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青年塞勒斯?Q.斯卡達摩先生是個單純而又有著一副好脾氣的人。事實上他是來自新英格蘭的新大陸居民。他們族群並非靠著單純出名,他更是個異類。雖然他是富家子弟,家大業大,可他卻是個節儉的人。他的袖珍筆記本上記滿了各類賬目,多小的都有。他住在巴黎一家簡陋的旅館裏,他特意住到了七樓,之所以選在這裏,就是為觀賞這個城市裏的各種美景。他還在許多地方表現出吝嗇的一麵,在他的同伴裏,他顯露出了兩個特點,一是性格內斂,二就是年輕。
在旅館的隔壁房間裏,住著一位風姿不凡、氣度傲人的夫人。在第一次見到這位夫人的時候,塞勒斯先生還錯把他當做伯爵夫人。後來從別人那裏知道,這位夫人是琪弗仁夫人。時間能夠讓人展現出一切,日子一久,這位夫人是不是貴族,便會顯露出來了。還有一種傳言是,這位夫人是有意來勾引這位美國青年的。在樓梯上相遇時,她總會對這個年輕人微笑,還對他說些奉承的話,要不就是給他拋去一個銷魂的媚眼,似露非露地展示出那裙下潔白而豐滿的大腿。可這撩人心扉的暗示並沒達到預期的效果,她沒能讓年輕人想入非非,還嚇得他落荒而逃。她為了和年輕人接觸更多,總是找些理由上門,有許多次是為了借火柴,有時就是編造一些和她獅子狗有關的麻煩事。麵對這樣一個高貴的美人,塞勒斯先生竟然表現得很木訥,他好像忘記了學過的法語,什麼話也說不出來,在那裏驚訝地站著,在夫人離開前,一句利索的話也說不出口。可是,在他安全地待在男性同伴間的時候,他和那位夫人的這些事情都會被渲染成引人遐想,吊人胃口的好話題。
這家旅館每樓都有三間房。美國青年房間的另一邊住著一個名聲不太好的內科大夫,他看起來歲數也很大了。這位大夫叫魯埃爾,他以前在倫敦做買賣,規模還不小了。可是聽說他被警察強製送出了國。他以前至少也是個有頭有臉的人物。他現在住在巴黎的拉丁區,大部分時間都在看書,過著深居簡出的生活。美國青年和他的這位鄰居已經成了朋友。他們就如同一對忘年之交,常常結伴去對麵的餐館吃飯。
塞勒斯有些無傷大雅的小毛病,這些毛病總是在意想不到的方麵滋生著。他的好奇心便是這些怪癖中的一種。他天生喜歡議論別人的是非,他最喜歡追尋那些他尚未涉足的領域。他是個冒失的人。總會問個不停,那副窮追猛打的勁頭總是讓人大感意外。有人看見過這種情形,要是他拿了封信到郵局去,他總會掂量一下那封信的重量,翻來覆去地檢查一遍,還要仔細察看上麵寫的地址,要確定地址是對的。要是有一天他在那位貴婦的牆壁上找到了個漏洞,他絕不會去堵上那個縫隙,反而會把它挖大,用以偷窺。
在三月快要結束的時候,他的好奇心變得更大了,某一天,他把那個偷窺的小孔挖得更大了,他想把隔壁屋子裏的角落看得更清楚些。到了傍晚,他和往常一樣,從那個洞口瞧著琪弗仁夫人的一舉一動,可是他突然吃驚地發現,那個洞口已經被對麵的人堵住了。更讓他感到難堪的是,那個遮住洞口的東西忽然被人拿開了,接著從那裏發出了一陣笑聲。這難道還不能說明問題嗎?對麵從龜裂的石膏片上發現了線索,知道了洞口的存在,那陣笑聲是對他的嘲笑。塞勒斯先生氣極了,他非常懊悔,不停地詛咒著那位琪弗仁夫人,同時他還捶著自己的胸口,罵自己是個白癡。可是第二天他發現那個洞口還是通暢的,這讓他驚喜交加,他為對麵的粗心行為而吃驚,也為自己能夠再次看個夠而高興。
一天後,琪弗仁接待了一位客人,那是位遠道而來的客人。那人看起來五十多了,身材高大,可是體格不再強健了。塞勒斯第一次見到這個人,他穿著一件斜紋軟呢的花襯衫,留著濃濃的絡腮胡須,這讓人一眼就能看出他是個英國人。當看到他那對呆板的黑色眼珠時,塞勒斯背上不禁起了一陣寒意。他們小聲地說著話,那位客人的嘴來回不停地轉著圈。美國青年不止一次地有了這種感覺,他們的手勢老是指著自己的房間。他聽到了幾句聲調很高的話,好像是那位英國人在向琪弗仁夫人抱怨著自己的不滿。
“我已經把他的愛好摸透了。我可以反複地告訴你,我就是看中了這個人,你必須去辦這件事。”
