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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歲的時候我好像真的瘋掉了,我的瘋狂或許和父親的死亡有關,盡管在我的16歲,我還不能完全體會死亡,但是我知道,父親的死亡,更讓我成為一個被人嘲弄並且可憐的女人。
這感覺一點都不好玩。
但是隨著老板叔叔的消失,我變得安靜了許多,開始我是用安靜來對付叔叔和母親,後來我真的安靜下來。我不再記得16歲和16歲以前所發生的事,不記得我曾經有一個老板叔叔,這個男人在我16歲的生命中隻是存在了不到一個月的時間,然後他就消失了,消失得很徹底,沒有給我留下一點記憶。當然我更不記得老板對我所說過的、關於那個一隻眼睛大一隻眼睛小的男人的事,不記得我努力尋找一個冬天所找到的話,我失憶了。而這點失憶才是致命的,因為失去了對那句話的記憶,我就會成為一個最安靜的女孩兒。
人在失憶的狀態是最安靜的狀態。
但我隻是失去了瘋狂和對一句話的記憶,卻從來沒有失去對叔叔的熱愛和對母親的憎恨。
盡管我一直在憎恨母親,可我和她保持了平穩的關係,我不再辱罵她“淫蕩”,我漸漸明白,即使用全世界最惡毒的詞語辱罵母親,她也不會停止與叔叔的交合。我阻止不了她,父親都沒有能力阻止,我更不行。
在這個過程中,我也曾想過和母親保持親密無間的關係,我曾經試著給母親一個燦爛的笑容。
17歲那年,有一天下午放學後回家,我看到母親待在客廳看書,我看到的是她的側影,那時候的母親很美很安靜,我突然很想坐在母親身邊,陪她一起安靜,一直安靜。
母親抬起頭看到我,她給了我一個微笑,她總是會給我微笑,而我總是抱以冷漠或者是譏諷,可是在那天,我居然也給了母親一個微笑,那微笑不帶絲毫的虛假。
可是當我走到我的房間,我卻突然看到了父親,我不知道是幻覺還是真的,我看到了我的父親,他正從那枚銀色的打火機裏走出來,他站在我麵前,他什麼都不說,隻喊我月兒。父親的聲音是最美的聲音,那聲“月兒”比任何音樂都要好聽。
我好久沒有見過爸爸,也好久沒有喊過爸爸,可那天我真的又見到了爸爸,爸爸穿著冬天的衣服,胸脯依然很寬,他站在那裏看著我。
我很驚訝,我說爸爸你不是死了嗎,你怎麼會在這裏?
“我是死了,可是我想來看看你。”爸爸說。
“你死了怎麼還能來看我?”
“誰說我死了就不能來看你了?”
我相信爸爸說的話,的確,沒有人告訴我人死了就不會再出現,看來我錯了,人死了並不意味著消失。你看我的父親,他死了,可是他又出現在我的房間,並且是麵帶微笑。
那時我堅信父親是在我的房間,我很激動,我跑去打開床頭的抽屜,拿出很多種類的香煙,我說爸爸你看,很多香煙,你要嗎?香煙。我很仔細地品味過它們,我知道它們每一種的味道,爸爸,每一種香煙的味道都不同呢,你看,現在它們是你的了,永遠都是你的了。
爸爸給了我一個微笑,他沒有享用我想給他的香煙,而是給了我一個微笑的眼神就消失了。
我開始喊爸爸,聲嘶力竭。
媽媽跑到我的房間,她看到我懷抱中各種各樣的香煙,她要搶奪我的香煙,甚至要搶奪父親留給我的打火機,她說月兒,扔掉這個打火機,扔掉它!
很不幸,母親的這句話讓我又瘋狂了。
我怎麼可能扔掉它,那是爸爸留給我的唯一的禮物,那幾年,在叔叔和母親一如既往的親密中,是它讓我感覺我並不是這個家庭的棄兒,我並不孤單,因為我擁有父親,我怎麼可能扔掉我的父親?
在和母親爭執的那一刻,我的瘋狂突然又回來了。一句話從我口中脫口而出,那句話是:
淫蕩!
當我說出那兩個字,我又感覺到了快樂,這快樂我已經很久沒有體味過,沒想到,到現在這兩個字依然會對我產生超強的力量,它讓我快樂。
當我再次說出那兩個字,我看到母親的臉又開始變形,她的嘴巴成了O形,她想說話,可是口不能言。我走過她身邊,打著了父親的打火機,我說媽媽,你怎麼可能搶奪它,你已經害死了父親,難道還要害死他的打火機嗎?
母親依然不能說話,可是我被我自己的話驚呆了,我知道,當我說出那句話時,我就恢複了我16歲時所有的記憶,包括對那句話的記憶,那句話是:
他是一個健康的男人,怎麼可能會死?
沒錯,我的記憶回來了,我已經17歲,盡管在別人眼裏我依然是個瘋子,可是我自己知道我在成長,我比16歲時更加聰明。16歲時,我懵懂地知道我要尋找一句話;可是17歲之後,我知道我要尋找的不僅僅是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