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見玉兒回來,順治忙迎上問道:“皇額娘,博果爾……還好嗎?”
玉兒冷冷看著他:“你希望他死,還是活呢?”
順治知道玉兒怪罪自己,卻是萬般無奈道:“他是兒臣的兄弟,兒臣怎會想他死呢?若非他對宛寧做出如此禽獸之事,兒臣絕對不會……”
玉兒打斷他道:“太妃母子近來蠢蠢欲動,如今發生了這事,她們是絕對不會善罷甘休的,皇上看著,該如何善後?”
順治茫然不知所措,隻知望著玉兒。
想了許久,玉兒沉吟道:“歸根究底,一切都是因宛寧而起的……”
順治卻是一聽見苑寧的名字就立刻跪下,苦苦哀求:“皇額娘!求你放過宛寧!如果宛寧死了,朕也不活了!”
玉兒見順治如此不爭氣,又驚又怒,胸口一痛,幾乎跌倒在地。
而此刻苑寧也是害怕憂心不止,雖然回到宮中,卻仍不住發抖。靜兒已經知道今晚發生的一切,不禁陪苑寧一起躺著,抱著她不住輕哄:“別怕,有皇上,有我,誰也不能再傷害你的!”
就這樣過了許久,宛寧才稍稍鎮定了些,看著靜兒動容道:“除了我額娘,沒有人抱過我睡……你對我真好……”
靜兒溫柔一笑道:“真傻了你……你也對我不錯呀,不如,我們以後姐妹相稱吧?”
宛寧感激地喚了一聲:“姐姐!”
這時房門外傳來熙熙攘攘的腳步聲,似乎來了很多人,苑寧害怕地聽著門外的響動,瑟縮起身子。靜兒見狀坐起身來,對著苑寧安撫道:“不怕,跟著姐姐去看看。”
苑寧猶豫半天才點了點頭,兩個人手牽手走出房門,卻見蘇瑪領大批宮女太監站在門外。
蘇瑪看著苑寧高聲喝道:“皇太後有令,宛寧不得離開房裏一步!”
靜兒見苑寧低頭不語,不滿地問道:“為什麼?宛寧沒做錯,為何要軟禁她?”
蘇瑪走近兩步低聲道:“闖了這麼大的禍,你以為太妃會輕易放過你?皇太後在保護宛寧,你們就忍耐一下吧!”
宛寧、靜兒無奈相看,都是擔心不已。
次日清晨,玉兒一早便去了順治的乾清宮,踏入門內就聞到一股燭火之氣,知道順治也是徹夜未眠。
“皇上考慮了一晚,博果爾的事情,皇上準備如何善後?”
順治咬了咬牙:“兒臣想過了!隻要把宛寧還給朕,博果爾要什麼補償都可以,哪怕是要了朕的皇位!朕也可以讓給他!”
玉兒震驚不已,怒目而視:“你說什麼?我讓你好好想一晚,你居然想出這樣的方法?大清皇帝的皇位怎能隨便讓的?”
順治卻是冷冷一笑:“朕聽說朕的皇位,就是十四叔讓的呀?”
見玉兒一怔,順治更是心生惱意:“皇額娘又是怎樣讓十四叔讓皇位給朕的呢?”
玉兒大怒斥道:“你!放肆!”
順治更是倔強頂撞道:“反正不是朕的東西,朕不要也罷!朕自當皇帝以來,沒有一天是真正快樂的。論文論武博果爾都比兒臣出色,說不定他當皇帝會比朕強!跟喜歡的人隱居避世,才是朕想要的!求皇額娘成全!讓朕把皇位傳給博果爾,免卻這些戰爭吧。”
“啪”的一巴掌,順治吃了玉兒一耳光,一時愣住了。
玉兒痛心地望著順治道:“你的皇位,若是傳給博果爾,你就對不起你死去的皇阿瑪!對不起大清的列祖列宗!”
順治驚訝地望著玉兒:“博果爾也是皇阿瑪的兒子呀,傳位給他有何不可?”
玉兒欲言又止,見順治如此荒唐,憤然轉身離去。
娜木鍾的宮內,博果爾已經清醒了過來,如野獸一般痛苦地哀嚎著。
博果爾瘋了似的掙紮,娜木鍾、萍兒隻得用力按住他。
博果爾渾身疼痛,又受了大驚嚇,不住哀嚎著:“呀!我的腿!別燒我的腿!好痛!”
娜木鍾苦苦安慰:“哪有火?你別嚇額娘!”