琪弗仁夫人用一聲歎息回答了這話。她好像覺得自己隻能任由差遣,無法對權威提出抗議。
那天下午,琪弗仁夫人用一個衣櫃堵住了那個洞口。塞勒斯先生為此深表不幸,他把一切都怪到了那個英國人的頭上,他正在怨恨那個英國人的惡毒建議時,守門人送了一封信上門。看筆跡,這封信是個女人寫的,法文不是很流暢,信上也沒寫上名字。這封信邀請美國青年於今晚去波利爾舞廳,言辭很盛情。他的心裏現在充滿了兩種情緒,有好奇,也有矜持,這兩種情緒都很強烈。他有時表現出正義凜然的樣子,有時又變得膽大妄為。這場鬥爭的結果是,他的好奇心勝利了。十點都還沒到,塞勒斯先生就打扮得漂漂亮亮,進入了波利爾舞廳的門廳。他滿不在乎地購買了入場券,那張票可花了不少錢。他邁著優雅的步伐走進了舞廳。
這剛好是嘉年華的時候,舞廳裏滿是人,擠得密密麻麻的。這位新人看到炫目的舞燈,還有那些躁動的人群,開始他還感到有些羞怯。可是當他酒勁散發出來的時候,全身也充滿了勇氣,他覺得自己今天第一次散發出了男人的魅力和激情。現在,他連魔鬼的容貌都敢看個清楚。他像一個氣宇軒昂的騎士一樣,在舞廳裏到處亂撞。就在他神采奕奕的時候,他突然看到了琪弗仁夫人,還有那位英國人,他們正在一根柱子後麵小聲地說著話。他想過去偷聽,這想法馬上俘獲了他,他偷偷摸摸地從背後繞了過去,找了個能聽清他們說話的位子坐了下來。
英國人說道:“就是那個人。那邊有著一頭金色長發的人,他正和那個穿著綠衣服的姑娘說著話。”
塞勒斯馬上就分辨出了那個年輕人,他有些矮,不過卻長著一副非常英俊的麵孔。
琪弗仁夫人說道:“好了,我盡力而為。可是你也知道,再完美的計劃也有失敗的時候。”
英國人不滿地對她斥責道:“閉嘴!我來承擔所有的後果。你難道不清楚,你是最佳的人選嗎?可是你要小心那位王子。真不知道他怎麼會跑到這裏來?波利爾這裏都是窮學生和飯店夥計,這可是個糟糕的娛樂場所。在巴黎,有不下幾十家的地方在開盛裝舞會,可他全都沒看上,偏偏找了這個鬼地方。你看他坐在那裏的樣子,就像是個威嚴的君主,一點也不像是個在外取樂的王子。”
塞勒斯覺得自己真是太幸運了,這消息讓他了解了不少新鮮事。他見到了那個他們所說的王子。他樣子很漂亮,體格威武,莊重而儒雅,簡直散發著讓人無法直視的光彩。他坐在一張桌子邊,和一位比他小幾歲的青年聊著天,那位青年態度顯得很謙恭。對於來自新大陸的公民來說,王子這個稱呼讓他覺得很新奇。塞勒斯對王子本人的印象也很深刻。他不再管那位英國人和琪弗仁夫人了。他混入人群裏,從大廳穿了過去,徑直向王子和他的手下走了過去。
王子語重心長地說道:“格拉丁,我跟你說,這次行動太過瘋狂了。是你親自為你的弟弟討了這份難辦的差事。你作為他的監護人要對他的行為負責。他居然讓那人在巴黎待這麼久,這真是太馬虎了,他難道不知道那人是個精明透頂的滑頭嗎?現在離出發的時間已經不到兩天了。決戰就在眼前。我要問下你,他現在還有空到這裏來找樂子嗎?他應該待在家裏練習擊劍,要不就該在床上好好睡一覺,或者去散下步,鍛煉一下腳力。還要對飲食做出調整,酒是不能再喝了。難道那隻能傷人的野獸會以為我們隻是在和他做遊戲嗎?這事馬上就要發生,格拉丁。”
格拉丁上校回答道:“我很了解我弟弟的性格。他可不喜歡被人說三道四。你不要擔心,他可比你想的要謹慎。他做事很有分寸,不會沒主見的。要是對手是個女人,我的話可能就有點唐突了。可對手是那個狡猾的主席,我倒是能放心他和那兩個夥計的,我覺得不會出什麼問題。”
王子的神色緩和了下來,對上校說道:“你要是這麼有信心,我倒是感到放心了許多。可我心裏依舊有些擔心。那兩個夥計的確接受過很好的訓練。可他們依舊被那隻老狐狸甩掉了好幾次,讓他能有好幾個小時做自己的私事。一般的業餘偵探可能會有一兩次疏忽,可是魯道夫和傑諾明都是很機靈的人,那個狡猾的狐狸能甩掉他們,可見是多麼的高明,多麼的陰險狡詐。”
格拉丁有些不高興地說道:“我現在覺得你不是對我弟弟不放心,而是懷疑我的眼光了。”
王子回答道:“可能真是這樣。也正因為如此,你才更該考慮我的建議啊!到此為止吧。你看,那個穿黃裙子的姑娘的舞跳得多好啊!”
