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日,小六子奉旨到靜怡軒送上皇太後禦賜的頭釵。靜兒打開盒子,但見裏麵是一支金燦奪目的鳳求凰,如此珍寶卻是沒有博得她絲毫的笑容。
而苑寧豔羨地看過靜兒的賞賜,心心念念地打開賜給自己的錦盒,看到的竟然是一支平平無奇的點翠銀釵,不禁愣住了。
“這算什麼呀?這樣的珠花打賞下人都不稀罕!小六子,你一定弄錯了!”苑寧急急說道,半點不敢相信這是自己的賞賜。
小六子一臉為難地解釋道:“奴才沒有弄錯,這確是皇上賞給寧主子的。箇中道理,主子是聰明人,不必奴才解釋了。”
宛寧恍然明白這是落選的意思,頓時心如鉛墜。
小六子見苑寧臉色暗沉,也不好意思多待,連忙說道:“奴才得回去覆命,就此告辭了。”
待小六子退出房間,靜兒、宛寧各自看著自己的珠釵,心中有數,良久誰都不發一言。好半天,苑寧才對著靜兒強顏歡笑道:“恭喜你,皇後之位,非你莫屬了!”
不想靜兒臉上竟是沒有絲毫喜悅,見著苑寧卻是欲言又止,半天才終鼓起勇氣說道:“宛寧,我想見你哥,你一定要幫我!”
宛寧聽了這話,不禁愕然。
回到自己的寢宮,宛寧想著方才靜兒的托付,獨坐在鏡前煩惱發愁。
鏡中的臉龐漸漸幻化成男裝的“英俊”,對著苑寧擠眉弄眼地壞笑:“喂,你還不趕緊換衣服?佳人有約呀!”
宛寧對著鏡中的“英俊”懊惱無比:“佳人對你一片情癡,你還好意思去糊弄人?”
“英俊”故意揚眉耍帥:“多情自古空餘恨,都怪我長得太帥了!”
宛寧沒好氣地歎道:“靜兒是死心眼的人,待會她淚眼汪汪的要你帶她出宮私奔,看你還怎麼瀟灑輕鬆!”
“英俊”聽了這話一拍腿:“那就再好不過了!”
宛寧不禁疑惑:“什麼?”
隻見鏡中的“英俊”狡猾一笑:“你想想,靜兒要是為了情人私逃出宮,還有什麼資格當皇後?不管多好的家世也說不過去!沒有了指定人選,皇太後、皇上就得重新選後,你呀,難道會輸給祥如那隻豬?”
宛寧似被一言驚醒,不禁心猿意馬地盤算起來。
而此刻在宮中看著另一支為苑寧打造的“鳳求凰”的順治,卻是悶悶不樂地喝著酒,久久不肯抒懷。
他也不知自己為何獨獨鍾情於苑寧,但是一見到她,便覺得歡喜開心,仿佛早早便認定了她是一生唯一摯愛。
然而即使如此摯愛,又怎麼可以平白辜負,送與他人!
帝王之言自然是一言九鼎,但是若不能與心愛之人一起共度人生,這皇帝之位,不要也罷!
順治想著想著不禁憤然起身,朝著苑寧住著的靜怡軒走了過去。
而另一邊苑寧已經換上太監的服侍,偷偷摸摸地約靜兒在靜怡軒外的禦花園一會。
順治走到靜怡軒外不遠處的長廊,正巧看到了苑寧假扮的太監鬼鬼祟祟地躲在石頭後,朝禦花園那邊走了過去。
見這個太監身形有些熟悉,又行動鬼祟,順治不禁存了幾分疑惑,偷偷跟上了這個太監,看他到底搞什麼鬼。
靜兒入夜後便找了借口偷偷溜出了靜怡軒,在跟苑寧約好的禦花園木橋上靜靜等候著“英俊”的出現。
不多時,但見一個男人的身影在木橋的另一頭出現,靜兒的心不禁高懸起來,撲撲跳得飛快。
人影一步一步走近靜兒,終於在月色下露出了讓靜兒牽腸掛肚的麵貌。
靜兒乍驚乍喜,緊張地釘在原地,竟是半點也挪不開腳步。
“英俊”情深款款地看著靜兒,溫柔道:“靜兒,我們終於又見麵了!”
靜兒隻覺心中小鹿亂撞,良久才迸出一句話:“英俊哥……你怎麼穿成太監的模樣?”
