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一個漫長的過程,因為我們畫得都很仔細,所以畫完一幅完整的畫需要很長的時間,有時候需要幾個月,有時候需要一年,而且在作畫之前,我和他都要反複思考把身體擺放成什麼樣的姿勢才是最美的。這真的很難找,男人的身體和女人的身體不一樣,女人不管是站著還是躺著,都會被畫成一個不錯的效果,這也是為什麼那麼多人喜歡畫女人的裸體,因為女人的裸體最容易讓普通的人感受到美麗。可是男人的身體不一樣,無論是站著還是躺著,都讓人感覺很奇怪。
“後來2519發現蹲著是最美妙的圖案,生殖器在兩腿間敞開,蹲下來,雙手環抱著膝蓋,眼睛凝視著前方或者別處。當2519找到這個造型時很激動,他立刻把衣服脫光,把自己擺成那樣的造型,‘怎麼樣?’他說。
“真的很好,我知道把那時的他畫在畫布上將是一幅偉大的畫,我在喋喋不休,我說好,真的很好。那時2519又笑了,兩個三角又橫在他的臉上。‘開始吧。’他說。我開始了,我拿出了畫筆,鋪好了畫布,我的手在顫抖,我知道我開始創作我今生最不同一般的作品,這讓人激動。
“十幾年中,我和2519斷斷續續,每個人畫了五幅畫,直到四年前,你父親死亡的前一周,我們每個人才完成了五幅畫。當然,這五幅畫各不相同,我和他不止是畫彼此蹲下的身體,我們也畫站著和躺著的身體。每一幅畫都是一部偉大的作品,但是最奇妙的是這兩幅作品:男人蹲在地上,雙手環抱膝蓋,生殖器在雙腿間自由舒展。這兩幅作品一個是我的,一個是他的。
“我們從未把這兩幅作品公開過,也從未向人提起過,這世界上沒有人知道有這麼兩幅偉大的作品。隻有你知道,月兒,就是你剛才看到的。就是這樣的。”
在路人甲講述的過程中我一直閉著眼睛,但是我在聽,而且是很仔細地聽。有很多事我都想不明白,比如有一次,當我說我要做父親的模特時,路人甲很慌張,他說我的父親最討厭模特,既然父親討厭模特,為什麼他又拿路人甲做自己的模特?
“2519是一個奇怪的人,他已經做過,並且有過模特,就不再需要任何模特。我和他畫完那些偉大的畫之後,就都不想再要模特。月兒我對你說過的,模特這個職業是邪惡的,隻要做了模特,就一直想要做別人的模特。我們,我、2519和你,都邪惡過了。”
此時我相信了母親所說的話,路人甲的確害死了我的父親。
“是你的邪惡害死了2519,對嗎?”我說。
“邪惡的感覺不足以殺死2519。我也不知道他怎麼會突然死,但是我相信,沒有人會殺死2519,如果他是被人害死,害死他的人隻有他自己。月兒不要再去尋找,從來沒有所謂的真相,你什麼都找不到。月兒,我愛你,我們在一起。”路人甲說。
11
在我離家一月之後,我的叔叔來到了這所學校。那時候我又進入了神誌不清的狀態,在那天路人甲對我說出最後一段話時,他仿佛對我施加了催眠術,我開始進入無意識,腦子一片空白,目光癡呆。路人甲照顧我的吃喝拉撒,這一個月他從不讓我離開他,他去學校上課時也帶著我,我就坐在他的身邊,呆呆地望著他的那些崇拜者。
盡管這樣,路人甲的那些崇拜者依然不肯放過我,每當路人甲帶我去學校,他們還是會惡狠狠地向一個呆子啐一口,然後把崇拜的目光投向我身邊的路人甲。起初路人甲會趕走那些崇拜者,可是崇拜者很多,他總是趕不完,後來也就聽之任之。
叔叔來的那天路人甲正帶我去學校,在學校門口又有一個女孩子向我吐了一口唾沫,在那時叔叔瘋狂地跑過來,他對那女孩兒大聲嗬斥,他說滾開,沒教養的東西。
那女孩兒跑開了,叔叔拉起我的手,他眼中含淚。
“可憐的孩子。”他說。
然後叔叔又轉向路人甲,他說求你了,不要再傷害孩子,不要再告訴她任何事。路人甲顯然同意了叔叔的觀點,他點了點頭。那天叔叔要帶我回家,可是我是一個呆子,我的主人是路人甲,所以當叔叔拉起我的手,要帶我回家時,我甩開他,跟在了路人甲的身後。
叔叔走了,我下意識地回頭看他,他步履沉重,如同一個年邁的老人。
在叔叔逐漸消失的時候,我的意識也在逐步地複蘇,在叔叔完全消失之後,我對路人甲說:叔叔來了。
那是這一個月我說的最為清晰的四個字,路人甲聽後也是又驚又喜,他說月兒你好了,然後他給了我一個意味深長的擁抱。
我很喜歡被路人甲擁抱的感覺,他是愛我的,20歲的時候我很清楚被人愛的感覺,我知道路人甲既是我的主人,也是我的奴隸。可是我一直在努力抵製這種感覺的侵襲,在抵製愛和被愛對我精神領域的侵襲。
我知道那種不自覺的抵製來自於叔叔的陰影,我逃脫不了他的陰影。我的叔叔,那個叫做丙坤的男人,從小到大,我不間斷地失憶,可是我從來沒有忘記過叔叔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