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十章 白雲千載空悠悠(2 / 3)

良久,順治突然問道:“朕剛才,嚇著你了?”

宛寧猶豫了片刻,終是老實地點了點頭:“:奴才從沒見過皇上和皇太後發那麼大的脾氣。”

順治一聲長歎:“朕也不知道為什麼,突然就變成這樣了。”

宛寧看著這樣的順治,突然覺得有些心疼:“因為皇上的心,太痛了。”

順治扭過頭看著苑寧:“痛?”

宛寧點點頭,突然覺得眼前的男人變成了一個受傷的孩子,讓人隻想摸摸他的頭頂:“皇上愛皇太後,愛攝政王,但是更愛自己的皇阿瑪。如今更覺兩難,不知如何處事,所以,就用這樣的方式,來掩飾內心的痛苦。”

順治詫異地看著苑寧,心中感觸頗深:“:從小到大,都沒人這樣領會朕的內心,沒想到,你和朕相識淺短,竟然能說中朕的內心。”

宛寧頓了頓,直言道:“那,請奴才直言,皇上根本舍不得攝政王,何苦要傷害他?他已經是個病入膏方的可憐人了,何苦不讓皇太後見他最後一麵?”

順治眼中的光漸漸暗淡下來,似被黑暗淹沒:“皇額娘剛才為了多爾袞打了朕,可見她心中隻有多爾袞,朕偏不讓他們如願!就算天下人都罵朕不孝,朕都不在乎!”

宛寧連忙分辯:“不,至少宛寧明白,皇上絕非不孝。”

見順治一怔,宛寧接著說道:“嗯,就像我阿瑪眼裏隻有十三個姨太太,沒有額娘,更沒有我。什麼天下無不是之父母?呸,都是騙人的!”

順治心中一喜:“朕就知你明白!朕的痛苦,也隻跟你說!”

宛寧見順治漸漸打開心扉,引導著說道:“可是皇上報仇的手段太不高明了,損人害已,不劃算!”

順治不禁側頭疑惑:“那該怎麼報仇才是?”

宛寧煞有介事地說道:“報仇的最高境界,不是傷人,而是自己過的好好的,幸福得做夢都會笑!最重要的就是祈求老天保佑仇人長命百歲,看到你活得比他好,這才是報仇的最高境界!”

順治淡淡一笑:“難怪你那麼想當皇後,就是想風風光光的,叫你的姨娘們恨得牙癢癢?”

宛寧用力點點頭:“正是!看你孺子可教,我就收你為徒,傳授你報仇的秘訣!”

順治看著宛寧不屑道:“哼,你說了半天,無非是要朕放過他們?可朕已經是皇帝,還努力什麼?”

宛寧直言笑道:“皇帝也分有好的和壞的嘛!難道你不想當一個最好的皇帝?不過嘛,當好皇帝先得笑,讓人看了就開心。”

順治卻是茫然地搖了搖頭:“朕不想笑……”

宛寧看著憂鬱的順治,突然湊上前扮了個鬼臉。順治大感意外,終是笑了出來。

宛寧見順治終於笑了,也是開心不已:“小寧子出馬,石頭都能笑出聲來,更何況你……”

順治隻覺宛寧笑容迷人,一時情動,竟然將她一把抱住深深吻了下去!

遠處,博果爾正好登上城樓有事要報,卻不想看到這一幕,不禁又驚又怒,躲到一邊。

宛寧怦然心動,身子騷軟,渾身熱得火燙,她用力推開順治,害羞回避道:“奴才……奴才先行告退!”

說罷,她再也顧不得身後的順治,一溜煙跑了。

順治看著她遠去的背影,淡淡一笑。

一直跑下了城樓,苑寧還是臉紅心跳緊張不已,隻顧往前跑,卻不想撞在了蘇瑪身上。

“苑寧小主。”

聽到蘇瑪這麼稱呼自己,苑寧想起自己一身太監打扮,又是一陣慌亂:“奴才叫小寧子,姑姑認錯人了……”

蘇瑪對著苑寧福了一福,神情嚴肅地說道:“太後要見你!”

苑寧一愣,卻隻能乖乖跟著蘇瑪走了。

一路來到玉兒的慈寧宮,苑寧一走進玉兒的寢室就撲通一下跪倒在地,連連叩首道:“是皇上逼宛寧裝成這樣子陪他玩,宛寧不得不從,求皇太後恕罪!”

玉兒顯然不是為了她假扮太監一事招她過來,冷冷道:“宛寧,你還想留在宮裏,飛上枝頭嗎?”

