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大公子好風光啊!出入乘坐美國‘黑頭’轎車,前呼後擁的,光保鏢就十幾個。聽說這樣的美國車,孚中和揚子公司每年都要走私好幾百輛呢!嘖嘖……真是財大氣粗!按說,我和他還有點遠親呢!”老金咂了咂嘴道。
這時門外一陣囂亂,黃士孝領著兩個人踏進店來。眾茶客都抬頭看他們,隻見其中一人衣衫破舊,身材瘦小,尖嘴猴腮,耷拉著個腦袋,手上還戴著手銬;後麵跟著的一人大腹便便,則是茶館常客(不過他喝茶是不付茶資的)、士孝的朋友、警察局的王探長。
“碰上剪綹客了!茶葉沒買到,幾塊現洋都被他偷光了!幸虧被老王撞見了,就帶到這裏來。”望著滿臉驚訝的老黃,士孝未及他開言,便說,“毛毛,快沏茶來!要上好的龍井。”
這邊毛毛沏好茶端上來,老板已打掃好老王的專用座頭。老王把長衫一撩坐下,讓小偷跪著,“啪”,先扇了他一大耳刮子,大聲喝道:“說,你個小癟三兒,共產黨給你的任務是什麼?我已經盯你好幾天了,給我老實交代!”
“長官……我不是地下黨,我隻是餓……兩天沒吃飯了……才偷錢。您老開恩,放過我吧!……”小偷嚇得渾身哆嗦,瘦弱的身體晃來晃去,幾乎要栽倒。
“王哥,我看他不像地下黨。反正錢也追回來了,這事就算了吧。他做小偷也是無奈。”士孝有些疑惑,感到好朋友王探長今天有點兒反常,不知他何以把小偷認作地下黨,以老王的眼光和辦案經驗應該不是這樣的。眾茶客也一臉茫然。毛毛注視著小偷,一臉悲憫。
“你呀,”王探長把目光轉向士孝,“弟兄倆都太善良啦!就他這樣的貨色,我見得多了!地下黨,你們見過嗎?他臉上寫著嗎?不要被他的表象欺騙。”
見眾人都停下來聽他講話,老王呷了一口茶,繼續道:“地下黨最奸猾了,最會化裝了!他們混在市民裏邊,散播反動言論,替共匪刺探情報,鼓動市民暴動,攪亂社會治安,真是無惡不作!上邊指示我們,說最近上海混進了共軍的奸細,要我們限期捉拿。就這家夥,”老王抓住小偷的頭發,把臉一下扳過來,咬牙切齒地道,“讓我頭疼好幾天了!今天捉到你,終於可以交差,輕鬆一下了!”
“長官……我真的是小偷,不是地下黨啊!你行行好……饒了我吧!我不想死啊……”小偷哀號起來,幾致癱倒。此時的他,就像隨大魚一同被大網捕上來的小魚,在大魚被揀出後,等候被棄在岸活活幹死的命運。
“啪”,老王拔出槍來,往桌上一摔,眾人都嚇了一跳。“再他媽不招供,不等政府槍斃你,我現在就做了你!”老王威嚇道,“跟我老老實實回局裏去!現在還能多活兩天,等抓到你的同夥,一塊兒槍斃!走!”老王說著,一把拎起嚇癱在地的小偷,就像拎起一條空口袋。
“老王,等一下,”老板黃士忠一把拉住他,掏出幾塊銀洋放在他手裏,“最近生意不好,權且買支煙抽。店裏以後還需您多照顧。”“哎,別這樣!千萬別這樣!咱們是什麼關係!”老王堅辭不受,推讓再三,老黃把錢硬塞進老王褲兜裏。
“士孝,以後路上多長點心眼兒!大上海這樣的‘三隻手’多著呢。跟你哥學著點兒!”老王轉身對士孝道。士孝點點頭,和眾人一塊兒把老王送出門外。“我怎麼覺得這小偷不像地下黨呢!”老王走後,電信局的小王疑惑地道。
“是啊,和前幾天在郊外槍斃的那幾個,一點兒也不一樣啊!”某茶客道。
“噓——不要亂說話,小心惹禍上身!”黃老板急忙衝他們使眼色。
“我看絕對是!我見過地下黨的,王探長說得沒錯。這下小偷沒命了!”老金道,“我要有支槍,也做個探長,不比這拉皮條強?”
時至中午,上海街道上變得熱鬧起來,一派忙亂景象。到處都是形形色色的人群,無頭蒼蠅一般亂撞。軍車、警車滿載著荷槍實彈的軍警或囚犯(據說是地下黨或投機分子),呼嘯而過,掀起塵土飛揚。一批又一批為躲避戰亂從北方逃難來的難民,攜妻帶子,覓子尋爺,提著大包小包,行色匆匆。他們大多麵黃肌瘦,風塵仆仆,步履蹣跚,急需找一個落腳點,安頓自己漂泊的人生。其中一些婦女拿著碗瓢緊跟騾馬屁股後麵一路小跑,希望能接到新鮮糞便,收獲幾顆未消化的糧食粒。一些人則趁亂行竊、搶劫,給不安的人群帶來一陣陣騷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