刮起了風,有塵土襲來,我揉了揉眼睛,我說:
“冷。”
叔叔把他的風衣脫下來披在我身上,然後他拉著我的手,在路人甲留戀的眼神中疾步離去。
塵土再次襲來,帶著呼呼的風聲,天氣驟然變化,看來是要下雨了。我回頭看了看仍然立在原地的路人甲,他被塵土包圍,一個聲音從塵土中穿越。
“月兒。”路人甲說。
“你來。”我說。
路人甲就從塵土中走來,固執地跟在我和叔叔的身後,叔叔鄙夷地看著他,毫無辦法。
8
在我的記憶中,路人甲是唯一一個以客人的身份出現在我們家裏的人。當路人甲進門時,媽媽正坐在客廳發呆,發呆一直是母親打發時間的最好方式,她的目光暗淡,盯在一處,呆上一到兩個時辰,如果沒有人去打擾她,她會呆得更久。這真的是一個天才的消磨時間的做法。
我在她的身後喊了聲媽媽,她回過神來,抬頭看看我,當然她也看到了在我和叔叔身後的路人甲。
母親看到路人甲大吃一驚,她用手指著他,嘴巴裏發出“啊啊”的聲音。路人甲好像也認出了母親,他笑了,他很自然地喊出了母親的名字:
蘇雪。
路人甲已經來了,蘇雪毫無辦法。
我們四個人坐在客廳裏的情形頗為滑稽,我和路人甲牽著手坐在叔叔與母親的對麵,他們分坐在沙發的兩頭,好像是兩個毫不相幹的人。母親的表情古怪得很,她坐在我們對麵,嚴肅地看著她的女兒手上的男人。我想她的心情糟透了,她坐臥不安。
我本來並不想邀請路人甲來家裏,可是當我看到路人甲,我就很好奇一旦路人甲來到這裏叔叔會有什麼樣的態度。我沒有發現叔叔的態度,卻意外地發現我母親在坐臥不安。我喜歡看她坐臥不安的表情,我說媽媽這就是我的男人,他找到了我,他來接我了。
“他休想帶走我的女兒。”母親語氣僵硬地說。
路人甲依然沉浸在找到我的快樂中,當母親說他休想帶走她的女兒時,路人甲隻是笑笑,然後說:
“我愛她。”
“我愛她”,這三個字如此好聽,它比最美妙的音樂還要好聽,它是講給我的,在我的叔叔和母親麵前。
“月兒已經長大了,她可以選擇她的生活,我愛她。”路人甲說。
母親站起來走向了書房,她瞥了一眼路人甲說:
“你已經害了她的父親,還想來害她?”
母親的話真的是撲朔迷離,從小到大,她從未給我講述過一個完整的故事,她總是試圖掩蓋一些事,我不清楚她到底是出於一種什麼樣的目的。有很多次她也是想要對我說明白一些事,可是每當她要開口,她就會仔細看一下我,搖搖頭說一句“可憐的孩子”,然後就閉口不談。我知道母親一直把我當做一個可憐的瘋子,可是她應該知道,其實她的女兒是最正常也是最聰明的孩子。
她越是想要掩蓋,我越是迫切想要知道事情的真相。
比如那天當她說“你已經害了她的父親,還想來害她”時,我就知道母親又對我隱藏了一些事。我並不相信母親所說的話,即我不相信路人甲會害死了父親,但是這其中總有一些事實是我所沒有發現的,而這些事實無論如何我都不能從母親和叔叔的口中得知,我得知這些事情真相的唯一途徑是路人甲。
所以那天我依然跟著路人甲走了,我走時叔叔的表情是痛苦的,他問我什麼時候回家,我說我從來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想回家。
在我被路人甲帶走的路上,路人甲說,月兒,你不是說你的母親已經死了嗎?蘇雪看起來好好的,她跟幾年前一模一樣。
“在我心裏,她是已經死了的。”我說。
路人甲的目光有些恍惚,他說月兒,你和蘇雪的眼睛怎麼一模一樣?20年中我隻見過她兩次,可是這雙眼睛好像20年前就出現在我夢中的,我夢中的那雙眼睛,到底是你的還是蘇雪的?
“自然是我的,20年前,我出生在你夢裏了。”我說。
路人甲笑了,他抬頭看天,陽光透過樹葉的縫隙照在他臉上,他把眼睛眯起來,他說月兒你說得真好,20年前,你一定是出生在我夢裏了。
9
路人甲不再作畫,他說畫完我的裸體之後,他就失去了作畫的興趣,他再也不想畫女人的裸體。
“月兒,你是我最後的模特,我不再需要模特。”路人甲說。
可是我對這個說法不滿意,我已經迷戀上了做他的模特。這是真的,當我再次出現在路人甲的畫室時,我最想做的就是脫掉我的衣服,做他的模特。可是他不肯,他說麵對我的裸體,他隻有洶湧的愛情,卻再也畫不出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