宛寧一愣,抬起頭偷偷看了玉兒一眼,又趕緊低下頭叩拜道:“啊?是呀,這一直是宛寧的夢想。”

玉兒淡然開口:“那你替哀家辦一件事,去救攝政王。”

宛寧一呆。如此大事豈是她能做的?得罪了皇上不說,稍不留神便是殺頭的罪過!

“這事有點為難……皇太後有沒有別的事,宛寧能做的?”

看到苑寧麵露難色,玉兒冷漠地嗬斥道:“那就滾出宮。”

宛寧的笑容僵住,不知該如何是好。玉兒看著她,站起身來走下寶座,卸下皇太後的威嚴權勢,她隻是一個母親,一個女人。

“皇上一時糊塗,哀家想讓你幫哀家和皇上一把!”

看著這樣的玉兒,宛寧不能不動容,也不可能拒絕。

是夜,苑寧仍做太監裝扮,來到多爾袞的寢宮外,以皇上的名義犒賞守衛。

與守衛推杯換盞後,被下藥的守衛接連暈倒在地,苑寧趕緊衝進多爾袞的房間,將昏昏沉沉的多爾袞一把扶起。

多爾袞虛弱地睜開眼睛,看著陌生的苑寧不知何事,苑寧趕緊解釋道:“攝政王,撐著點!皇太後在等你!”

多爾袞眼中燃起一簇火花,強振作精神,扶著苑寧的肩膀下床走了出去。

宮中的慶功會已經開始,隻聽得遠處絲竹歡笑之聲不斷,更有煙火間或高飛入夜空,轟然炸響。

宴會上,貴族大臣、名媛淑女都戴上神獸麵具,分不清誰是誰。

宛寧扶著戴上麵具的多爾袞穿梭於人群中,就如一般奴才扶著主子,誰也不在意。

不想才走了一會,突然撞見順治迎麵走了過來,苑寧躲避不及,隻好鬆開多爾袞的手行禮。

順治見到苑寧,總算鬆了一口,怪罪道:“小寧子!朕到處找你……剛才你扶著的那人是誰?”

苑寧見多爾袞已經避嫌地獨自走遠了,隨口解釋道:“是個問路的聾子!奴才索性帶他去……”

見苑寧還有意去追那個聾子,順治不滿地拉著她不準走:“讓他問別人吧!陪朕走走!”

苑寧無可奈何,隻得看著多爾袞獨自走遠,默默陪著順治走向另一個方向,心中不斷祈禱:長生天保佑,讓有情人走在一起吧。

見苑寧好似心不在焉,順治以為她還在為下午在城樓上的事胡思亂想,不禁將她拉到一處僻靜的涼亭中,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放到苑寧手上。

苑寧本來還在擔心多爾袞一個人如何去找皇太後,卻突然被順治塞了什麼在手上,不禁一愣,攤開手掌仔細一看,才發現是一根金釵。

但見這支金釵用數根累金絲盤繞成鳳凰的模樣,上麵還嵌上了華麗的寶石,名貴非常。

苑寧這才發現這支釵竟然跟當日皇太後賜給靜兒的金釵一模一樣!

“鳳求凰?不是給靜兒了嗎?”苑寧愕然地看著順治,她甚至還清楚地記得這支金釵的名字。

順治認真地看著苑寧,如同看著一件最為昂貴的珍寶:“給靜表姐的鳳求凰是皇太後賞的,這,是朕賞你的!你不是想當朕的皇後嗎?把臉靠過來,朕就如你所願!”

聽到順治這樣的應允,宛寧又驚又喜,卻不知哪來的害羞矜持。連日來的相處,她已經漸漸傾心於這個強勢勇敢又風趣的男人。皇後之位對於她而言,再也不僅僅是權勢的象征,更是一生相愛相伴的承諾……

兩人深情對望,仿佛被彼此吸引一般不斷靠近,再靠近,惟願此刻時間靜止。

而這時博果爾走到涼亭外,看到這一幕故意大聲高叫道:“皇上!”

順治聞聲一顫,連忙放開宛寧後退一步,宛寧更是尷尬不已,紅著臉低頭不語,手裏還緊緊握著那支“鳳求凰”。

博果爾淡淡看了太監打扮的苑寧一眼,對順治拱手道:“皇上還記得和臣的賭約嗎?”

順治如同被抓住痛腳,敷衍著不敢正視:“嗯……”

苑寧不知道兩人所說何事,乖乖地低著頭。

博果爾似是刻意說給宛寧聽一般大聲說道:“皇上打賭輸了,答應將秀女董鄂?宛寧賞給臣,說臣平定江南,就給我們賜婚。臣幸不辱命,不知皇上可否為臣和宛寧主婚?”