博果爾眼神發直,似有幻覺,歇斯底裏地大叫:“別燒我!別燒我!”
說著他更是拿起枕頭不斷撲打自己的腿。
“不!都是傷!別打了!”娜木鍾見無力阻止他,連忙喚來侍婢端出禦醫開的安神藥,強行灌入博果爾口中。
博果爾喝了藥,又鬧了一會,才漸漸昏然睡了過去。
娜木鍾看著飽受苦楚的博果爾心痛欲裂,恨恨道:“孩子你放心,你今日受的苦,額娘很快就會向大玉兒母子全數討回來!”
日落西山,遍地餘暉,更有英雄遲暮的悲涼之意。
明日便是多爾袞的葬禮了,玉兒卻不知為何總是心神不寧,一個人站在城樓思索著這幾日發生的事,心中感慨萬千。
蘇瑪登上城樓為她披上一身大氅,勸道:“格格,這裏風大,還是先回寢宮吧?”
玉兒搖搖頭:“明日就是多爾袞的喪禮了,我總覺得有個不祥的感覺,似乎有一個難關等著我和福臨。”
蘇瑪也不免有些擔心:“怎麼了?”
玉兒卻是說不出來,隻問道:“吳克善哥哥到了沒?”
蘇瑪點頭:“到了。”
玉兒沉吟片刻道:“去傳洪承疇還有鄭親王來見我。”
一夜無話,第二日太陽如常升起,宮中隆重多爾袞的葬禮,哀肅遍地。
順治皇帝和孝莊皇太後以皇帝喪禮厚葬多爾袞,百官跪拜送別,廟號清成宗,諡懋德修遠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簡稱義皇帝。
親王、百官一律素服,夾道跪拜,泣聲不止。
祭壇上,祭帳白花鋪就滿目悲涼,僧侶敲經誦禱聲不絕於耳。
順治向靈柩鞠躬,獻上花束,神情哀傷:“十四叔,安息吧!”
轉眼間,縷縷白煙在廣場升起。玉兒望著白煙,百感交集,目光飄遠。
一時禮畢,順治扶玉兒步下祭壇,眾人恭敬跪送。突然,遠遠地聽到有馬車聲由遠及近,但聽得一聲大喝從馬車中傳出:“且慢!”
順治和玉兒抬起頭看過去,隻見一輛紅木雕花的馬車在祭壇前的空地停下,駕車的正是太妃娜木鍾!
眾人無不愕然,不知這是鬧的哪一出,玉兒也微微蹙緊了眉頭。
娜木鍾翻身下馬,走到馬車後掀開帳幕,扶著受傷行動不便的博果爾走了下來。
娜木鍾不顧眾人的目光,哭號著在多爾袞靈前跪下,大喊:“攝政王!您才含恨而走,皇上就將博果爾弄成殘廢!咱們母子以後日子怎麼過呀?普天之下,還有誰能為我的博果爾做主討公道呀?”
見博果爾渾身傷痕又著者拐杖,人群中也不禁發出一陣騷動,鼇拜錯愕不已地看向順治,問道:“皇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索尼也是萬分情急的樣子:“對呀,襄親王怎麼會突然變成這樣?”
博果爾恨恨瞪視著順治,聲聲逼問道:“在十四叔麵前,請皇上說實話!”
順治知道自己闖下大禍,雖然當時事情是博果爾有錯在先,卻是無從辯解。
玉兒與人群中的洪承疇靜靜對視一眼,高聲喝叫道:“夠了!你說話做事也得看場合!文武百官都在看!”
娜木鍾卻不肯退讓,爭執道:“我就是要大家看清楚,堂堂一國之君,竟然看上了弟妻,強暴不遂,還意圖殺人滅口!”
順治見娜木鍾扭曲事實,驚怒道:“你胡說!你顛倒是非!朕跟宛寧是兩情相悅……”
娜木鍾聽了順治這蠢話,正中下懷地冷笑道:“言下之意,皇上是承認對弟妻有非份之想?博果爾跟未來妻子相好,怎麼倒成了施暴?到底是誰在胡說,誰在顛倒是非,大家都心裏有數!”
鼇拜,索尼等人信以為真,紛紛搖頭歎息,雖不敢出惡言,但都流露不屑之神。
順治見狀更加羞惱:“豈有此理!朕說沒做過,就是沒做過!你們敢誣蔑朕!來人……”
見順治呼叫侍衛,玉兒連忙喝止道:“皇上別衝動!”
