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叔找到一把鐵錘,他拚命地砸窗戶,玻璃碎片濺了一地,紮傷了他的腳,他好像一點都不知道痛,他趴在地上,用手一點一點打掃著地上的玻璃碎片,他用手掌掃開了一條幹淨又安全的路。然後他把我推到窗邊,他說月兒,掉下去不會疼。
叔叔把我扔下了樓,我從樓上飄然而下,在我墜落時,我的目光沒有離開叔叔,我麵含微笑,滿眼淚水。叔叔在我的目光中,被火光吞沒。
我的家變成了一片火海,奇怪的是在我的眼中那些火光不是紅色,而是晶瑩的藍。
10
我的腳被扭傷了,可是我真的沒有感覺到疼。一個人把我攙扶起來,他是和尚。
“我一直在樓下,我知道你會沒事。”和尚說,然後他帶走了我。
那天我把父親留給我的打火機丟在了家裏,它也一定成了一團火,我通過打火機和父親對話的方式,就在那一天畫上了一個句號。從此之後,我再也沒有見過父親。
那天之後我很少再說話,我幾乎成了一個啞巴,而高斌,對,那場大火之後我開始喊和尚為高斌,盡管我還是不太能想起高斌的樣子,不太確定和尚就是高斌,可是我開始喊他為高斌,或者是高斌爸爸。
高斌堅持把我帶到了一家精神病醫院,他說月兒別怕,會好起來的,我們一起住在這裏。
奇怪的是當精神病院的一個醫生見到我,他喊我蘇雪。我說你錯了,我不是蘇雪,我叫藍月兒。那醫生很納悶,他說怎麼會有長相這麼相似的人。
“她是你的病人嗎?”我說。
“20年前她就是我的病人了,20年前一個男人把她送到這裏,那真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和你一樣漂亮。我給她做了檢查,我發現她懷了孩子,這讓我為難。我建議她打掉孩子,因為她那個時候的精神狀況,有可能會影響到孩子。我的意思是,有可能孩子會和母親一樣,從一出生就是一個——瘋子。”
醫生建議先給我做檢查,高斌憤怒地製止了,他帶走了我,並回頭惡狠狠地對那個醫生說:
“你才是天生的瘋子!”
看,就是這樣的,原來我的母親在20年前就瘋掉了,而我命中注定,從出生就是一個瘋子,我和母親20年的戰爭,卻是兩個瘋子的戰爭。
很奇怪,當醫生斷定我從出生就是一個瘋子時,我的性情卻變了很多。我再也沒有聽到有人喊我“瘋子”,外人看我的眼神更加憐憫,我有了另外一個稱號:傻子。我很少發瘋,很少笑。
可是有一天我又瘋了,我去搶奪一個男人的打火機,我大叫著打火機,我的打火機。那個被搶者厭惡地把我推到一邊,鄙夷地乜斜一眼瘋狂的我,揚長而去。當我做這一切時,高斌就在我的身邊,他扶起我,把我抱在他懷裏,在我的額頭上親吻一下。我安靜下來。他說過我將是他唯一的主人,他真的做到了,他很少說話,卻永遠陪在我的身邊,做這個世界上最忠心的奴隸。
後來我再也沒有發瘋。高斌幫我從學校搬來了所有屬於我的東西,在我和高斌走出校門的時候,校方代表終於鬆了一口氣。我對高斌說,你看,他們表情真的好奇怪。高斌說,因為他們都是白癡。
高斌買回了他原來的別墅,他說他一定會想出辦法,能讓我記起我們在這個別墅中美好的回憶。可是我哪裏還有回憶?我沒有在大火中死去,卻在大火中徹底喪失了記憶。隨著那場大火,我的故事也結束了。很多人都在拒絕遺忘,他們不知道,失憶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事。就比如現在的我,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後來我也漸漸遺忘了那場大火,它那麼虛無縹緲,我的母親和叔叔以及路人甲,他們是否真的在一場大火中喪生,也成了一個謎。
這個世界到處都是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