說罷,博果爾朝宛寧惡意一笑。宛寧聞言不禁呆住,不敢相信地望向順治。

順治不敢看宛寧,更無法否認博果爾所言,隻能硬著頭皮點了點頭。

博果爾拱手笑道:“謝皇上!”說完他就轉身離開,擦過宛寧身邊時故意低聲說道:“準備做我的新娘吧!”

宛寧沒有想到皇上竟然已經交自己送給別人,呆怔了半天才緩過神來。心中雖是萬分難過,偏偏表麵上還要裝出無所謂的樣子問道:“皇上既然將宛寧賞給人,怎麼還將鳳求凰賞給宛寧?”

順治不知如何麵對苑寧,隻能懊惱地承諾道:“朕一定會想辦法……”

然而這樣的話,宛寧如何還會信?她淒然地一笑:“宛寧出身下賤,貪慕虛榮,哪配做皇上的女人?皇上閑著無聊,找宛寧取樂,宛寧不會當真的。謝皇上賜婚,宛寧回去準備做襄親王的福晉吧!”

說完,宛寧決絕地將“鳳求凰”在涼亭的石桌上擱下,轉身離去。

順治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慌忙去追:“宛寧!英俊!小寧子!朕命你別走!”

苑寧聽見皇上的呼喊,卻是更加腳步跑遠了。

這時一名侍衛急急忙忙跑到順治麵前跪下,匆匆報道:“皇上,攝政王失蹤了!”

禦花園中,宴會已經到了夜晚的最高潮,無數煙花似百花爭豔競相在夜空爆發、綻放,將夜晚映照得也如白天一般明亮。

多爾袞覺得眼前的景物越來越模糊,終於體力不支地扶著一棵樹坐了下來。眼前的人影虛化成白茫茫一片,好似鬼魅一般,多爾袞覺得自己的呼吸越來越弱,似乎大限已至——

玉兒,到底是無法見你最後一眼麼?

這樣的念頭如瞬間黯淡的火光在多爾袞心中一閃而過,他茫然地抬起頭,卻是仿佛看到了兩隻金雕在空中飛過。

多爾袞大吃一驚,費力地站起身睜大眼睛再看,果然瞧了金玉兒和金爾袞在空中翱翔——以風箏的姿態。

像是得到了指引,多爾袞站起身,一步步朝風箏飛起的地方艱難地走了過去。

淒冷的雪地上,玉兒換上了一襲紅色長裙,與蘇瑪兩人站在冷冷清清的院子裏,放著風箏。

這是她為心愛的人指引的道路,隻盼望多爾袞能出現。

當年錯過,讓彼此如此時對望的風箏,遙遙相望苦守了二十多年。

如今,該是重聚的時刻了。

輕輕的,玉兒聽見有人靠近的腳步聲,她轉過頭,就看到一個一個戴著麵具,扶著竹竿的男人蹣跚尋至。

玉兒淡淡微笑,如同雨後桃花般的麵容絲毫未改,仍是那麼明豔動人。

她走過去,握住男人的手,兩人相對無言,靜靜看著彼此。身後的煙火還在接連綻放,如同他們一起走過的變幻歲月。

良久,男人才艱難地吐出一句話:“你今夜……很美……”

玉兒含淚強笑,卻是未語淚先流。

多爾袞的聲音嘶啞而滄桑,卻是不變的深情如昔:“好好的,哭什麼?你看煙火多美……”

說著,他突然感到胸中燃起一把虛火,直燒得心肝脾肺都灼灼生疼,不禁猛烈地咳嗽起來,支持不住地摔倒在地上。

玉兒驚慌地跪到雪地中,吃力地將多爾袞扶起,讓他依靠在自己的腿上,輕輕揭開了他臉上的麵具。

那是她熟悉的輕狂眼眸,卻被歲月沾染上了憔悴和滄桑。

多爾袞拉住她的手,虛弱地說道:“不……我不想……你最後記住的……是這樣的我……”

玉兒已經淚流滿麵,卻是帶著微笑輕輕說道:“還記得初遇的那天,我們都躲在麵具後,我一時看錯了人,讓你等一輩子……如果有來生,我一定會重新選擇,我一定會認得你,一定會選你!”

聽到這樣的話,多爾袞也忍不住流下了淚水,眼前的女人是他一身摯愛,也是他今生今世的孽障!

但是他從來也不後悔!

