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結尾(2 / 2)

他們穿過幾條很陡的上坡路,路上每隔一定距離就有幾個警察站著,或者來回巡邏,有時離他們很遠,有時就在他們身邊。一個大胡子警察手握刀柄,似乎有意走近這一群看上去並不完全無害的人。兩位先生停下腳步,警察好像就要開口講話了,K卻用力拽著兩人繼續朝前走。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回頭張望,看著警察是不是跟在後麵。他拐了個彎,甩開警察後,馬上就奔跑起來,兩個同行者也隻得氣喘籲籲地在他身邊跟著跑。

他們就這樣很快地出了城。在這個地方,城市幾乎直接連著田野,中間沒有什麼過渡地帶。在一座依然是純城市式的房子旁邊,有一個荒涼的、人跡罕至的小采石場。那兩個人在這兒站定,不知道是因為他們一開始就選中了這個地方,還是因為他們實在累得不能再往前走了。現在他們鬆開K的手,K一聲不響,站在那兒等著,他們脫下大禮帽,用手帕擦幹額上的汗珠,同時觀察著采石場。月亮的光芒正以別的光線所沒有的純潔和寧靜映照著萬物。

下一項任務中誰第一個動手?他倆又你推我讓,客套一番——這兩個奉命而為的人,在接受這項使命的時候,好像沒有什麼專門分工,他們中的一個走到K麵前,脫下K的大衣和背心,最後又脫下他的襯衫。K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寒戰。那人在他背上輕輕拍了一下,讓他放心,接著把K的衣服整整齊齊地疊在一起,好像它們什麼時候還會用得上一樣,當然不會馬上就用。為了不讓K在涼颼颼的夜風中呆站著,那人拉住K的手臂,帶著他來回走了一陣。那人的同伴則在采石場上尋找一個合適的地點,找到地方後,便招呼他們過去,和K在一起的那人就把他帶去了。

這個地方位於懸崖邊上,旁邊有一塊孤零零的大圓石頭。那兩個人讓K坐在地上,背靠著大圓石,頭枕在上麵。但是不管他們怎麼煞費苦心,也不管K多麼唯命是聽,他的姿勢總是東倒西歪的,看上去很別扭。於是他們中間的一個就請求另一個讓他來獨自擺布K,但即便如此,也於事無補。最後他們就聽憑K那麼待著了,這時的姿勢甚至還不如剛才擺過的那些姿勢好。一個人隨即解開大衣,從掛在背心皮帶上的刀鞘裏抽出一把屠夫用的又長又薄的雙刃刀,把刀舉起,在月光下試了試刀鋒。他們又可恨地謙讓起來,第一個人從K頭頂把刀遞給第二個,第二個又從K頭頂把刀還給第一個。K現在清楚地意識到,當刀在他頭頂傳來傳去的時候,他應該把刀拿過來,插進自己的胸口。不過他沒有這樣做,隻是轉過頭,向四周看了看——他的頭部還可以自由轉動。他無法完全越俎代庖,代替這兩個人完成他們的所有任務。這次最後的失敗應該歸咎於他自己,因為他沒有足夠的力量來做這件事。

他的目光落在采石場旁邊的那座房子的頂層上。那兒亮光一閃,好像有人開了燈,一扇窗戶驀地打開了。一個人的身子突然探出窗口,他的雙手遠遠伸出窗外,由於他離得遠,站得高,所以他的形象模模糊糊,看不清楚。這個人是誰?一個朋友?一個好人?一個同情者?一個願意提供幫助的人?僅僅是他一個人嗎?還是整個人類?馬上就會有人來幫忙嗎?是不是以前被忽略的有利於他的論點又有人提出來了?當然,這樣的論點應該有。邏輯無疑是不可動搖的,但它阻擋不了一個想活下去的人。他從未見過的法官在何處?他從來沒能夠進入的最高法院又在哪裏?他舉起雙手,張開十指。

但是,一個同行者的兩手已經掐住K的喉頭,另一個把刀深深插入他的心髒,並轉了兩下。K的目光漸漸模糊了,但是還能看到麵前的這兩個人,他們臉靠著臉,正在看著這最後的一幕。“像一條狗似的!”他說。他的意思似乎是:他死了,但這種恥辱將留存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