侍衛都停下不敢動,娜木鍾知玉兒投鼠忌器,正中下懷:“還是皇太後英明,知道殺了我們母子倆,也堵不住悠悠眾口!哼,英親王會為我們和多爾袞討回公道的!”
就在這時,隻聽得宮外火炮鳴,天空一團煙霧,恍如大火燒起。順治愕然一凜,娜木鍾卻是成竹在胸地一笑:“他來了。”
隻見話音落下之時,阿濟格帶著佩刀領兵從東門直衝入皇宮,殺氣騰騰,分明來者不善。
然而到了祭壇拐角處,阿濟格正要入內擒拿順治和玉兒,卻突然見到四麵花叢中飛出亂箭無數,好似大雨傾瀉而至!
鄭親王和吳克善分別領兵從四周各埋伏處出,射死阿濟格不少親兵。
阿濟格大驚失色:“鄭親王,你怎麼會在這?”
鄭親王冷笑著將他擒住:“皇太後早就料到英親王你會趁攝政王喪禮帶兵入宮作亂,本王在此等候你多時了!”
娜木鍾在祭壇耳聽得城牆外殺聲一片,卻久久不見阿濟格領兵進來,知道情勢有變,連忙護著瘸腿的博果爾就要離開,卻被埋伏在祭拜人群中的吳克善帶人用刀槍圍住。
一幹叛臣賊子悉數被擒到玉兒麵前跪下,玉兒看著他們,隻是冷冷一笑。
將阿濟格打入大牢後,玉兒獨自收押博果爾,更是把娜木鍾帶到了自己的宮中。
娜木鍾被押著在玉兒麵前跪下,口口聲聲仍傲氣不減:“我的博果爾呢?你們把他怎麼樣了?”
玉兒品著手中的香茶,居高臨下地看著娜木鍾淡然道:“放心,他在很安全的地方。”
娜木鍾圓目盡呲:“你把我帶回這是什麼意思?你怎麼不把我也送入大牢?”
玉兒冷冷望著娜木鍾:“這樣不好嗎?”
娜木鍾冷笑一聲:“你對我母子倆手下留情,隻是怕鬧得天下人都知你兒子的醜事,想為你的寶貝兒子保留著仁君的好名聲吧?哈哈。”
玉兒卻是一臉不屑:“你以為,我隻是為了福臨嗎?我是為了大清,為了先帝,也為了你和博果爾的名聲,你別敬酒不吃吃罰酒。”
娜木鍾口出惡言:“少往自己臉上貼金了,我和博果爾沒什麼見不得人的事情怕人知道。”
玉兒冷笑:“你真是冥頑不靈,事到如今,我隻好讓你見一個人。”
將娜木鍾反手綁住,玉兒和蘇瑪領著她走入了內間的一個小佛堂中。
隻見佛堂內門窗緊閉,不透一絲光亮,隻有一盞小小的油燈映照得一室冷清昏黃,有如陰間。
娜木鍾看著四周,不禁也有些膽顫:“你到底要帶我見什麼人?”
玉兒默不回答,卻是點起了佛案上的香燭。但聞得一陣異香傳來,娜木鍾忽然感到一陣暈眩。
玉兒轉過身,對著娜木鍾淡然一笑,而娜木鍾眼中的玉兒卻漸漸模糊,最後頭暈目眩地不支倒地。
不知道過了多久,娜木鍾才悠悠轉醒,佛堂內已是一片黑暗,而玉兒和蘇瑪也已經不見蹤影。
娜木鍾畏懼地靠著牆角四處探看,突然耳邊傳來一聲男子沉重的低吟聲,讓她不禁毫毛豎起!
“是誰?”
娜木鍾淒聲尖叫,但聽得耳邊的呻吟一聲接一聲不絕於耳,更有一個拖著鐵鏈的沉重腳步聲不斷朝自己靠近。
娜木鍾害怕地瞪大眼睛,借著昏暗的光線,竟然看到一個巨大的身影朝自己走了過來!
“呀!你是誰!滾開!”
娜木鍾淒厲地尖叫著,那身影卻是越走越近,直逼娜木鍾麵前。娜木鍾害怕不已,也漸漸看清楚了那黑影的麵貌,隻見他披頭散發,獠牙青麵,渾身鮮血,赫然是一副冤死鬼的模樣!
“娜木鍾,娜木鍾……”冤鬼不斷叫著娜木鍾的名字,陰測測地說道:“我是你最愛的男人……你已經不認得阿古拉了?”