惟願還有來世,再將自己全身奉獻於她,也是心甘情願!

煙花的聲音漸漸遠去了,多爾袞最後看了玉兒一眼,微笑著、無憾地閉上了雙眼。

喧鬧的煙火聲徹底掩蓋住了玉兒痛徹心扉的哭叫,而順治在遠處默默看著這一幕,也不禁流著淚跪在了雪地上。

多爾袞走了,終於可以告別這塵世辛酸,無愧於英雄的名字,死在了自己最愛的人懷中。

如此一生,便已足夠。

次日,順治在大殿上宣布了攝政王多爾袞的死訊,詔追尊為懋德修道廣業定功安民立政誠敬義皇帝,廣告於天下,舉朝上下無不悲痛萬分。

娜木鍾在後宮聽得博果爾來報,也不禁震驚沉默了好一陣。回想前塵往事,到底唏噓不已。

博果爾卻是愉快萬分:“多爾袞一死,皇兄就成了斷了翅膀的小鳥兒再也沒法飛起來了。額娘,你怎麼了?好像不是很開心?”

娜木鍾一定神,回複道:“我們的頭號眼中釘沒了,我怎可能不開心?兒子,皇上現在勢單力薄,正是你我母子倆好好表現的時候了。”

說罷她對貼身侍女萍兒吩咐道:“快派人去英親王府,請英親王福晉盡快過來商討未來大事。”

萍兒應聲退下,而博果爾聽了娜木鍾如此命令,不禁了然一笑:“豪格死後,額娘讓翡翠姨娘改嫁給英親王當了福晉,原來,是埋了顆棋子呀?”

娜木鍾冷冷一笑:“你要記住,你額娘和姐妹們到盛京的第一天,每選一個男人,都必須是將來有用處的男人,選錯了,就換人!”

朝堂上,順治看著武英郡王阿濟格遞上的奏章,一臉錯愕:“什麼?多爾袞的葬禮要按帝王禮數?”

阿濟格一臉傲然,掃視左右大臣。他是多爾袞的同胞弟弟,在多爾袞身前頗多受重用,朝中大臣們礙於攝政王多爾袞的威勢,自然也對阿濟格忌憚三分。眾人見阿濟格有此一議,立刻齊聲應和道:“攝政王位極人臣,開國有功……”

順治憤怒打斷眾人的話,突然說道:“是皇太後的主意?皇太後不便出麵,才叫你們傳話?”

眾大臣麵麵相覷,眼神閃爍。此一舉無疑是應證了順治心中猜想,回想起多爾袞在皇太後懷中死去的一幕,順治聯想到他們之前的私情,不禁心頭刺痛,沉下臉來。

博果爾知道順治不滿,卻故意不做聲,兩邊都不幫,樂得隔岸觀火。

想那阿濟格本來就不甘立於順治黃毛小兒之下,隻是礙於多爾袞的情麵才處處恭敬,如今多爾袞去世,他受了妻子翡翠的慫恿,自然比平時更狂妄了幾分。

他上前說道:“沒有攝政王就沒有今日的大清,更沒有……今日的皇上!”阿濟格說的本也是事實,卻是如此不知隱晦,愈發刺痛了順治敏感的神經。他看著阿濟格不禁怒喝道:“武英郡王你好大膽!你不要以為多爾袞死了你就可以接替他當朕的攝政王來指揮朕!你們看清楚朕才是大清皇帝!是天下順服朕,不是朕順服天下!難道沒有多爾袞大清馬上就沒了?”

阿濟格一聽,欲言又止,一臉不服。

朝堂上一眾臣子見順治發怒,紛紛跪倒在地,口中高呼:“皇上息怒,皇上息怒!”

鄭親王濟爾哈朗趕緊上前解釋道:“皇上,臣相信英親王隻是因攝政王之死哀傷過度,他對皇上絕對是忠心的。”

阿濟格望了年邁的濟爾哈朗一眼,卻是不領情地冷冷一笑,隻覺得他年老無能,膽小怕事罷了。

順治因為多爾袞逝世本還悲痛,卻不想有人以此做文章動搖自己的政權,生氣之餘也要顧及一些顏麵,強壓下怒火對著阿濟格斥道:“英親王,朕最討厭一些大臣倚老賣老,你可記住了?”

阿濟格望望四周,見大家敢怒不敢言,又冷冷一笑:“皇上說得真輕鬆,沒有老人賣命,何來後人好命?哼!”

