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汝校男女同學,汝睹色起意,見異思遷;汝拖詞悲秋,吾知汝實為懷春,難逃老夫洞鑒也。”
中學時初讀這段,便被老爺子迂腐與犀利惹得大笑不已,比起“爺娘白養”的話,“拖詞悲秋、實為懷春”的對子,震懾力也大了不少。
3.“她爸媽是幹嗎的?××局長?咱可不高攀這種人家!”
話說《圍成》裏那位做慣孝順媳婦、不會當婆婆的方老太太。方鴻漸隻是嫌老爸為他介紹妹子的時候顯得市儈,看上蘇文紈的父親曾經做過官,談婚論嫁的語氣“仿佛是同性戀愛”,看中女孩子本人還在次,更像是羨慕她老爸的意思。不過他母親的一席話,卻是道出了為人母的苦心與惡的善意:
“我不讚成!官小姐是娶不得的,要你服侍她,她不會服侍你。並且娶媳婦要同鄉人才好,外縣人脾氣總有點不合適,你娶了不受用。這位蘇小姐是留學生,年齡怕不小了。”
她那兩位中學沒畢業,而且本縣生長的媳婦都有讚成的表情。
從方鴻漸後來的軌跡,他當然沒有勾搭上官小姐,而是娶了“小家碧玉”的孫柔嘉,自然,也是年輕他很多歲(六歲);盡管不是他們無錫本縣人,但是鴻漸真的已經很聽他母親的話了。然而一個不爭的事實,小說裏就沒打算讓方老太太的話成為真理,甚至老太太本人一直處在被調侃的地位,方夫人柔嘉剛到方家上門,老太太瞧柔嘉沒有相片上美,暗暗失望,又嫌她衣服不夠紅,不像個新娘,尤其不讚成她腳上顏色不吉利的白皮鞋——聽話兒子帶回來、帶不回來的,顯然都不能讓她滿意,而她的不滿意,似乎讓所有人都滿意不起來。
盡管我們曆來似乎有句“仕宦當作執金吾,娶妻當得陰麗華”的名言,陰麗華作為漢光武帝的老相好,到建國初期能做出“固辭後位”的大度作風(盡管後來又要了回來),被曆來儒家士大夫傳誦。但現在年輕人又有幾個是劉秀,憑什麼娶媳婦都要瞄準“陰麗華”這種有身份有美貌、還低調好伺候的找。明清人在書信裏,有時會很大度地說讓孩子娶個田舍翁家的女兒,清人李密庵《半半歌》那句“妻兒半樸半賢”。但畢竟明白的父母不多,說不定又會跳出一大堆別的問題:“她個子多高?一米五八?這麼個小不點怎麼帶出門?生個孩子長不高怎麼辦?到時候看你在你同學、同事麵前怎麼抬起頭來……”
所以我們盡可以怪帖子裏的那位母親不討自己孩子開心,自然會一步步咽下苦果,因為似乎隻有挑剔人的失望,從來沒有放任者在乎的道理——逼婚最緊最絕望的父母,往往是開始嚴查孩子對象如審賊似的。不是每個現實中的家庭,都能像小說裏充滿喜劇色彩地在緊逼與巧合之中得到大圓滿的結局。比如《傲慢與偏見》裏那對可愛的班納特夫婦(Bennet),班納特太太絕對符合現實中在《墨爾本日報》上發帖征子的悲劇母親的行為,但她有班納特先生,和她性格迥異的五朵金花,總能“化險為夷”——而且她身邊沒有競爭對手,獵物卻優秀得沒有瑕疵。小說裏班納特太太最重要也是最開頭的一句:A single man of large fortune;four or five thousand a year. What a fine thing for our girls!(一個有錢的單身漢;每年有四五千磅的收入。真是女兒們的福氣!)
就這麼看,她不失為一位好母親,起碼知道她希望自己女兒想要的是什麼,這比逼出近百萬大齡剩女的中國家庭要高明不少。
其實,我們是有好多不那麼泄氣的模範家長的,有時候未必是父母罷了。我就很喜歡《紅樓夢》裏老太太史老太君說給薛姨媽和一大家子媳婦,其實也是說給寶玉和黛玉聽的話:
“你如今也訊聽著,不管他根基富貴,隻要模樣配得上,就來告訴我。就是那家子窮,也不過幫他幾兩銀子就完了。隻是模樣性格難得好的。”
有這樣的奶奶、家長在,我等大好青年,怎麼會等到大齡還沒個著落——可惜、可悲了現在的一些孩子。台灣斯斯文文的蔣勳先生,曾給年輕少婦上課講《紅樓夢》,告訴他們嫁入豪門以後言談舉止應該怎樣,上麵賈母那句,大概是在比較高級的教程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