娜木鍾愕然,將信將疑地看著眼前的鬼影:“阿古拉?”
阿古拉的冤魂步步逼近,哀聲道:“我在地府好寂寞,我要你給我做伴!”娜木鍾嚇得虛脫,軟倒在地,不住後退:“不!不!別殺我,我還要照顧博果爾!”
阿古拉聽了這個名字,卻不後退反道:“博果爾是誰?你又有了別的男人?我要殺了他!我要殺了他!”
娜木鍾尖叫著連連搖頭:“不,博果爾是你的兒子呀!你忘了我們的兒子嗎?”
阿古拉逼近娜木鍾,更加血腥滲人:“博果爾真是我的兒子?”
娜木鍾拚命點頭,這時玉兒的大笑聲從暗處響起,“阿古拉”也停下腳步,不再逼近。
娜木鍾還未搞清狀況,便見佛堂內一幕黑簾被拉開,燭光燃起,玉兒、順治、博果爾都在!
而眼前的“阿古拉”掀開臉上滲人的麵具,竟是小六子!
娜木鍾恍然中計,氣憤地對玉兒罵道:“你好卑鄙!”
玉兒冷哼一聲:“對付你這樣的人,不耍點手段是不行的,這秘密憋了這麼多年,今天終於聽到你親口說出來了!”
博果爾得知真相,已經是臉孔煞白,說不出話來。
娜木鍾強自鎮定解釋道:“我剛才以為他真是鬼,才故意騙他的!”
玉兒搖頭歎息:“你還要狡辯到何時呢?烏雅!”
一名尼姑打扮的女子從眾人身後步出,赫然是當年海蘭珠的近身侍婢烏雅。
娜木鍾驚訝大叫:“烏雅?你沒死?”
順治也驚訝不已:“你不是靜慈庵的靜嫻師太嗎?”
烏雅淡然地看著眾人雙手合十道:“貧尼本是關雎宮宸妃娘娘身邊的婢女烏雅。當年主子升天,皇上悲痛,當奴才的都怕會被陪葬,乃求得皇太後恩準到靜慈庵出家為尼。本來太妃娘娘和襄親王的秘密皇太後我是不能說出來的,可是,襄親王的所為,實在令人發指!若不把真相說出,我實在對不起皇太後和皇上!”
順治怒目相視道:“到底還有什麼朕不知道的祕密?你今天全都給朕說出來。”
娜木鍾已是麵色鐵青,烏雅徑自奉上一件當年海蘭珠做給博果爾的小棉襖呈於玉兒,緩緩說道:“這是當年宸妃娘娘做給博果爾的小棉襖,娘娘親口告訴我博果爾是阿古拉的兒子。”
蘇瑪伸手接過小襖,和玉兒對望了一眼。玉兒認真看過小襖,長歎一聲道:“和當年做給福臨的是一樣的。”
烏雅接著說道:“當年宸妃娘娘得知太妃娘娘跟阿古拉有染非常生氣,但顧及姐弟之情也隻好一直包庇太妃娘娘。後來阿古拉突然觸犯軍法被處置,宸妃娘娘查得原來是太妃娘娘殺人滅口的詭計,本要向先帝告發殺她報仇,可是太妃娘娘已經懷了阿古拉的骨肉,也就是如今的襄親王博果爾!才讓她們苟存世上!”
聽了這話,恍然獲知真相的順治震驚地看著自己一直視如手足的博果爾。而博果爾則臉色蒼白地連連後退:“不!我不是野種!我不是!”
說罷,他像是再也無法承受這個事實,尖叫一聲頹然倒地,竟是暈了過去。
見兒子如此痛心難過,娜木鍾也頹然地癱倒在了地上。
多年的苦心經營,忍辱負重到如今終是一場空。
玉兒看著滿麵死灰的娜木鍾,也心感淒然。想當年娜木鍾豔絕後宮,又自認是女中豪傑,縱橫一時是何等風光,她當日又如何能想到自己年老之後,竟是如此下場。遙想當日情景,恍如隔世。
世間萬情萬物又莫不如是?
繁華璀璨過後,終是一場空。
將阿濟格削爵囚禁,娜木鍾、博果爾暗中以叛亂之名賜死後,在吳克善和洪承疇的協助下,朝堂上終於平息了非議之聲,而順治也得以平穩拿回政權親政。
這一日陽光正好,難得入京的吳克善在宮中與女兒靜兒漫步禦花園閑話,一敘親情其樂融融。
吳克善知道女兒已被選為皇後人選,看著她頭上步步生輝的金釵不禁笑得合不攏嘴:“‘鳳求凰’……這名字意頭好,正合你未來大清皇後的身份!我為他們出兵平亂,我們收這禮物可是無愧於心呀!哈哈!”