阿濟格說完,竟然揮袖而去。

順治氣得說不出話,一拍龍椅站起身,也走出了朝堂,剩下一眾大臣跪了滿殿,議論紛紛。

走出議政殿,順治悶悶不樂地超前走著,不想竟然遇上了一身白衣的母後玉兒,順治尷尬但回避不及,隻得硬著頭皮上前請安。

“兒臣向皇額娘請安。”

玉兒隻是微微點了點頭,卻不發一言。順治抬頭見她一臉疲憊,忍不住心虛問候:“皇額娘氣色不太好,有請禦醫來看嗎?”

玉兒還在為兒子禁錮多爾袞,以至他冷清死去的事情耿耿於懷,冷冷回道:“不必了。”

順治見玉兒如此冷漠,心中隔閡更深,聯想到朝堂之上阿濟格的冷眼相逼,順治更是覺得孤立無助。猶豫了片刻終是忍不住申訴道:“兒臣非常疑惑,在皇額娘心裏,到底是攝政王重要,還是兒臣重要?阿濟格他們逼朕,連皇額娘也要兒臣以帝王之禮葬多爾袞?”

玉兒淡淡看了順治一眼,滿是痛心和怪罪:“從小到大,你十四叔是怎麼對你的,難道你都忘了?先帝和你,都虧欠多爾袞太多,太多了,哀家這麼做,隻是在為你和先帝積福,還多爾袞一個公道!更重要的是,你才親政人心不穩,哀家也是在為你多得人心!你好自為之吧。”

說完,玉兒實在不想與順治多話,立刻快步離去。

順治看著母親決絕的背影,更是諱如莫深,緊緊咬住了牙。

紫禁城中的廣場上鋪天蓋地都是白花,欄上、樹枝上都綁滿了白布條,空中還有天燈冉冉升起。

一眾朝臣、太監、官女不分階級身份,都來向多爾袞致哀悼念,不少人更傷心飲泣。

順治站在人群中也是良久無語。小六子在順治身邊小聲說道:“奴才聽說京城還有老百姓守齋誦經,大大小小的廟裏都是給攝政王祈福的人,擠得像過年似的!”

順治望著飛揚的煙灰紙錢,不禁想起多爾袞在自己兒時對自己的種種關懷、教導,縱是再恨極了他,也不禁潸然淚下,感慨萬千。

久站更是心冷,順治轉身離去之時,卻看到苑寧和靜兒一身白衣走過來,也是為了參拜攝政王。

自從那日與苑寧分別,已是幾日不見,順治不禁走了過去。見順治走過來,靜兒連忙下拜行禮,而苑寧麵露不快之色,也敷衍地下拜低頭。

順治看著兩人問道:“你們也是來悼念攝政王?”

靜兒躬身道:“是呀。靜兒知道皇上和攝政王情若父子,皇上心裏一定很難過,請皇上節哀順變,保重龍體。”

知道內裏情由的宛寧卻是沒有半點好氣:“那些沒心沒肝絕情絕義的人才不會難過呢!明明開心得要放鞭炮慶祝,卻要裝模作樣哭喪著臉演戲給人看,那才是最難過吧?”

靜兒沒有想到苑寧如此失禮,吃驚不小地看著她。順治卻是被苑寧一語道中心懷,難掩愧疚道:“朕但願此刻能跟十四叔再騎馬射箭……宛寧,你該懂朕的心情……”

宛寧心中一酸,紅了眼眶,卻是嘴硬:“宛寧愚笨,分不清人家的真情假意,總讓人當傻瓜耍!”

知道苑寧還在為他賜婚博果爾一事惱怒,順治情急解釋道:“別把你想象的就當真的好不好?你就不想聽聽朕解釋?”

宛寧卻是心傷已極,什麼也聽不進去:“皇上不必費神向宛寧解釋什麼,如果皇上閑來無事,請找其他人消遣去!宛寧告退。”

見苑寧負氣而走,順治氣惱不已,靜兒見兩人好生奇怪,也便留在順治身邊,好生安撫了一番。

待聽到順治說已經把苑寧賜婚博果爾,靜兒靜默了一陣,才悠悠歎息道:“難怪……皇上辜負了宛寧的一番情了!”

順治已是心痛,卻偏要裝出不在乎的樣子:“朕要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不在乎她一個!朕要趕快逐她出宮,省得心煩。”

靜兒心清如水:“真是不在乎的人,豈會讓你心煩呢?”

見順治啞口無言,靜兒接著勸道:“皇上今天嘴硬,明天人不在,你就心痛了。皇上,把她留下來吧。除非你愛自己的麵子更勝宛寧!”