“英俊”尷尬地看了看自己的打扮,仍作風度翩翩道:“後宮乃男子禁地,我不裝成這樣子,怎麼混進來看你呀!”
靜兒歉疚地一低頭:“對不起,要你為我冒險犯禁。”
“英俊”聽了這話,無所謂地微微一笑:“隻要能再見你一麵,上刀山,下火海,我也在所不惜!”
周圍的月色如水傾泄在兩人身上,仿佛連成一個小小的世界。靜兒感動得眼眶都紅了,淚光閃閃地看著夢中思念的人,說不出話。
“英俊”含情脈脈道:“你的心意,宛寧跟我說過了,其實我的心,就跟你的心一樣!”
靜兒聽了臉色一紅,卻又是高興不已:“真……真的?”
“英俊”大力點頭,痛悔狀說道:“千真萬確!你知道我多後悔沒向你表白!如果你不是皇上的女人,我一定娶你為妻,好好愛你疼你一輩子!”
靜兒聽著,感動得熱淚盈眶,不禁掏出手帕輕輕拭淚。“英俊”看她已然中計,不禁露出暗喜的表情,在心中默念道:別忙著哭了,快說跟我私奔吧!隻要一出宮門,我就偷溜回來喊侍衛去抓你!皇太後是你姑姑,一定舍不得殺你,讓你滾回老家放牛羊就是了!
盡管心中焦慮,苑寧假扮著“英俊”仍是謙謙君子一般,等待著靜兒平複情緒。
半晌,靜兒才止住淚水,小身說道:“靜兒自小孤獨,渴望有人真心疼愛,如今有英俊哥如此愛過,靜兒一生不枉了!可惜……靜兒跟英俊哥有緣無份,不能跟你走!”
宛寧聽了這話不禁大吃一驚,急忙問道:“為什麼?你不是不想當皇後,情願跟有情人過平凡的小日子嗎?”
靜兒站在月光下,沉靜如水地回複道:“這是靜兒從小的夢想,可是靜兒身負父兄的期望,族人的將來,豈能為了一己私情,耽誤大事?靜兒身不由己,注定要做大清的皇後,在這深宮高牆終老!”
宛寧隻感心中震動,久久說不出話。
靜兒抬起頭看著“英俊”淡淡一笑:“靜兒快要嫁給皇上,靜兒想在這之前,見你一麵,正式跟你道別!英俊哥哥的厚愛,靜兒無福消受,過了今夜,靜兒就會忘了你,請你也忘了靜兒吧!”
說罷,靜兒再也無法抑製心中悲傷,扭過頭含淚奔走。
宛寧獨自站在橋上看著靜兒漸漸走遠,發了好一會呆,才放棄般低歎了口氣:“想不到天下真有如此癡傻可愛的人!和她一比,我真是卑鄙無恥,唉!”
而苑寧所做所說的一切,都被悄悄跟在她身後的順治看在心裏,此刻見靜兒走遠,順治才帶著小六子施施然走了出來。
苑寧轉身要走,不想竟看到皇上出現在自己麵前,不禁失色道:“皇上!”
順治看著苑寧一臉嚴肅:“英俊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勾引朕的女人!”
宛寧手足無措,拔腿就跑!順治縱身上前,抓住她的小辮子,不想發帶斷開,苑寧的帽子幡然掉下,露出少女的真容。
順治看著秀發披散的苑寧,不禁一怔:“是你!”
宛寧見事情敗露,急忙跪下,低頭不語。
順治看了她好一會,才終於回過神來,咳嗽兩聲,正色道:“你假裝男子,引誘靜兒出宮,目的何在?”
宛寧左思右想,看來這次逃不了,索性豁出去坦白道:“宛寧想讓靜兒當不成皇後,取而代之!”
順治雖然心中有數,但也被她的坦白嚇了一跳,不禁問道:“你就這麼想當皇後?”
見宛寧大力點頭,他不禁又問:“你喜歡朕?”
但是宛寧卻隻是偏著頭想了想,直言道:“談不上喜歡,可也不討厭!”
順治從沒有遇過人如此對自己,頓感尷尬,一邊的小六子更是忍俊不禁,被順治厲色一瞪。
順治看著苑寧悻悻道:“你不喜歡朕卻想當朕的皇後,原來你隻是個貪慕虛榮的女子!”
宛寧卻是仰起頭,理直氣壯地說道:“大清律法有規定不讓人貪慕虛榮嗎?不貪慕虛榮,人哪會積極向上呀?”
