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1章 棘手的喜事(1 / 3)

斷斷續續的炊煙和微風下婆娑的白楊樹玩起了捉迷藏,池塘裏的青蛙和樹枝上的蟬一唱一和合奏著鄉村小夜曲,天上點點的繁星眨著眼睛頑皮地盯著這個似睡似醒朦朦朧朧如仙子般優美的小村莊,好一副恬靜秀麗的鄉村夜色圖。但雖是美景當前卻並不是所有人都有如此的閑情逸致去欣賞,就如這個由土坯和樹枝混雜著圍成的姑且稱之為院子的主人。

這無疑是一戶貧窮的人家,不像老北京頹圮的城牆隻剩下瓦礫卻仍在敘說著自己曾經的輝煌,這座小院仿佛從來就是如此的凋敝破敗。用一塊塊碎木板拚成的柵欄門和樹枝、竹竿、土坯的混搭而成的矮牆劃清了小院和外麵的界限,牆根堆滿了雜物,幾個舊紙箱拱出的狹小空間裏盤臥著一隻餓的精瘦精瘦的老狗,無精打采地耷拉著腦袋,有時候對駐守在其他人家的同伴一聲聲的吠叫報警都無動於衷,也是,就是那個不長眼的小偷摸到了這家也恐怕會失望而歸吧。髒兮兮的鴨子拽著步子,去那個滋了厚厚一層黑泥的盆裏咂水,幾隻老母雞咕咕的叫,它們正在考察著雜物堆,尋找自己晚上的寓所,在一棵歪脖棗樹旁有一個在農村也淘汰了近十年的壓水井,井頭上鏽跡斑斑,滴答滴答的滴著水打在地上的青石上。破豬圈、爛瓦缸、歪脖樹······一切令人感到淒涼蕭索的元素都在這裏真實地存在著。院子裏唯一像樣的是幾年前老李家舉全家之力蓋成的兩間平房,雖然這個白石灰抹就的建築在周邊鱗次櫛比的水泥樓板房對比下顯得格格不入,但是和東西廂房的土坯牆相比,總歸算是院子裏現代點的元素了。

西廂房昏黃的燈光下,一個矮小精瘦的中年農村婦女——四十左右的年紀,作為這個家庭的女主人,卻沒有人知道她的名字,丈夫口中她是“他娘”,別人口中她是“老李家”、“李大嫂子”“傑他娘”——正身穿著破爛肥大的圍裙揮著勺子吃力地把上午擺酒席請客的剩菜雜燴在一起,雖然一頓飯吃不了,但也要把這些東西都加熱一遍,否則大熱的天用不了多久菜就會腐敗,而倒剩菜在貧窮簡樸的家庭裏是不可饒恕的敗家子行為。此時這家的男主人老李正佝僂著腰揮動著掃帚打掃著院子裏滿地紅紅的鞭炮皮,七月中旬的天氣在副熱帶高氣壓的淫威之下出奇的炎熱,雖說隻穿了一套買化肥贈送的薄汗衫和大褲衩,老李還是熱的不得不時不時的停下來拄著掃帚喘口氣,抬起頭來用曬得黝黑的手臂擦一擦深藏在皺紋裏的黑水,站上一愣神的功夫,望著遠方的虛無縹緲嘴角微微翹動就又彎下了腰幹起活來。其實對於老李來說彎腰與不彎腰沒有什麼實質性的區別,他那如蝦米一樣佝僂的身體或許就是他經曆歲月砥礪和風雨摧殘的見證吧。

洞李村位於冀魯豫交界地帶,是華北平原上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一個小村莊,村子不大有一百多戶人家,都姓李,五百年前是一家,據說是明洪武年間從山西洪洞縣大槐樹遷來的五個李姓兄弟創建的,因為在山西的時候這五兄弟住在一個山洞裏,因此村莊叫洞李村,這是這個地區各個村莊村誌上司空見慣的描述,至於其真實性沒有任何人考證過。華北地區的農村相較於全國其他地方的農村是獨具特色的。這裏並不像西南山區的閉塞,方圓幾十裏甚至都沒有一個高聳的土包,交通十分便利;這裏也不像青藏高原的少數民族牧區高寒的氣候,溫帶季風氣候四季分明風調雨順,早年間興風作浪的黃河和鹽堿地也被人力乖乖製服了;這裏的人也不像早年間的東北農民,大雪一封山就鑽進了火炕上暖暖的被窩裏,他們誠實勤勉吃苦能幹,為老人養老為孩子娶媳婦的責任促使他們不敢稍稍休息。天時地利人和兼具的華北農村按理說是無論如何也和貧困扯不上關係的,但在這片肥沃的黃土地上貧窮卻是真實的存在著的,原因究竟在哪裏?其實很簡單,症結在於思想上,保守古板乃至愚昧。曆史早已經埋下了伏筆,這裏是中國農耕文明的發源地,於是這裏保留了最完整的小農經濟,雖然隨著人口的持續增長,人均耕地的占有持續下降,地裏的收獲已經無法滿足生活的開銷,人們開始從事一些副業,但是手中有糧心中不慌的心理促使他們不會離開自己的土地;這裏是中國封建政治文明的源頭,於是這裏堅守著最正統的禮義孝悌,等級秩序、男尊女卑的影響力根深蒂固,習慣“守規矩”的老實人到了爾虞我詐的商場上,不少人碰的頭破血流,賠得血本無歸;這裏是孔孟百家的老家,於是這裏氤氳著最濃鬱的耕讀傳家思想,一些現代人無法理解的舊風俗、舊秩序仍被封建的村裏人奉為金科玉律,不折不扣的執行著。其實對傳統的思想一棍子打死固然不可取,不分時代不分情況的保留也是可悲的弄巧成拙,過度開放會失掉本真,一味固守也是死氣沉沉,“不知有漢何論魏晉”的生活並不是理想的狀態而是深深的隔膜。村裏的父老鄉親並不懂得這些高深的理論,但卻是悄無聲息的把祖輩的思想和生活狀態一點點的沿襲了下來,直到如今農民們最大的人生夢想仍然是那幾句古詩“久旱逢甘霖,他鄉遇故知,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久旱逢甘霖”意味著來年有個好收成,“他鄉遇故知”和睦親鄰就是福分,“洞房花燭夜”一輩子心血都是為了下一代,孩子成家立業說明父母完成了任務,得生活如此,夫複何求?至於“金榜題名時”則就是祖墳上冒青煙的奢求了。在村裏人的眼中,考上大學就意味著跳出了農門,將來可以吃國糧坐辦公室,享受眾人對天之驕子的尊崇,村裏人始終堅信再苦不能苦孩子,自己過得再差勁孩子上學不能丟鬆,開玩笑關係孩子一輩子幸運的大事,當父母的能不上心?更何況孩子考上了大學自己臉上也有光,就說村裏的李全有平時也沒啥能耐可人家孩子爭氣考上了大學分配在了濟南某大型國企,一個月四五千,天爺爺啊,2006年兩三千就能買兩頭牛,父憑子貴,李全有現在說話也硬氣了,經常在村裏炫耀兒子給他買了什麼什麼稀罕玩意,大夥也隻能羨慕嫉妒恨,回到家罵自己兒子不爭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