順治不耐煩地一揮手:“麵子?說得輕鬆,你是為了什麼要嫁給朕,朕也是為了一樣的原因非得娶你!你不知道嗎?”

靜兒沒想到順治竟然說出這樣的話,不由得一驚。然而順治從懷中掏出那支沒有送出的“鳳求凰”時,靜兒更是奇怪:“靜兒的鳳求凰怎麼在皇上手上?”

順治看著手中的金釵,冷冷道:“你的是皇太後代朕送的,這是朕要送給宛寧的。有你在,朕手上的鳳求凰永遠戴不到宛寧的頭上!你明白嗎?”

說罷,順治生氣地將“鳳求凰”丟在水中,頭也不回地走了,隻剩靜兒站在泛起圈圈漣漪的湖邊,久久愣住。

苑寧回到宮中不久,便得到蘇瑪來請,強打起精神來到城樓上與玉兒相見。

她知道玉兒定然是為了當夜與攝政王相見一事要獎賞自己,隻是此刻已經全無心情,不禁神情木訥。

玉兒一身素白站在城樓上,迎著寒風臉色蒼白,似乎已經站了很久,卻不覺寒冷的樣子。

苑寧知她心中傷悲,不由地也對這個高高在上,卻敢愛敢恨的女人多了幾分敬重:“宛寧見過皇太後。”

玉兒緩緩回過頭看了她一眼,便再次將視線移到空中幻變無常的雲彩上,淡淡道:“攝政王的事,你做的很好,哀家欠你一份情,你若真想留在宮中,哀家能如你所願。隻是話說在前頭,你隻能當一個妃子,不許再有所圖!”

此刻宛寧的心裏隻剩一片荒蕪,淡淡道:“宛寧謝謝皇太後的美意,不過,宛寧已經改變主意,不想留在宮裏了!”

玉兒奇怪地問道:“為什麼?”

“皇上已經將宛寧賜給了襄親王。”話一出口,宛寧更覺心疼,不禁紅了眼眶。

玉兒沉默了片刻,才回答道:“能嫁給一個親王,也不失為一個好歸宿。”

然而宛寧卻是打定了主意,霍然跪下請求道:“宛寧雖然渴望榮華富貴,卻無法嫁給自己厭惡的男人!求皇太後恩準宛寧出宮,還宛寧自由。”

玉兒驚訝地看著宛寧,似乎大感意外。她沉吟了一下才回答道:“君無戲言,如果皇上已經賜婚,博果爾又堅持不退,你豈有不嫁之理?”

宛寧堅定地看著玉兒道:“若要宛寧嫁給博果爾那種人,宛寧寧願出家,終生不嫁!”

玉兒吃了一驚,陰晴不定地看著宛寧:“你這是在威脅哀家嗎?”

見宛寧固執地咬牙不語,玉兒歎了一口氣道:“你先回去吧,哀家三天內會給你答覆。”

回到自己的寢宮,苑寧已經是打定主意要離開,默默收拾起了自己的包袱。得知消息的靜兒匆匆趕來,見苑寧正在打包行李,也不舍勸道:“你真的要出宮了?你舍得皇上?”

宛寧聞言一怔,卻是心虛地高聲反駁道:“我幹嘛要舍不得他!”

靜兒知道她還有猶豫,再勸:“那你舍得你的夢想?”

宛寧啞然失笑:“我的夢想?我夢想有什麼用,我費盡心思努力向上,卻根本比不上你一出生就注定是皇後了,靜兒,你知道我多羨慕你?要不是你人好又對我好,我一定恨死你了。”

靜兒不知說什麼好,正在默然之際,門外傳來匆匆的腳步聲。靜兒和苑寧正覺奇怪,就見到幾名宮中太監推門而入,為首的太監手捧一卷黃綢,高聲喝道:“董鄂?宛寧接旨!”

宛寧不知所為何事不禁莫名其妙,趕緊跪下,但聽得太監高聲宣讀道:“傳皇太後懿旨,恩準董鄂?宛寧即日出宮往靜慈庵修行百日!欽此!”

宛寧心中一愕,還是乖乖地叩首謝恩:“謝皇太後隆恩!”

靜兒聽到聖旨內容大驚失色,連忙阻止要帶走苑寧的太監道:“為什麼突然要讓宛寧出宮?為什麼要去靜慈庵?”

