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一個鄰居哥哥離過一次婚，這也是原來的嫂子，隻是現在不在了。雖然說是哥哥，隻是我們兩家並不同姓，隻是一直很要好而已。
他第一次結婚的時候才21歲，這個年紀在農村裏結婚也不算早也不算晚。聽人說他要娶的這個人是他在初中時就很喜歡的一個人，在畢業後托本村的媒人去說成的——這是在初中時戀愛終於有了結果，被很多人都羨慕著。等到他們快要結婚的時候他顯的非常高興，臉上的笑容二十四小時都在他竟然渾然不知，快樂的忘乎所以，似乎哪裏都洋溢著他爽朗的笑聲。有些結婚早的人，看到他高興的樣子，故意擺出一副老大哥的尊容，打起圓滑的腔調說：“兄弟啊，不是哥說你，結婚了你就會後悔的呀，年輕人嘛，就應該趁沒有束縛時多闖蕩闖蕩！結婚以後就被老婆孩子捆住手和腳了，去哪也跑不遠！我們這是過來人的建議，年輕人你一定要聽聽啊“說完周圍的人哈哈大笑，也把路過的人逗樂了。很久以後，我看到錢鍾書的《圍城》，才知道在城裏的人想出來，城外的人卻想進去。這些話裏當然是戲謔，他那時滿是幸福，以為能和愛的人在一起這樣的才是人生，對於這樣的話當然是當笑話聽了。
下聘禮的時候還是結婚五年前的秋天。16歲的夏天他初中畢業，和家裏說想和她定親，媒人秋天就把這門親事給他定下了。畢業那年在學校裏一起照畢業合影時，他倆還故意站在一起，他說他們的手那時候是拉在一起的，隻是被前麵的人擋住了，人前看不到緊拉的手。我看到那張照片時雖然因為時間太久有些破了，但定格的畫麵裏的葉子還是那麼綠，天空是那麼的晴朗，人們都微笑著，有如青年人的朝氣，仿佛一切都是明亮的。但即便是時間再久了，照片裏我也能一眼看到在那個陽光明媚的日子裏，一個意氣風發的少年和一個頭發烏黑亮麗漂亮女孩的笑容——在那群陌生人裏我最熟悉的人，感情的流露是純真和美好，那也是我們希望的人生。我也曾想著什麼時候能遇到一直牽手的人。
聘禮在那時當然是很隆重，無論婚喪嫁娶都是人生大事。那天中午他家的院子裏就鋪滿了草氈子，大大的院子裏都是忙碌的身影，歡笑的人在每一個草氈子上又放上了一大簸箕，裏麵有放糕點的，有放豬肉的，有放糖塊的，有放饅頭的，還有蘋果，酒水……琳琅滿目的，大部分也不知道正式的名字，隻是想著要是我能天天吃到這些就好了，結婚有好東西吃真的太好了，我也盼著能早結婚。附近的幾個鄰居也都會來幫忙的，分分撿撿聘禮熱鬧了好久，等到傍晚了吧，鄰居們當然是幫著把這些東西送到未來嫂子家的——這些聘禮她們家大部分都要留下，隻給男方送回一部分的。我那時也在歡鬧送聘禮的人群中，那天傍晚是我第一次見到我那個嫂子，她那時候端坐在裏屋裏，特意打扮了一下，也不說話，隻聽著大家左一句，右一句的。看著很是漂亮，梳著整齊的劉海，一雙美麗的眼睛水汪汪的，仿佛一汪泉水清澈透明，愛笑的臉白裏透紅，安靜的隻有笑容。等著女方把該回的聘禮都弄好了之後，媒人要領著送聘禮大家一起回去，大家照例要寒暄幾句，到那時時她才開口說了一句話，以至於那樣甜美的笑聲我現在偶爾還能回憶起。那時候我覺得秋天裏落葉子也沒有那麼蕭條了，也不怕清秋的夜晚裏暗黑的雨打在身上，那天是多好的天氣啊，也許大家那時候是真心的高興吧，歡樂的氛圍至少在我看來是真的如此。