“你?”順治見她滿嘴歪理,卻是帥真可愛,忍不住笑了起來:“歪理還真多?算了,朕念在你坦白認罪的份上,免你的罪……”
聽到順治如此說,宛寧驚喜道:“真的?”
順治故作嚴肅地皺眉:“朕還沒說完!朕不殺你,可得罰你,平日無事你待在儲秀宮,可朕召喚你的時候,你就得裝成太監的樣子來侍候朕!以後你就叫小寧子吧!”
宛寧不禁為難:“什麼?你要我當太監?”
順治不滿地看著她:“誰讓你假裝男人勾引朕的女人?朕又不能真的醃了你,隻好讓你變成假太監,以後要乖乖聽我的話!跪安吧!”
見情勢不容自己更改,宛寧隻得不情願地應道:“奴才告退!”
順治看著苑寧無精打采走遠的背影,再也繃不住地大笑出來:“這丫頭還真有趣,朕偏要你愛上朕,才讓你當皇後!”
小六子忍不住在一邊提醒道:“可是皇上答應了襄親王的賜婚呀!”
順治臉色一沉,隨口道:“朕是答應他賜婚,可沒說過什麼時候呀!隻要宛寧深深愛上朕,他還好意思跟朕搶嗎?哈哈!”
次日,順治果然讓苑寧一身太監打扮,來到澄心湖陪自己滑冰。
順治穿著滑冰鞋,宛寧提著自己那雙,要穿不穿,猶豫不決:“皇上,太後禁令在宮裏滑冰的,如果給發現,奴才可小命不保呀!”
順治看她膽小謹慎的樣子,不禁嘲笑道:“你這奴才一向膽大包天,朕還以為你不怕死呢!”
宛寧忙不迭擺手:“不不不!奴才怕死,非常怕!”
順治故作嚴肅道:“嗯……可你不陪朕玩,朕就先要你的小命!你怕太後,還是怕朕?”
宛寧叫苦不迭:“皇上這不是為難奴才嗎?”
順治已穿好滑冰鞋,單腳一蹬,在冰麵滑走,對著苑寧大笑道:“要死在朕還是太後手上,隨你挑!”
宛寧咬牙:“玩得死,不玩也得死,還是玩了再死劃算!”
說著,宛寧趕緊穿上滑冰鞋,追著順治滑了出去。兩人在冰麵上你追我逐,笑鬧不止,在一片深冷的禁宮之中,尤其醒目。
玉兒聽到笑聲,也不禁走了過來,看到順治不顧自己的禁令正在湖上滑冰嬉戲,也是一愣。
就在這時,苑寧一個不穩摔倒在地,疼得“哎喲”叫喚一聲。
順治見了趕緊滑到她身邊,扶起她,上下查看道:“受傷了?”
苑寧搖搖頭,卻是不住皺眉摸著因為衣衫單薄摔痛的屁股。順治不動聲色地看在眼裏,隨即將自己身上的大襖脫下,披到了苑寧身上。
苑寧瞪大眼睛看著他,不知順治是何意思。順治滿不在乎地說道:“朕熱得冒汗,幫朕保管朕的衣服,別弄丟了!”
順治說罷,也不理宛寧一臉感動,瀟灑地滑開,背著宛寧自顧自暗暗偷笑。
遠處的蘇瑪看到這一幕,不禁皺眉:“皇上真是太任性了!那奴才是誰?不管著皇上,還陪他一塊瘋,真該罰!”
玉兒卻是了然一笑:“哪個奴才能讓皇上不惜犯禁,還笑的這麼開懷的?”
蘇瑪心思一動,問道:“難道是……”
玉兒不無感慨地看著玩得開心的兩人,低低歎道:“如果失去的人真能追回來,也是件好事!回去吧!讓皇上開心去吧。”
而另一邊,博果爾陪著娜木鍾在宮中散步,順便把與順治打賭之事繪聲繪色地告訴了她。
“皇上說待我江南招降回來,就正式賜婚,額娘你快要當婆婆了!”娜木鍾聽兒子這麼說不禁奇怪:“我看過那叫宛寧的秀女了,也談不上絕色,到底有什麼本事,迷得我的寶貝兒子不擇手段要娶她?”
博果爾滿不在乎地回道:“本來我隻是覺得她挺有意思,逗她玩玩解解悶,可她竟然是皇上看上的人,我就非娶她不可,叫皇上嚐嚐當手下敗仗的味道!”
娜木鍾甚覺痛快,高聲笑道:“好兒子!不愧是我生的!就把她搶過來!讓他們難受!”
