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
她是破爛的花衣裳。
母親和叔叔打開門,他們站在我麵前,看著我,眼神淒涼而無奈,我衝著母親咬牙切齒地說了一聲“淫蕩”。當“淫蕩”兩個字從我口中吐出,我出了一口氣,我感受到了快意的輕鬆。更讓我快意的是我看到母親由驚訝到傷心,她的眼淚在眼眶中徘徊。我退回我的房間,“砰”的一聲關上了門。我興奮極了,像打了一場勝仗一樣,在我的床上手舞足蹈,幾乎哈哈大笑。
從此以後,我找到了對付母親最有力的武器。
4
我曾經認為我的父親很愚昧,他的女人被別人占有而他卻不知,這當然很愚昧。我說他愚昧不止這一點,他的愚昧在於,或許從一開始他就知道他的女人被人占有,他一直在笑,或者是譏笑,卻從來沒有憤怒過。
在他年終回家時,我對爸爸說,媽媽是個淫蕩的女人呢。父親很冷漠地看看我,我看到他眼神中有譏笑,他在譏笑我還是在譏笑他自己,我不知道,他隻給了我一個複雜的眼神,沒有和我說一句話。
我對父親的冷漠已經習以為常,我不記得他抱過我,雖然我很希望他抱著我,把我舉過頭頂,為我唱著歡樂的歌。在我的潛意識裏,我知道父親意味著什麼,意味著我和他一脈相連;還有一點是,我認為我和父親是在同一條戰線上,那就是:我是在維護他的尊嚴,也是在維護我的尊嚴。我的父親應該站在我的旁邊,對著母親喊一聲:淫蕩。
可是他沒有。當我說爸爸,媽媽是淫蕩的女人時,父親隻給了我一個譏笑的眼神,沒有和我說一句話。我走到父親身邊,我又說爸爸你不在家時,我們家裏有一個叔叔。父親仍然沒有說話,他拿出一包香煙,他把香煙放在自己的鼻子下麵,深吸一口,然後又放到我的鼻子下麵。
“聞聞它,很香的。”父親說。
我學著父親的樣子,對著香煙深吸了口氣,我真的感覺到了香氣撲鼻。
“想抽嗎?”父親說。
我點了點頭。
父親從口袋裏拿出一隻精致的打火機,他把精致的打火機拿到我麵前,然後“砰”的一聲,打火機裏竄出一束藍色的火苗。
我笑了起來。
父親點燃了香煙,頃刻間煙霧在我們周圍彌漫開來,父親把香煙遞給我,我抽了一口,仰起頭,張開了嘴,煙霧從我的口中點點上升,我興奮極了,我和父親相視大笑。
“所以,你什麼也不要想,”父親說,“香煙是最重要的,還有酒。美酒,你會喝嗎?”
“不會。”我說。
“我教你。”
這時母親從外麵回來了,她看到了滿屋蒸騰著的煙霧,她發瘋一樣衝向我的父親。
“你給她抽了什麼?”母親歇斯底裏地喊道。
“香煙而已。”父親又用那種譏笑的眼神看了看母親。
我把點燃的香煙遞給母親,我說媽媽你也來一口,很棒的。
我又看到了在母親眼睛中徘徊著的淚水,我發現原來香煙也是對付母親的工具。那一刻我愛上了香煙,我的父親教給了我如何享用香煙。
“還有嗎?”我問父親。
父親遞給我一包煙,連同那個精致的打火機。我接過來,學著父親的樣子對著母親譏笑,我在她麵前打開打火機,點燃了一支又細又長的香煙,然後我轉回身,推門而去。
我聽到了父親的哈哈大笑以及母親的嚶嚶啜泣。
我走到外麵,那天依然下著雪,我的周圍飄滿了雪花,白茫茫一片,那是幾年前的一場大雪,那場雪幹淨而冷酷,我在那場雪中站了很久。在這個城市中的一條河邊,我陪著兩岸的垂柳站在雪中,垂柳上已滿是雪花,蒼白而美麗。
我站在雪中,我的嘴上是一支沒有點燃的香煙,四周白茫茫一片,我在雪中站了好久,後來我的手心開始發癢,繼而沒有知覺,可我還能感到我的心髒在跳動,所以我知道我沒有死。死與不死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對死亡沒有一點畏懼。
在我的心髒還在跳動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一個人急匆匆向我跑來,我無法睜開眼睛,我看不到他的長相,他跑到我身邊,撣掉我身上的積雪,也撣掉了我的美麗。
他抱起我,我聞到了他身上的、我所熟悉的氣味,那是叔叔的氣味。
我喊了一聲叔叔,我的聲音柔弱,宛如遊絲。叔叔啜泣著叫了聲寶貝,然後抱著我拚命奔跑。
我在醫院躺了兩天兩夜,我睜開眼看到的是叔叔和母親。
“爸爸呢?”我問他們。
“他怎麼會管你?他走了。”媽媽說。
我把手伸給叔叔,我說叔叔我知道是你把我抱回了家。叔叔握著我的手,他眼中有淚光在閃,他把我的手放到他嘴邊,滿足地出了一口長氣。我的母親眼睛紅腫,目光呆滯,厚厚的嘴唇沒有一點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