小時候的我並沒覺得時間過的慢與快，等到到他們結婚的日子卻是五年之後了。他們畢業後因為沒能升學，都各自出門打工，忙了這些年終於是攢了些錢可以結婚了，家裏當然是給買了幾分地蓋了三間房，打了家具布置好了一個像樣的新居。與女方約定的婚期也是秋天，這個時候地裏忙完秋收都播種完了，農民終於可以在一年勞累後有個短暫的空閑，迎接一年到頭最盛大的新年。隻是今年的深秋對這個來說一定是特別的喜慶，幸福提前來了，也不會很快就走。結婚的日子按照村上的規矩是要掛上大喇叭連唱三天的，在原本寧靜的村子裏這是一年中難得的熱鬧——對於一個人來說，一生中即便曾經擁有的男人或是擁有的女人不可以計數，但是這麼樣的婚禮決不可能每次都像人生第一次那樣給那麼多人帶來對未來的無限想象，與心愛的人在一起更是如此吧。
結婚的日子當然一定是要熱鬧的，從第一天開始男方就要在自家大門口用樹疙瘩生火，擺上幾條長凳和幾盒煙，一個茶壺和幾個碗，請鄰居們過來聊聊天抽口煙熱鬧熱鬧，即便是陌生人來討根煙，說句吉祥的話煙也就有了，滿院子的人都在為婚事張羅。第二天日子也是重複，等到第三天天不亮的時候新郎就要去接新娘子來新房子了。天還暗著的時候，新郎突破重重禮節性的關卡，見到新娘子，新娘在娘家被新郎背上婚車。在一群歡鬧的人中，迎親的車圍著村子繞了一圈，每到一個路口迎親的人要放二踢腳，要為新人開道，新娘則搖下車窗向路邊撒一角錢和五角錢的硬幣，希望得到拾起這些零錢人的祝福，而且因為絕對不可以走回頭路，新娘在路上也被要求不要回頭，意味著從此成為別人家的人了。在那天正式開席前新娘子還要給男方女方的七大姑八大姨磕頭表敬意，這些親戚都要帶來彩禮錢的，算是新人成家立業的資產，也載著祝福。
宴席熱熱鬧鬧結束後，親人告別各自回家，忙碌的婚禮到晚上很晚才會結束。我那時候在婚席上吃的很好也很飽，覺得以後是幸福的日子吧，因為是多了一口人，那樣的美麗的人，怎麼能不會增加快樂呢？
這些年村裏的年輕人結婚後大部分不會留在村裏的，這已經不是靠糧食豐收就能過上好日子的時代了，他們都會出去做些小生意來養家糊口，不能再從事農耕，也不願為資產家出賣苦力了。他還是不錯的，憑著在外麵多年的打拚搞起來汽車的配件，自己弄了個不大不小的店，夠他們忙活的，當然不需要種地來養活家人了。
我見他們的時候，正好是過年他們來我家串門，我的家人當然是格外的熱情來招待，我那嫂子見了我，笑著給我喜糖吃。她那時候雖然還是很漂亮，開口笑的時候卻不知道為什麼卻是滿口的黃牙了，一顆整齊的也沒有，有些都有些發黑了，我以為這樣的漂亮的人會像我的數學老師一樣是個煙癮極大的人，隻是沒有聞到任何煙味，我隻是接過糖照例喊了聲嫂子就沒再說話。她那時候說會去再次洗牙的，隻是不知道為什麼不見好，她也不知道是為什麼。我那時候隱約記得有人說過牙不好的是病，尤其是那種無緣無故的那種，她正好就是那樣。也許因為一個正常人和一個得病人之間的差別敏感的我幾乎憑感覺就可以分辨出來，那天晚上我說出我的疑問的時候，大家都覺得我多嘴，告訴我不要亂說話。
一年多過去了，日子也是很簡單的過著。快到夏天的時候我也到了該考高中的時候了，我沒有放棄考試的資格，因為我實在不喜歡農活。碰巧這時候媒人要給我介紹對象了，我那時候其實是有喜歡的人，隻是不敢說，就堅持要考學不想相親就給搪塞過去了，現在想想那時候或許應該答應的，我以為我也會像他們一樣會有一個不錯的結局，隻是沒想到沒多久我們就成了散落在不同地方的人，我也尋不到她了，到現在也沒有，而我又是一個極不擅長說話哄女孩子開心的人，我也尋不著一個能彼此傾慕的人，我有時候也常常害怕自己會一個人過一輩子。我白天去學校上課晚上回家就去忙亂七八糟的農活，好不容易有個周六周天後就說幹活累了，白天要在自家堂屋裏寫作業不能再幹活了，不然老師會懲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