兩人邊說邊走,不知不覺來到了乾清宮外,突然聽到一聲怒喝,博果爾和娜木鍾不禁循聲看去,但見多爾袞正站在乾清宮的書房外,怒氣衝衝地對著一名掌事太監大罵。
“你給我跟皇上傳話:皇上不是小孩了,為一點小事耍性子荒怠朝政,就算不怕貽笑大方,也對不起太後,對不起大清祖宗!叫他好好想想!”
太監見多爾袞勃然大怒,也不禁惶恐跪下:“喳!”
多爾袞臉色不佳,大怒之後更是連著咳了幾下,這才憂心忡忡地拂袖而去,竟然連不遠處的娜木鍾、博果爾也沒有注意到。
娜木鍾見他盛氣淩人,不禁生氣道:“嘿!還真是目中無人呀!”
博果爾卻是若有所思般,上前探問剛才被責罵的掌事太監道:“公公,攝政王跟皇上有商有量的,怎麼突然大動肝火?也太不給皇上麵子了!”
太監一臉為難地苦笑道:“還不是王爺的賭約惹的禍?皇上怪攝政王不幫親又不幫理,發脾氣跑出去玩,害攝政王白等了半天,攝政王一時氣惱……所以……唉。”
博果爾心中有數,塞給太監一張銀票,隨口安撫了兩句便轉身離開,走回娜木鍾身邊。
娜木鍾也聽到了太監的話,不禁大喜:“真是天助我也!皇上竟然跟守護神鬧翻了…那就是咱母子倆翻身之時了!”
說罷,娜木鍾與博果爾母子倆相視一笑,心中已經開始籌謀計劃。
當晚順治被玉兒喚道宮中好生訓斥了一番,宛寧在宮外等待良久,也不免焦急忐忑。
過了好半天,才見順治一臉無奈地從皇太後宮中走了出來,宛寧趕緊迎了上去,緊張問道:“皇太後是不是發現皇上又冰嬉的事了所以把皇上叫去教訓了?”
順治看著她沒好氣地回道:“你以為皇太後隻管這芝麻小事?她怪朕隻管著玩,怠慢賢臣,不理政事,非仁君所為!”
宛寧一聽不關自己的事,不禁鬆一口氣:“皇太後的教訓也不無道理……”
順治不耐煩地打斷她:“朕已經給皇太後訓了大半天,你還說風涼話?”
宛寧吐了吐舌頭說道:“奴才不敢!”
順治一邊走一邊不忿地抱怨:“一定是十四叔向皇額娘告狀!皇額娘怎麼都不聽朕解釋,還幫著十四叔數自己兒子的不是,你說這是什麼道理?”
二人一路走著,路過娜木鍾的麟趾宮外時,卻忽然看到山石後有煙霧冉冉升起。
宛靜驚慌地縮到順治身後:“我常聽老太監說宮裏鬧鬼,沒想到真撞上了!”
順治卻是不信:“朕現在什麼都不怕,去看看!”
宛寧還是害怕地不肯上前,卻被順治強行拖拉著走到了山後查看。
兩人定睛一看,豁然發現是娜木鍾正在焚燒著什麼,不禁好奇。娜木鍾看到順治突然出現,也好似沒有料想到一般,驚訝地起身行禮:“:皇上吉祥!”
順治見她神情有異,不禁好奇問道:“半夜三更的,太妃怎麼躲在這燒東西?”
娜木鍾眼神閃爍,支支吾吾說道:“嗯……我整理舊物,沒用的就燒了它!”
順治頓時覺得不妥,不顧娜木鍾阻攔強行走到她身邊,撿起地上還未來得及焚燒的信件,細細一看,登時麵色一變。
苑寧見順治臉色可怕,也偷偷湊上前看了一眼,不禁倒抽一口涼氣。
順治拿著信,聲音顫抖地問娜木鍾:“這…這是什麼?”
娜木鍾誠惶誠恐地跪倒在地:“這東西不該留傳世上,請皇上讓我燒了它!”
順治見了她如此驚慌,神色更沉。
次日的盛京城中,突然降起了大雪。
紛飛的雪花如天空傾倒下的無數紙片,頃刻間便將整個世界裝點成一片純白。
一雙鵰兒鳴叫著在宮牆上空高飛低回,鳴聲嘹亮。多爾袞站在大雪皚皚的廣場上對著天空吹了一聲口哨,雕兒便鳴叫著飛落下來,與多爾袞玩鬧嬉戲。
玉兒遠遠地跟蘇瑪走過來,看到這一幕,不禁會心一笑。多爾袞那般貪玩愛鬧,卸下了平日攝政王的威嚴氣度,便又回到了輕狂無憂的年少時光。
玉兒走到他身邊,柔聲斥責道:“你呀!隻穿夾襖就在雪地跑,小心你的咯血病又發作。”
多爾袞爽朗一笑:“雪人才不怕冷呢!來!”