靜兒見父親如此高興,也覺得了了心願,乖巧地微笑點頭。
吳克善緊接著叮囑道:“雖然你表弟有時鬧得不太象話,可你隻要規行矩步,討好你姑姑,趕緊生下太子,你在宮裏的地位一定穩如泰山的。”
靜兒低頭斂目道:“是。”
遠遠的,聽得池塘中傳來陣陣水聲,吳克善和靜兒心裏疑惑,循聲而去,卻是看到順治站在水裏,卷起衣袖褲管好似在找尋什麼,弄得一身泥汙。
吳克善和靜兒趕緊行禮參拜,而順治隻是略一揮手卻算還禮了,還在一門心思地找著什麼。
吳克善不禁好奇問道:“皇上您在做什麼呢?”
順治頭也不抬,隨口答道:“朕丟了東西在這,得找回來!”
靜兒心中一片清明,卻是默不作聲。
吳克善不知其中緣由,不以為然道:“那讓臣去找就好了,找不到就換新的,皇上日理萬機,不該耽擱呀!”
順治冷哼一聲,卻是不屑解釋,繼續埋首於泥汙中。
吳克善自討了個沒趣,憤憤道:“看來皇上忙得連說句話的功夫都沒有,臣也不打擾皇上了!”
說完,吳克善拉著靜兒一並轉頭離開,口中大為不滿:“臭小子,要不是我出馬,你這小皇帝早給人拉下馬了!”
靜兒卻是想了想,突然道:“我好像丟了東西,得去撿回來!”
吳克善皺眉:“你也丟了東西?丟了什麼呀?”
靜兒但笑不語,急急折回池塘,將自己頭上的鳳求凰取下,悄悄丟到順治身後不遠的荷葉上。
做完這一切,靜兒便不動聲息地轉身離開了。果然不過多時就聽到順治在高興地大喊:“喲!終於找回你了!哈哈!”
靜兒會心微笑,彷彿自己也找回了失落的寶物。
兩日後便是立後封妃大典,紫奧城內為迎喜事滿掌華燈絹彩,遠遠看去好似滿天的星星落滿整個天上人間。無數明燈閃耀如星子璀璨,重重宮苑燈火通明,紫禁城所有的宮殿樓宇都被籠上了一層不真實的華靡氤氳。
吳克善之女靜兒自然是被封為皇後母儀天下,苑寧也被立為賢妃,自此之下還有貞妃、淑惠妃、恭靖妃等等三宮六院。
冊封宴當晚,宮中亭台樓閣無不充斥著歡慶的喜樂之聲。吳克善、鄂碩等大臣自然是父憑女貴,接受百官敬賀,喝得醉醺醺。
而順治卻隻是稍稍在酒宴下露了下麵,卻迫不及待地溜去了後宮。
靜兒喜房內,紅燭冉映,然而她貴為皇後,臉上卻沒有半點喜悅之情,竟然喃喃地緊握著手中一枚小木牌不放。
而苑寧經過一天的禮儀參拜,更是累極,讓侍女卸下滿頭珠釵金器後,卻合著喜服在床上倒頭就睡。
這時,隻聽見宮中的門小聲開啟了,苑寧懶懶地抬眼望去,就看到順治一臉喜悅地走了進來。
“皇上?”苑寧又驚又喜,趕緊坐起身來。
順治坐到她身邊,頑皮地一捏她的鼻子,笑道:“還未洞房就想睡?天下哪有這麼偷懶的新娘?”
宛寧臉紅,嗔怪道:“人家又跪又拜了一天,累得骨頭都散了!皇上今夜該去皇後那,怎麼來我這?”
順治哈哈一笑:“嗯……是朕走錯地方了,你就,將錯就錯吧,哈哈哈。”
宛寧故作生氣,心中卻是萬分甜蜜:“你耍賴!”
順治卻是握住宛寧的手,認真道:“朕不能如你所願讓你當皇後,你還喜歡朕嗎?”
