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母親受了重創一樣,她暈倒了。
在我和母親暴力衝突的過程中,叔叔自始至終站在一邊觀看,他不說一句話,就站在旁邊,做最冷靜的看客。當母親暈倒在地上時,叔叔才走過去,抱起她走進了臥室。
第二天母親醒來得很早,那時我還在熟睡著,母親就來敲我的門。我懶得應聲,她卻一直敲門,咚咚咚,而且她敲門的聲音越來越急促,後來她大喊,她說丙坤,月兒呢,月兒去哪兒了?
我聽到叔叔說,她沒有走,她在裏麵,她在。叔叔的聲音很輕,仿佛是很害怕驚擾了母親。
我從房間裏出來了。母親看到我,長出了一口氣。
“你在啊,月兒。”母親說。
6
是的,我在。
一夜過去了,我們都安靜了很多。母親撲過來查看我的身體,她不斷地說疼嗎月兒,疼嗎?然後她又說,月兒,求你了,不要再去找路人甲。
我打了一個哈欠,我的確還很困,我關上了門。
我不知道母親為什麼特別討厭聽到路人甲這個名字,那次暴力衝突之後母親也說這個名字就像狗的名字一樣,這句話從她嘴裏說出來是那麼的鄙夷和憤恨。
母親告訴我說,如果父親真的是被人殺死,那麼殺死父親的凶手最可能的就是路人甲。
這真的是一團迷霧。我被這團迷霧掩蓋了。
我想問母親為什麼殺死父親的凶手會是路人甲,母親隻說了一句話,她說:“他們才是最讓人不齒的瘋子。”然後母親就不再對此說一句話。
叔叔也告訴我說,月兒別去尋找了,你什麼都找不到,父親已經死了,沒有人殺他。
那個冬天特別冷,我延續了小時候的習慣,一到冬天就不想出門。盡管我沒有從母親和叔叔那裏得到我想要的答案,我也知道我永遠不能從他們那裏找到答案,可是在那年的冬天,我還是留在了家裏,和他們在一起。
我留在了家裏,卻不再打探叔叔和母親的身體是否疊加,當那天我看到叔叔和母親赤裸的身體時,我就永遠失去了窺探他們秘密的欲望。
這對他們是好事。
我每天在家裏看著叔叔侍弄一些畸形的花木,或者是走到大街上看著那些川流不息的車輛和人群。
母親仍然幾十年如一日地做著她的工作。小的時候叔叔告訴我說母親是一個作家,我卻從來沒有看過母親寫的任何東西,它們對我來說沒有絲毫的吸引力,和母親本人一樣,對我來說沒有絲毫的吸引力和意義。母親現在已經很少寫作,那是母親精力衰竭的標誌,也可以說是生命枯竭的標誌。但她仍然天天坐在書桌前,呆呆地坐著。
那段時間我又抽起了煙,我整天躲在房間裏抽煙,對香煙我是不加選擇的,白色也好,黑色也好,對我來說都無所謂,我沉迷於香煙中尼古丁的味道,拿到香煙我會排除掉停留在我腦子中所有的記憶,全身心地投入到吸食香煙的感受中。
點燃香煙的不是那隻精致的打火機,而是火柴,我特意跑到商店買了許多火柴,我喜歡火柴燃燒的味道不亞於喜歡香煙中尼古丁的味道。
我的房間裏每天都會有許多煙蒂,我一支接著一支抽,直到有一天我的前額直出冷汗,渾身抽動不止,我怕極了,我大聲喊著叔叔,鬼哭狼嚎一般。母親和叔叔同時跑到我的房間,我討厭在那個時候看到母親,我不看她一眼,隻是把手遞給叔叔,叔叔忐忑不安地接住了我的手。我的手心全是冷汗,我希望那些冷汗頃刻變成神奇的藥水,它能把叔叔的手永遠留在這個房間。
我問叔叔我是不是快要死了。
“不是,”叔叔說,“你隻是需要休息,你抽了很多煙,你需要戒掉它,孩子。”
在我和叔叔親密交談的時候,母親一直坐在我們旁邊,不說一句話。後來她終於走了出去。在母親起身離開的時候,叔叔的身體微微動了一下,他想隨著母親出去,我用堅定的目光看著他,我的手緊緊抓住叔叔的手不放。叔叔拍了拍我的臉蛋,他說月兒別害怕,我不會離開你。我滿足地閉上了眼睛。
盡管我已經不再想要窺視叔叔和母親的秘密,可是那一天我還是不經意間聽到了他們的一些談話。當我閉上眼睛之後叔叔以為我睡著了,他出去了。我聽到了母親的聲音。
“我們真不應該把她送到那所學校。”母親說。
“可是他很早就說她是一個天才的畫家,她應該去學一點繪畫。”
“他是個魔鬼,你居然聽他的話?”
“可是在我的眼裏,月兒和其他孩子一樣,是健康的孩子。她不僅是健康的孩子,她還是天才的孩子,她應該去學一點東西。”
“你不要太愛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