多爾袞丟了塊肉幹給玉兒,鵰兒跟著飛去在玉兒手中吃著肉幹,可吃了幾口,鵰兒便厭厭不吃了,累極似的停在一旁休息。
玉兒看著多爾袞的滿鬢斑白,不禁感慨:“鵰兒老了,我們都老了。”
多爾袞卻是對著玉兒和蘇瑪認真打量一番,戲謔道:“我看兩位姑娘不過十八歲呀?”
玉兒不禁失笑,嗔道:“我們都快要做爺爺奶奶的人了,你還拿我們開心呀?”
蘇瑪也不禁笑問:“王爺今天興致特好,有什麼高興事?”
多爾袞看著玉兒神秘地一笑:“吉時到了,我們快去喝喜酒吧!”
說罷,多爾袞興衝衝朝前跑去,玉兒、蘇瑪莫名其妙,仍笑著跟了過去。
但見出了廣場,在攝政王別居的宮殿一角,兩個雪人並肩靠著,一個戴著新郎倌的喜帽,另一個則似新娘一般插了紅花紅紗。
玉兒看著雪人不禁好笑:“你在做什麼呀?”
多爾袞大笑著宣布:“雪爾袞和雪玉兒要成親了!恭喜恭喜!”
玉兒一怔,笑容漸漸淡了下來。
蘇瑪大吃一驚道:“王爺這不是繞著彎要太後嫁給你嗎?這可不是鬧著玩的!”
玉兒卻是淡然:“蘇瑪!是雪爾袞要娶雪玉兒,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
多爾袞將紅彩球掛在兩個雪人的樹枝手上,像牽著彩球似的,擺弄完這一切,才看著雪人苦笑道:“你等了二十年的冬天,看了二十年的雪,終於等到這一天了!”
玉兒黯然,卻不敢接話。
天地之間仿佛隻餘下兩尊雪人,多爾袞念及多年情深,不禁心頭一痛,難過地咳嗽兩聲,鮮紅的血液應聲落在雪地上,如同一朵一朵綻開的紅梅。
玉兒駭然上前扶住多爾袞,驚恐不已:“多爾袞!”
蘇瑪也連忙勸道:“王爺快進屋裏休息吧!”
多爾袞大口大口地喘息著,看著玉兒強笑道:“我打仗流的血更多呢!死不了的!”
玉兒看出多爾袞笑容有異,焦急問道:“多爾袞,你不是告訴我你的咯血病好了許多了嗎?怎麼?你是不是有事暪著我?”
多爾袞笑而不答,將一個花鼓放到玉兒手中,他好似孩子一般笑著:“雪爾袞好不容易才娶得雪玉兒,咱們該好好慶祝!奏喜樂!”
說罷,多爾袞掏出腰間長笛,歡快地吹奏起來。玉兒心有異感,更不忍打斷多爾袞的好心情,強笑著搖弄花鼓。
多爾袞看著容顏不改的玉兒,淡淡微笑著,仿佛真的回到了年少時光。
玉兒,但願我們真是雪人,這樣我們都不會老,不會死,太陽出來,我們一起融化,一起等下一個冬天,再變成雪人,直到永遠……
而他們都不曾想到,此刻在遠處的高樓上,順治和博果爾看著這一幕,臉上如罩寒霜,森冷恐懼……
待玉兒和多爾袞離開了,順治才走下城樓,看著院中的雪人發呆,回想著昨夜撞見的一幕。
昨夜娜木鍾急急焚燒的,竟然是當年擁立自己登上帝位的孝端文皇太後的手劄,裏麵記錄的竟然都是攝政王多爾袞與自己的母親玉兒偷情營私,穢亂宮闈的醜事!
見自己發現手劄,娜木鍾更是苦苦哀求不要泄露出去,更暗示當年自己的大哥豪格就是因此被多爾袞設計除去!