宛寧看著順治,溫柔地閉上雙眼權作回答。而順治仿佛被她吸引一般,深情地親了一下宛寧的額頭,將她緊緊擁入懷中……
次日清晨,靜兒換上華麗皇後服飾,準備去向皇太後請安,一身珠光寶氣仍掩不住一臉倦容。
剛走出自己的寢宮,靜兒在回廊上就看到宛寧、順治迎麵走來,手挽著手有說有笑的模樣,叫人豔羨。
靚兒瞥見宛寧頭上別著的正是自己那支“鳳求凰”,莫名心酸,隨即釋然一笑。
宛寧看到靜兒,趕緊鬆開順治的手,上前福了一福道:“妹妹給姐姐請安。”
靜兒也規規矩矩對順治行禮道:“臣妾見過皇上!”
順治平靜地看著靜兒,問道:“你是去向皇太後請安吧?一起去吧。”
靜兒見他兩人親昵,多了自己豈不是大煞風景,便乖巧說道:“嗯,臣妾昨晚沒睡好,還有些頭疼,晚點再自己去跟皇太後請安吧。”
順治、宛寧手挽手步入皇太後寢宮請安,卻意外見到吳克善也在,正在和玉兒正談論什麼。
兩人氣氛凝重,見順治和苑寧前來,便噤聲打住。
順治和宛寧在玉兒麵前雙雙跪下高呼道:
“兒臣向皇額娘請安!”
“臣妾向皇太後請安!”
本已麵色不善的吳克善瞥見宛寧頭上的“鳳求凰”,頓時沉下臉。
順治注意到吳克善臉色不善,連忙稱道:“舅舅和皇額娘看來有正事談,兒臣和宛寧就不打擾了。”
玉兒連忙挽留道:“皇上來得正好,你舅舅明天就要回科爾沁,你留下來一起吃飯,給你舅舅餞行吧。”
見玉兒挽留順治卻不理會自己,宛寧略感尷尬。順治也察覺到了,不悅回道:“可是朕要跟宛寧去放風箏……”
宛寧識趣,連忙勸阻:“哎呀,臣妾突然想起阿瑪和姨娘們下午進宮省親,不能陪皇上玩了!”
玉兒漠然地點頭:“那你先退下吧!”
“喳!”
宛寧應聲退下,臨走給順治使了個眼色,順治領會她的意思,隻得乖乖留下。
不過一時半刻,順治便和玉兒、吳克善一起在大殿飲宴,偌大的圓桌上擺滿了珍饈百味,吳克善卻吃得不是味兒,滿臉不悅。
順治強打起精神關切道:“來酒菜不合舅舅口味呢。”
吳克善卻是話裏有話地抱怨道:“材料都是最上乘的,可惜落在不會烹調的廚子手裏,糟蹋了!”
玉兒心領神會,淡笑道:“哥哥是怪我管教不善嗎?”
吳克善看著玉兒,認真說道:“哥哥說句不中聽的,都是妹妹太縱容之過!不管瓜菜魚肉,山珍海錯,你的廚子都能拿到最好的食材,可惜他卻毫不珍惜,不按食譜烹煮,任性胡來,結果一頓飯煮壞了,大家得餓肚子,還差一點把廚房都燒光,連累我千裏迢迢來救火呀!”
順治聽出吳克善言外之意,心中已覺惱怒,故意和顏悅色道:“是嗎?朕倒覺得好吃得不得了!舅舅吃不慣,就別吃好了,可沒有人逼著你吃。”
吳克善聽了這話更是麵色大變,放下了手中的筷子。
玉兒嚴肅嗬斥道:“你舅舅也是好意提醒,皇上怎能出言無禮?”
順治沒有答話,負氣地隻顧自己吃喝,懶得理會吳克善。
玉兒見桌上氣氛凝重,隻得笑著打圓場:“哥哥,我的廚子還年輕,脾性倔強,可還是懂事理,知錯能改的。哀家一定悉心調教他,哥哥下次再來,一定讓你一嚐口福,絕不糟蹋哥哥送來的好料子!”
吳克善肅然回道:“好,本王拭目以待!時候不早了,本王得出發了。”
玉兒站起身恭送道:“好,蘇瑪,送哥哥出去吧。”
蘇瑪領吳克善離去,順治頭也不抬,隻是猛吃,待吳克善走遠,即氣得怒摔碗筷:“豈有此理!他不滿意就直說好了!拐彎抹角罵朕是廚子?朕的事輪到他指手劃腳?”
玉兒皺眉斥責道:“你舅舅罵的你不無道理,是你太不給他麵子。哀家問你,昨夜大婚,你怎麼對皇後的?”