太監為難地看著靜兒:“奴才隻是奉命行事,請靜主子見諒!寧主子,請馬上跟奴才走吧。”

靜兒哪裏肯,著急地攔住太監:“不許帶她走!我去向皇太後求情,要她收回成命!宛寧別擔心,一定沒事的……”

沒有想到遭逢如此大事,苑寧卻分外平靜,她看著靜兒低聲道:“不必了。比起被逼嫁給博果爾那個大壞蛋,這個結果已經是皇太後成全我的心願了。”

雖然苑寧如此說,靜兒卻還是著急萬分,眼見苑寧被幾名太監帶出了宮,她思前想後,還是趕緊把這件事通報給了順治。

順治一聽苑寧被迫出家,不顧夜深忌諱,直接闖入了玉兒的寢宮。

彼時玉兒剛換上寢衣準備就睡,不想見到順治火急火燎地闖入了內室,知道他為何事而來,反而平靜地坐起了身。

順治一臉怒意地看著玉兒,斥責道:“皇額娘,你為什麼要宛寧去靜慈庵修行百日?是皇額娘因十四叔一事對朕心存怨念,所以對宛寧下手來讓朕難過,是不是?”

玉兒沒有想到順治竟然如此看自己,不禁心頭一痛,久久沉默無語。

蘇瑪在一旁見順治如此無禮,不忍解釋道:“皇上錯怪皇太後了,宛寧出家隻是權宜之計……宛寧自願去靜慈庵修行,等同廢除了襄親王的婚約,在這三個月內皇太後和皇上就可以選其他秀女賜婚給博果爾,格格的苦心,皇上該懂了?”

順治這才恍然大悟,驚喜地看著玉兒問道:“皇額娘,這……可是真的?”

玉兒淡然道:“哀家隻是替皇上還了宛寧的自由,將來宛寧自己要選擇嫁給誰,哀家卻管不了了……隻是這三個月內,皇上請耐心等待,切忌節外生枝!”

順治大喜,趕忙跪下叩拜道:“兒臣明白!兒臣明白了!謝皇額娘!”

夜色深沉,靜慈庵外夜空如水,透著山野空靈安靜。

苑寧已經換上一身素衣,拆掉發髻跪在菩薩像前敲經唸佛。

隻聽得宛寧小聲嘀咕道:“菩薩,宛寧小時候跟額娘躲在這,捱不住苦逃了出去,在花花世界繞了一圈,連皇宮都去過,現在又回到你眼前。”

彼時卻有一個男子醉醺醺地上了山,跌跌撞撞地走到靜慈庵內,一腳踢開了苑寧所在佛堂的大門!

庵堂內,正在念經的宛寧倏地轉過頭,竟見博果爾就在身後,一身酒氣笑著,不禁大驚:“你幹嘛!”

博果爾醉醺醺地笑道:“皇太後為替自己窩囊兒子出頭,硬生生逼我未過門的老婆來這和尼姑們混!我博果爾不服,不服!”

宛寧又驚又怒,斥罵道:“呸!誰是你老婆?你聽好了,我是為了躲開來你這瘟神才跑來這!你馬上給我滾!”

博果爾看著苑寧這幅樣子,卻是不怒反笑:“我就是喜歡你的烈性子!你也給我聽好了,你愈躲著我,我愈喜歡!你入宮不就是為了權位富貴嗎?我也可以給你!隻要你服侍得我滿意,讓你當皇後……亦無不可!”

宛寧聽到博果爾口出狂言,更是驚懼不已:“你……你反了?你這卑鄙小人跟皇上差十萬八千裏!就算你穿起了龍袍,還是一個小人!”

博果爾被她說中痛處,憤然道:“你敢小看我?”

說著,他突然衝上前去,一把將苑寧撲倒在地,緊緊抱擁入懷中。

宛寧嚇得連連驚叫:“放開我!放開我!救命呀!救命呀!”

就在這危急時刻,順治卻是走了進來。他因為思念苑寧,竟然不顧阻攔一個人深夜騎馬來探,不想竟然撞上如此場麵!

順治驚怒不已,衝上前去一把拉開博果爾,狠狠踹到一邊罵道:“禽獸!”

而此時博果爾大醉,根本分不清眼前的人是誰,隻是胡亂叫囂道:“你是誰?皇上已經將她賞了我,我要了她有何不可?”

福臨怒不可遏,揮拳打博果爾,博果爾果斷還擊,霎時間二人你來我往扭打成了一團,而苑寧受了大驚,隻知道在一邊瑟瑟發抖,竟是沒有阻止。

博果爾在武術上本就頗勝順治一籌,此時酒醉更是力大無窮,漸漸使出了狠勁,讓福臨招架不住,已是渾身傷痕累累,口鼻都是血,但是他仍死命抱著博果爾不放,下定了決心要保護苑寧。

眼看自己漸漸無力招架,順治對著嚇傻掉的苑寧大喊:“宛寧快跑!”