當時娜木鍾見自己稍見疑慮,不等追問,便一把奪去那些書信劄記丟入火中,毀掉了所有的證據。
這一舉動更是讓順治茫然不安,愈發懷疑心中內容事關重大。
接下來娜木鍾的一番話更是讓順治心驚不已:她竟然暗示皇上的死也與兩人私情有關。
事後順治與苑寧回到乾清宮中,通宵達旦翻閱皇家卷宗、帝妃紀錄,越看似乎越應和了娜木鍾的說法,讓順治不禁麵若寒蟬。
如果真如娜木鍾所言,皇太極的事與自己的母後和叔父有關,他又該如何自處!
順治不敢再想,看著麵前並肩的兩個雪人,更覺雪光反射得刺目。
這時博果爾快步走了過來,在順治腳邊跪下,一臉憤然道:“皇兄!”
此刻在順治的心中,似乎已經有了答案,卻仍是不敢相信。他不願相信,竟是自己最親近的人背叛了自己,背叛了自己的父親,造下無可挽回的罪孽!
順治漠然地轉過頭,看著博果爾一字一字問道:“如何?”
博果爾咬牙切齒地回道:“我額娘終於肯告訴我,當年皇阿瑪是被多爾袞利用宸妃之死給活活氣死的!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放過多爾袞,怎對得起我們的皇阿瑪?”
聽到真相的那一霎,順治感覺自己的世界驟然崩塌,他紅著眼看著眼前的雪人,突然上前大力扯斷雪人間的彩球,粗暴地摘下了雪玉兒的紅花紅紗,隨即抽出長鞭,狠狠抽下,將雪人完全粉碎!
他恨!恨這肮髒的兩人,玷汙了皇室清譽,更玷汙了自己的信任!
次日,順治口稱雪天狩獵,約著多爾袞一同去了郊外。
但見雪地上一隻灰兔飛快奔逃,順治則在後策馬追趕,拉弓射箭一氣嗬成,正中目標!
多爾袞策馬在順治身後跟上來,看見這一幕不禁叫好。
順治撿起兔子,對著多爾袞冷冷笑道:“十四叔今日怎麼光看不出手!”
多爾袞神色淡然地輕咳兩聲:“英雄出少年,老臣也該功成身退了!”
順治聽在耳裏,卻覺得多爾袞在惺惺作態、以退為進而已,不禁假色道:“十四叔過謙了。有一件事,朕想向十四叔討教。”
多爾袞應道:“什麼事?”
順治揚起一抹若有似無的笑:“人間苦事,莫過於相愛不能愛。十四叔如果置身其中,會如何自處?”
多爾袞沉吟道:“皇上還為秀女的事煩惱?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也是人之常情。”
順治笑意更深:“如果女的已經嫁為人婦,男的也有妻室呢?”
多爾袞頓了片刻,隨即苦笑道:“想不到賜婚博果爾的事,皇上如此耿耿於懷!”
順治冷冷注視著多爾袞:“是,宛寧是朕第一個喜歡的女人,朕不想失去她。難道十四叔能眼睜睜的看著自己喜歡的女人嫁給別人嗎?”
多爾袞歎了一口氣:“十四叔年輕的時候,也曾和你一樣的想法,不過,後來慢慢領會到,相愛,不一定要相處,兩心相通的,就算遠在天涯,亦近如咫尺;兩心相厭,就算同床,也是異夢。”
這時玉兒在宮中也發現了被打碎的雪人,不禁一愣:“是誰幹的?”
而一雙鵰兒突然飛至上空盤旋,嗚嗚叫著,似是警告。
玉兒看著雕兒愈想愈不安,急急問道:“多爾袞在哪?”
在山林中走了多時,多爾袞漸漸覺得頭暈目眩,呼吸急促,不禁停下馬對著順治喚道:“皇上,臣想在這休息一會,看看風景,皇上自己去打兔子吧。”
“好。”順治隨口答道,向前又走了幾步突然回過頭,看著多爾袞翻身下馬,將韁繩係在樹上,自己則在樹下圈了一塊幹淨無雪的地方,閉目養神。
順治見狀,突然調轉馬頭,眼神漸漸變得凶狠起來。
他拉開弓箭,對著緊閉雙目的多爾袞瞄準,拉開了弓弦,手指搭在弦上,不禁微微發抖——
正欲發箭之時,天空中突然傳來示警一般尖銳的金雕鳴叫,多爾袞一震,猛地張開了眼睛!
順治不想多爾袞會突然張眼,一時慌亂抬手將箭向天空驟然飛過的金雕射了出去!