大婚之夜,順治卻丟下皇後不理去了苑寧那裏,自然是理虧,不禁低頭啞然。
玉兒歎息一聲,勸告道:“皇上已經成家立室,該知道國家前途和兒女私情,孰重孰輕。哀家不管你多愛宛寧,你對皇後的關心是一分也不能少!”
順治隻得悻悻點頭:“兒臣知道了。”
自此大婚之後,順治專寵苑寧更是人盡皆知。一應大節慶典站在順治身邊的總是苑寧,而皇後靜兒須有其名,在宮中卻鮮少見得四處走動。
順治更是不滿吳克善處處以政事要挾自己善待靜兒,與靜兒更加疏遠,一個月都見不到一次。
皇太後玉兒對此頗有微詞,順治卻仍是我行我素,完全不聽勸阻。在苑寧的一再勸告下,順治才開始往來於眾宮妃嬪中,見的最多的仍是苑寧一人。
如此顛簸不斷,日子倒也如水一般滑過了數月。後宮中表麵上仍是波瀾不驚一平如水,內裏卻是隱隱蕩起了不安的波紋。
夏日裏花開得嬌豔,後宮妃嬪去玉兒宮中請安時,便少不了被她留下一同賞花談笑,倒也其樂融融。
玉兒高坐主位,靜兒就安靜地坐在她的側邊,沉靜如水。自此往下各宮妃嬪分列兩排,閑話品茶。
玉兒笑著望向眾宮妃子道:“不知不覺,大家入宮已經一段日子了,可習慣宮中生活?”
靜兒溫順地回答:“皇太後和皇上對臣妾關心無微不至,在宮裏就像在老家一樣。”
玉兒點頭微笑,看向其他人道:“你們呢?”
宛寧單純地一笑:“宮裏吃的用的都好,隻是……宮裏真是太大了,臣妾至今還會迷路呢。”
眾人聽了這話,不禁哄笑起來。
然而此時淑妃卻愁容滿麵地自悲道:“臣妾入宮以來隻見過皇上兩次!不知何時能再見到皇上。”
對於順治專寵苑寧一事,玉兒心中本就忌諱,卻是無可奈何,也隻能安撫道:“皇上雨露均沾,淑妃隻要耐心等候,一定可以得到寵幸。要得到一夕寵幸不難,難的是如何留住皇上的心。”
正說著話時,順治匆匆走入園子裏,眾人連忙起身行禮道:“皇上吉祥。”
順治走上前,對著玉兒恭敬行禮參拜道:“兒臣給皇額娘請安。”
這時佟妃突然嘔吐大作,惹得眾人紛紛側目,順治也不禁關懷道:“佟妃怎麼了?”
佟妃麵露喜色,低頭害羞道:“臣妾……”
玉兒笑著解釋:“佟妃有喜了,時常會害喜是正常的。”
而祥如見了,也立刻不甘人後地裝出頭暈虛脫的模樣,侍女趕緊扶住了她。
玉兒也是淡淡一笑:“唷,祥妃肚子裏的娃兒也來鬧了。”
如今不受喜愛的祥如和佟妃接連有孕,而皇後和苑寧卻是毫無消息,不禁都有些著急。
靜兒見幾位有孕的妃子都感不適,溫和地站起身道:“我那有些好吃的酸梅,正好去拿點來給妹妹們吃。”
誰曾想靜兒剛站起身,就感到一陣頭暈目眩,竟然不支地倒了下去。
皇後這一病便在宮中躺了整整一個月,雖然得到禦醫小心照看,卻是總不見好,不禁引起玉兒的懷疑。她親自來到靜兒的宮中查驗,不想竟然在靜兒日常的飲食中查出了毒藥!一時間,玉兒勃然大怒,下令徹查,一時間,宮中人人自危,風聲鶴唳。
然而靜兒卻明顯不想追究此事,隻是日日對著宮中孤燃的紅燭,默默歎息。
這一日,玉兒又再次來到靜兒宮中查問此事,靜兒心下一番計較,決定憑一已之力,盡快了解紛爭。
“是誰下毒,皇後可有頭緒?”
麵對質問,靜兒茫然搖頭。
玉兒沉吟道:“祥妃跟你素有過節……”
靜兒更是搖頭否認:“祥妃已經懷上龍胎,何必兵行險著呢?”
玉兒懷疑道:“嗯,淑妃善妒,佟妃看來單純,不過可能是裝傻賣瘋………”
靜兒不想累及他人,辯解道:“不,靜兒隻是一個不得寵的皇後,也沒有懷孕,她們妒忌的人不會是靜兒。”
玉兒沉吟半刻,突然說道:“你說的也有道理……那一定是宛寧了。”
靜兒大愕否認:“不!宛寧跟靜兒情同姐妹,豈會害靜兒?”