宛寧回過神來,爬起欲走,但聽得福臨捱打的慘叫傳來,卻是萬分不忍,不禁卻步四處張望。

“菩薩恕罪!”苑寧心中默念一句,快步跑到神壇邊抄起旁邊擺放的花樽,回過頭對著博果爾,用力砸了下去!

博果爾隻覺頭上一痛,頃刻間便血流如注。博果爾吃痛地怒視著苑寧,轉而放開順治,掏出利刃朝苑寧撲了過去!

“賤人!”

順治聽得博果爾一身怒罵,拿著刀朝苑寧撲了過去,心中大叫不好,連忙也飛身撲過去,替苑寧擋在了前麵!

隻見尖刀深深插入順治的肩膀,他臉色蒼白地倒在了地上,苑寧被嚇得哭叫不止,連忙跪下扶起順治。

宛寧捂住順治的傷口,哭得傷心:“你怎麼樣了!”

順治虛弱地看著她道:“宛寧……你一定要聽朕解釋,朕……從沒要耍弄你,朕來,就是要告訴你……朕從未如此喜歡過一個人……朕不能沒有你……”

宛寧哭著點頭:“我知道,我知道。”

此時博果爾也清醒了幾分,認清楚自己所傷之人正是皇帝,不禁驚慌失措,慌不擇路地轉身就要逃走,誰料一腳踩著簾幕,順勢拉下一排燭火架子倒向自己!

博果爾頓時著了火,變成了一個火人!

聽到室內傳來陣陣慘叫,庵中的師太也不禁過來查看,一看如此情形,立刻大聲呼救起來。

待博果爾被救回宮中,已然是昏迷不醒多時了。

娜木鍾見兒子渾身燒傷,腳上更是沒有了一塊好肉,傷口深可見骨一片焦黑,不禁不禁心痛如刀割!

待禦醫一番診視後,娜木鍾焦急上前詢問:“我兒子傷勢如何?”

禦醫無奈地搖搖頭:“襄親王雙腿嚴重燒傷,他日傷好了,恐怕也……”

“怎麼樣?”

禦醫沉吟片刻終於決心說出:“不良於行!”

娜木鍾已經急得百爪撓心,聽到這話不禁痛哭大叫,呼天搶地:“不……我的兒子……我就這麼一個兒子!你一定要治好他!不能讓他殘廢了!不然我就我殺了你!”

她一邊說一邊激動地拉扯著禦醫,宛如一個瘋婦。但是禦醫也是無可奈何,隻能任由她發泄著胸中痛楚。

這時安頓好順治的玉兒也急忙趕了過來,見此情形,連忙遣退了禦醫,並囑咐不準泄露襄親王重傷至殘的消息。

帶禦醫走後,玉兒才對著悲痛不已的娜木鍾歎息一聲道:“我去看看他。”

娜木鍾卻不領情,悲憤地瞪視著玉兒:“貓哭耗子!”

玉兒停步,麵色一沉。蘇瑪也忍不住分辯道:“太妃娘娘,這是意外……”

娜木鍾恨恨打斷她的話:“不是意外,是皇上和宛寧那個小賤人合謀害我兒子!”

玉兒豈能容得下這樣的汙蔑,嚴肅道:“博果爾大半夜的去靜慈庵對宛寧做了什麼好事,你我都很清楚!”

娜木鍾卻是厲聲反駁道:“皇上已經把宛寧賜給博果爾了,博果爾對她做什麼不好?妨礙了誰?倒是皇上大半夜的跑去那,才遭人話柄吧?哼,說不定是博果爾不小心撞破別人的好事,才遭毒手!”

玉兒冷冷道:“不管天大的理由,博果爾打傷皇上已經是以下犯上,紫禁城誰是主子?兒子糊塗,你這當額娘的可別跟著糊塗!”

說完,玉兒懶得再理會癲狂的娜木鍾,拂袖而去。

而娜木鍾氣憤難消,尖叫著掃過房中的瓷器古董,一陣聲響,瓷器古董件件摔碎在地上!良久,她才看著滿地殘骸對著萍兒怒道:“去請英親王夫婦來見我!”

玉兒回到乾清宮,見順治已經下床走動,臉上身上布滿青紫,尤其是肩膀上的刀傷,雖然已經包紮好,也未傷到要害筋骨,但是那一抹紅色總是叫人心驚肉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