隻聽一聲雕鳴慘叫,金翼雌雕應聲掉落到地上,奄奄一息地哀叫著。另一隻雄雕見狀,也伏地龐璿落到雌雕身邊,悲傷地哀叫著。
多爾袞見狀驚叫一聲撲了過去:“金玉兒!”
而順治見多爾袞如此,突然心生惡意,冷笑著再次彎弓搭箭,一箭將雄雕也射中了!
這時玉兒和蘇瑪也匆匆策馬趕了過來,看到兩隻金雕倒在血泊中,也是悲痛萬分:“金爾袞!”
鵰兒雙雙倒在地上,痛苦掙紮數下,便再也不動。玉兒悲痛欲絕,虛弱跪倒在兩隻雕麵前。
順治卻隻是一臉木然地看著這一幕,仿佛在看一場與已無關的戲。多爾袞怒極,撲上前去揪住順治大聲質問:“你為什麼要這麼做?”
順治冷冷答道:“朕不就是射死了倆隻在空中卿卿我我的鳥兒,十四叔何必發這麼大的火!”
順治的眼神看得多爾袞心中一陣惡寒,不禁鬆開了手,而玉兒也覺順治眼神不對,難過地問道:“福臨,你到底怎麼了?”
順治漠然地看著手中的箭,一臉平靜:“兒臣隻是練箭,皇額娘何必如此緊張?十四叔教過朕隻要為心愛的人而戰,就能百戰百勝,朕這一箭可是青出於藍,因為,朕同時想著最愛、還有最恨的人!”
多爾袞已是痛心疾首:“我……我教錯你什麼!你怎麼突然變成這樣?”
順治狠狠瞪著他道:“朕變的強大,甚至比十四叔更強大,不是十四叔的心願嗎?難道你對朕的忠心,就跟你對先帝一樣?”
多爾袞憤然起誓:“我多爾袞一生忠君報國,對得起祖宗,對得起天地良心!”
順治立刻說道:“好!江南亂民頑劣不降,朕命你克日起程,帶著博果爾一起剿平亂黨!”
多爾袞毅然領命:“喳!”
玉兒心下一沉,連忙製止:“不!你不能去!皇上,你十四叔的咯血病已經很嚴重,你派他去平亂,不是要他的命嗎?”
順治一怔,看著虛弱的多爾袞卻是麵無表情:“如果你真是一片忠心,為朕而戰,皇阿瑪在天上會看著你,保佑你凱旋回來!”
多爾袞淡淡一笑,心中一片淒然:“果然是虎父無犬子呀。十四叔低估你了。”
順治淡淡一笑,不知心中是何滋味。
多爾袞不再多言,強打精神翻身上馬,迅速地離開了這塊傷心地。
“多爾袞,對不起……”
玉兒痛心地看著多爾袞離去的身影,轉頭狠狠瞪著順治。
順治漠然地轉過頭,看著荒野間冰冷吹過的風,心中一片蕭瑟,再無其他。
幾日後,多爾袞便帶兵踏上了南下平亂的征程。
自從他離開那日起,玉兒便日夜在佛堂誦經祝禱,祈禱他平安歸來。
這一日,但聽得窗外傳來隆隆鞭炮聲,玉兒心有所感,趕緊走到佛堂外,就聽到小太監前來報喜道:“襄親王成功平亂,凱旋回宮,皇上下令大肆慶祝,晚上還有園遊會呢!”
△玉兒大喜過望,緊握著蘇瑪的手,激動說道:“多爾袞回來了!我知道他一定沒事的!”
蘇瑪也連連拭淚:“太好了!真是佛祖保佑呀!”
然而太監們聽見皇太後提及多爾袞,卻是麵麵相覷,似有難色。
蘇瑪感到不對,追問道:“攝政王現在在宮裏嗎?”
太監欲言又止道:“是,不過……”
玉兒一怔,大感不妙,快步朝多爾袞居住的偏殿跑了過去。
此刻,多爾袞躺在陰暗的房間裏,一動也不能動,麵色蒼白如雪,眼都快睜不開,不用大夫看診,一看便知是油盡燈枯。
順治和苑寧緩步走了進來,多爾袞勉強睜開眼,見是順治來到,強掙紮著動了動,低聲喚道:“臣……參見皇上。”
順治見曾經健碩威武的十四叔變成如今這副鬼魅模樣,也不禁心中不忍,側頭低聲應道:“免禮。”
多爾袞虛弱地看著他,眼神飄忽:“臣,不負聖望,為皇上……勝了最後一仗……”一語話畢,多爾袞便猛烈地咳嗽起來,空洞的聲音聽起來像冷風掃過地道一般。
順治連忙坐到他床邊替他掃背,不無歉疚地說道:“朕知道了……朕知道了……”
宛寧見多爾袞咳得厲害,趕緊端來一碗水,順治接過碗喂多爾袞緩緩喝下,他才止住了猛烈的咳嗽,看起來好受了些。
順治望著這樣的多爾袞,有一句話終是如鯁在喉,不得不發:“十四叔,朕最近心中一直有個疑問,若不是你親自告知,朕恐怕徹夜難眠。”
多爾袞微微睜眼看了順治一眼:“皇上想知道什麼,盡管問。”
順治鎮定了心神,緩緩問道:“先帝,是被誰害死的?”