玉兒看慣宮中人情冷暖,冷冷道:“愈是親近的人,下手愈狠,這事哀家見多了。宛寧入宮就是為了做皇後,耍盡手段才得到了皇上的鍾愛,還是得屈居你之下,你叫她怎麼甘心?”
靜兒急忙分辯:“絕不可能是宛寧的……”
玉兒卻是不聽,肯定道:“說不定還得到皇上的默許,隻要除去你,皇上就可以名正言順立他心愛的女人為後了!除了她,沒有別人有如此心計,如此大膽!蘇瑪,馬上將董鄂妃打入冷宮,聽候發落!”
靜兒聽到這話大驚失色,霍然起身跪倒在地:“不不不,是靜兒自己下毒害自己的,和宛寧無關!”
玉兒卻是絲毫不驚訝,似乎早已察覺地平靜道:“哀家早知道這是你的苦肉計,幸好你心腸不壞,不致嫁禍他人。”
靜兒痛苦回道:“靜兒隻想博得皇上注意,早日懷上龍胎讓額吉葛安心,才在藥中下丁點毒粉,讓自己久病不愈,皇太後明鑒,靜兒從沒想過要害人的。”
玉兒長歎一聲,感懷道:“哀家懂你的心情,可女人傷害自己隻能博取男人一時的心軟,卻不能長久留住他的心。男人如真心愛你,是不忍讓你受傷害的。養好身子,靜心等待,總有懷龍胎的機會,不許再傷害自己了,知道嗎?”
靜兒連忙點頭稱是。這樣玉兒又跟她說了好一會話,才默默離開了。
玉兒隻當靜兒是求寵心切自服毒藥,卻不知她早已在順治和父親的夾縫見難以承受,下了必死決心。
三月之後,靜兒驟然逝世,臨死前隻留下一言:希望跟隨身攜帶的小木牌一起落墓下葬。
苑寧看到自己的小木牌,知道靜兒至死都一直掛心著“英俊”,不禁更為悲傷,哀慟不已。
然而逝者已矣,隻能徒留生者更多悲涼罷了。
靜兒去世後,玉兒隻覺心中難過,自責自己未曾早點發現靜兒求死之心,一夜之間老了許多,終日守在佛堂為靜兒念經誦佛,少出宮宇。
而女兒之死,也加劇了吳克善與順治之間的隔閡,吳克善自此長居關外,雖未造反,卻是心灰意冷再也不往來京中。
如此又緩緩過了六年,玉兒長居宮中,不理前朝事端,一心教養著順治的數名兒女,尤其偏愛三皇子玄燁。
而順治在後宮除了苑寧,誰也不曾掛在心上,連自己的子女也是不聞不問,玉兒不滿他薄情於此,母子間更見隔閡。
順治十四年,董鄂妃苑寧誕下四皇子,順治大喜直言要立此子為儲,溺愛之情一如當年癡迷海蘭珠的皇太極。然而四子福薄,不過三月便倉然離世,苑寧大受打擊,在去佛門祈天時亦失神從山崖墜下身亡。
愛人一死,順治便如同變了一個人,終日守著苑寧和皇四子的靈柩哭泣悲傷,將朝政也漸漸荒廢了。如此數月之後,順治在宮中消失了。有人傳他已離宮出家,但當玉兒急急找到那座廟宇時,卻怎麼也找不到兒子的蹤跡。
她悲慟至極,也終於絕了念頭。
前塵幻滅,所有恩愛情仇不過一場孽障。
罷了,罷了。
順治十八年,孝莊皇太後對外稱皇帝因病逝世,擁立年僅八歲的皇三子玄燁繼位,因為孝莊在前朝影響頗深,得以順利安撫人心讓幼子順利繼位,改年號“康熙”,命索尼、蘇克薩哈、遏必隆、鼇拜為輔政大臣,自己則以太皇太後身份輔助康熙,護佑大清江山千秋萬代。
玄燁登基那日,整個皇城張燈結彩,熱鬧非凡。唯有孝莊屏退了眾人,獨自登上了寒風中的城樓高處,遙想當日與皇太極、多爾袞經曆的前塵種種,想起海蘭珠,恍如隔世。
空有榮華何用?
如今萬事皆空,她愛的,恨的人皆都遠去。
隻剩天地空曠,一片雪茫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