨,太平公主入昭文館,今上官儀之後人榮姿秀麗,聰慧伶俐,特招入宮侍讀!”又一內侍捧著木漆托盤躬身上前,那裏程放著宮中女官的衣飾。
母親雙手劇烈抖顫著,“謝天後娘娘”
屋中隻有一塊木板當做的床,女官的衣物擺放在小小的方桌上。陰暗潮濕的小房間,便是我生長了十四年的地方,那粉色的官服,將會帶我離開這暗無天日歲月。母親一聲不吭,平靜的拉過我來,一件件退掉身上散發著濃烈騷臭味的衣物,細心為我擦拭著身上的汙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