一時間,屋子裏寂靜一片,隻可以聽見呼吸之聲。
多爾袞久久地望著順治,終於開口說道:“是他自己。”
順治臉色一沉,將多爾袞放倒在床上,轉身走了出去。
剛出了多爾袞的寢室,順治就看到玉兒朝自己疾步走了過來。順治看著母親,淡然地對著身邊的小六子說道:“傳朕的意旨,任何人未得朕的允許,都不準見多爾袞!”
小六子看著遠遠走過來的玉兒,惴惴問道:“那皇太後呢?”
順治張了張嘴,卻是沒有回答。
這時玉兒已經走到順治麵前,順治連忙跪下請安道:“兒子給皇額娘請安!”
玉兒對順治的請安視若無睹,卻是“啪”的一聲,揮手一巴掌打在了順治臉上。
順治一呆,羞怒交集地站起身看著玉兒。
玉兒痛心疾首地說道:“你十四叔傷成這樣子,你不但故意祝捷慶功,還不讓禦醫去看他,你還算是人嗎?”
順治冷冷對答道:“將士為朕賣命,朕犒賞他們有錯嗎?皇太後不是教兒臣以大局為重?多爾袞這種亂臣賊子死不足惜,更該慶祝!”
玉兒怒極反笑,指著順治顫抖道:“你十四叔是亂臣賊子?”
順治冷冷看著玉兒,平靜說道:“兒臣已經查到,大清入關前,多爾袞曾帶兵入宮企圖不軌,皇阿瑪氣得一病不起……”
說道這裏,順治已經清楚看到玉兒臉色大變,不禁更加寒心質問道:“請皇額娘告訴兒臣,兒臣自小失去皇阿瑪的疼愛,是誰造成的?”
順治悲憤看著玉兒,上前一步:“隻要皇額娘解釋一切,朕就讓你去看十四叔最後一麵!”
蘇瑪在一邊聽著已是不憤:“皇上,您怎麼這樣跟您皇額娘說話呀?”
順治狠狠瞪了蘇瑪一眼:“住嘴,你不過是個老奴才,憑什麼教訓朕?”
蘇瑪一愣,好似不認識眼前的人一般。
順治接著說道:“朕還聽說,多爾袞自年輕時候就癡戀朕的皇額娘,不但氣死了自己的福晉,還想害朕的皇阿瑪。為了討好朕的皇額娘幫朕登位,還迫害朕的大哥豪格,也是因為這層關係吧?難怪他自以為是朕的阿瑪,處處教訓朕,不把朕放在眼裏?皇額娘,多爾袞罪大惡極,兒子顧念以往恩情沒殺了他而是讓他安然死去,有錯嗎?”
玉兒聽到這裏,已是痛心疾首:“你沒有錯,是多爾袞錯了,他最大的錯,就是放棄了本來屬於他的皇位!用他的下半生,一心輔助著我這個不肖的兒子。”
順治一聽,更覺氣憤:“是嗎?那朕可要好好孝順他了,來人!嚴守寢宮,別讓任何人等騷擾攝政王養傷!”
侍衛應聲上前:“喳!”
玉兒看著順治,氣得全身發抖:“皇──上!”
順治淡然地看著她,好似看著一個陌生人:“攝政王命不久矣,皇額娘去看他,徒添傷悲,壞了身子。皇額娘,請回!”
玉兒凝視順治片刻,終是傷心至極,轉身離開了。隻留下順治一人站在風口,更覺寒意濃。
宛寧和小六子還跪在地上,微微發抖,誰也不敢出聲。
順治迎著夜來寒風站在高樓上,望著遠處夕陽西下,晚霞如血,不覺也紅了眼眶。
苑寧安靜地站在一邊,久久不敢發一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