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這幾年大陸可以說是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這是當年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的。”士忠感慨道。
“看來,當年我們選擇留在上海,也是非常正確的。”黃嚴氏道,“士孝,你快說說這些年在台灣的情況吧。你又是怎樣從‘太平’輪海難中逃生的?”
“好的,”士孝呷了一口酒,慢慢地道,“那天下午4點,我和王探長登上了‘太平’輪,然而,因為等中央銀行的一批物資,直到6點才出發。一開始船行得還非常順利,大家在船上還喝酒慶祝新年;可是到了半夜時分,卻撞上了另外一艘運煤的船。我們的船一下被劈成兩半,大家都掉進海裏……”
時間再回到1949年1月27日那次慘烈的海難事件(詳見第三章第三節)。士孝和老王同時落水,兩人扒在一隻木桶上,在海麵上漂流、呼救。由於木桶不能承受兩人體重,變得沉浮不穩。這時,老王突然拔槍相逼,讓士孝讓出木桶。士孝絕望之餘,突然一排如牆巨浪迎麵卷來,二人都被打翻,沉入水中。老王因身體肥胖,很快便沒了蹤影。士孝年輕體健,又善遊泳,拚命掙紮,後來被人拉上一隻救生艇,撿回一條命。
赴台後,士孝輾轉找到了老王的老母和女兒,得知老王的妻子在海難事故後不久改嫁了他人,於是主動承擔了贍養其老母、撫育其幼女的責任;直至老母送終,女兒出嫁。同時,也得益於其老母之關係,進入唐榮鋼鐵公司工作,後來因工作出色,還被董事長吳嵩慶提拔為部門經理。至於他的妻子,則是早一批隨其母親乘坐“太平”輪來台的,僥幸躲過一劫。二人育有二子一女,均已成家立業,現在也是兒孫滿堂了。
“唉!可惜了,老王……”提起自己這位好友,士孝心情非常複雜。他在向別人講述海難事件時,略去了老王以槍相逼這件事,這包括老王的母女,還有自己的哥哥黃士忠。他太善良了,每年的清明節,除遙祭自己的父母外,都順便給老王燒一把紙錢。
近幾年來,盡管台灣經濟飛速發展,他也功成名就,生活越來越好;但心緒卻越來越浮躁,情感世界仿佛被撕開了一條大口子,有一種似乎無法彌補的空虛。
“哥啊,人越老就越想家,越念舊啊!大陸是我的根,有我童年的氣息啊!我做夢都是在回家……”士孝說著說著,不免又有些哽咽起來。眾人聽了,也都眼睛濕潤了。
“我的嶽母和妻子是早一批乘‘太平’輪來台灣的,非常慶幸自己逃過了一劫。至今她還保存著當年乘坐‘太平’輪帶到台灣的東西:三根用布袋包住的金條、一個上海身份證和一個記滿了上海電話的小本子。小本子上麵有南京路,還有她的老家河南路一號,可是她一生再也撥不通這些電話了。
“嶽母原來是上海中西女校的學生,來台後,這些中西女校的校友們,每年都堅持聚會,在一起唱歌,做吐司,泡紅茶,煮咖啡。當年上海的這些生活方式,她們都一直保留著。”
士孝的講述,一下也把眾人拉回到三四十年前。在大家的頭腦中,仿佛出現了這樣一個場景:一群韶華不再的老太太聚在一起,穿著旗袍,喝紅茶,用輕柔的吳儂軟語,哼唱《夜上海》:“夜上海,夜上海,你是個不夜城。華燈起,車聲響,歌舞升平。……換一換,新天地,別有一個新環境。回味著,夜生活,如夢初醒。”有時唱完後,就抱頭痛哭……
“哥哥,如今我們骨肉相聚,便如同再生。即使分居兩岸,隔著的也不過是一段淺淺的海峽,我們永遠是一家人!”士孝緊緊握住哥哥的手,眼含淚花,目光堅定。
“弟弟,古人雲:‘難得者兄弟,易得者田地。’我們同根同種,血管裏流動的都是炎黃的血液,同胞之情,是任何外力、任何時間都不會改變的!”士忠也緊緊握住弟弟的手,字字如鐵,鏗鏘有力。
不久,在“玉壺春”茶館的堂屋正中壁上,懸掛了一幅筆力遒勁的字畫,上書:“忠孝傳家。”
(奧地利,裏爾克《嚴重的時刻》,陳敬容譯)
生活在這個世界上,人與人之間其實是互相關聯的,應該互幫互助。更何況是一母同胞呢?祖先留給兩岸炎黃子孫的血脈親情和曆史文化,才是我們永遠的“黃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