他們馬上把話題轉到嘉年華的舞會上去。
這時候,塞勒斯才隱約想到自己是在舞會上,快到約會時間了,不過還好自己離約會的地點還很近。就在這時候,他在一股人流的裹挾下往大門的方向走去。他幹脆任其自然地順著人流移動到了回廊的一個角落裏。他忽然聽到了琪弗仁夫人熟悉的聲音。那位夫人正用法語和一個人說著話,塞勒斯看過去,那個人就是英國人所指的金發少年。
她說道:“這和我有關,關乎我的利益。你隻要和門房說一下,他就會放你進去,什麼也不會說的。”
年輕人反問道:“可我為什麼要提欠債的事情?”
她喊道:“天呐!你怎麼一直糾纏這件事呢?我難道會不清楚自己住的旅店是什麼樣子的嗎?”
她說完就挽著這位夥伴的胳膊,興致勃勃地離開了。
這時,塞勒斯才想起自己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他樂嗬嗬地在心裏盤算著:“隻有十分鍾了。我也能摟著一位漂亮的小姐散步了。那位小姐說不定穿著一件更加時髦的衣服了。也許她還是位大戶人家的小姐,說不定還是貴族之後呢。”
可是他一想到,在那封信上還出現了一些拚寫錯誤,他不禁感到有些失望。
他安慰自己道:“可能是讓女仆代寫的吧!”這讓他又有了信心。
還有幾分鍾就到約定的時間了,他的心激動得時快時慢地亂跳著。他慶幸自己還有餘地進退。他心裏感到了膽怯,也生出了一種潔身自好的道德觀。他這回不是在人流的推動下向大門邁去的,而是自己朝著人流的反方向走去。可能內心長時間的鬥爭讓他感到很累了,也可能是那幾分鍾的執著讓他有些抗拒了。總歸在最後的時刻裏,他第三次調轉了方向,向一個離約會地點不遠,但是不易被人發覺的地方走去,在那安靜地等待那一個時刻的到來。
這時候才叫做飽受折磨。他有好幾次向上帝祈求照顧。他現在已經沒了對一夜風流的期待了。隻是害怕自己的逃跑會讓人不齒才留了下來。這害怕充滿了他的腦袋,讓他沒辦法考慮別的事情了。最後,他都比約定的時間多等了十分鍾了。這時的塞勒斯先生心生了幾分勇氣,他睜大雙眼看著約會地點的四周,過了好一陣了,那地方也沒來一個人。那位女郎一定是等得太久,不耐煩地離開了。在想到這點後,他沒了那時的揣測不安,變得像君子般坦蕩起來了。不論如何,他雖然遲了一點,但畢竟還是來了。不,沒人能這樣認為。他現在發現,是不是自己被騙了?他為自己以前的顧慮感到自豪。還好自己腦子活。
他抱著這股自信勇敢地從角落走了出來。可是才走了幾步,他就被人按住了手臂。他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個又高又胖的夫人,對方顯得氣派十足,可是並沒表現出倨傲的神情。
她毫不掩飾地疏導:“看樣子,你是個自信的情場老手了。你竟然讓別人待在一個地方,一直等你來。女人一旦決定去赴約,就不會再顧及尊嚴和臉麵了。”
麵對這個女人的體魄和熱情,塞勒斯先生被嚇了一大跳。接下來,一記強而有力的擁抱更讓他沒了辦法。可這女人真有手段,她溫柔而不失體貼,她的甜言蜜語逗得塞勒斯很開心,讓他變得不再緊張了。她顯得嬌媚動人,還不斷迎合著他,再加上酒的作用,他不僅相信自己陷入了戀愛之中,還用最熱烈的情話向那位夫人求愛了,這舉動真是大膽極了。
她說道:“天呐!這話太動人了,我這輩子都沒像這樣幸福過,我太高興了。在這之前,我一直是個孤單的可憐人。現在,我的孩子,我們成了一對幸福的伴侶。我還被關在籠中,不敢帶你去我家。我們如今不知道被多少嫉妒的人看著了。讓我好好考慮一下。”
她考慮了一會,突然說道:“我雖然比你大,可還是比你柔弱。我信任你的決心,還有膽識。我也會想盡辦法為你我考慮。你家在哪?”
他告訴了自己住在一家小旅館裏,並把位置告訴了她。
她把頭低了下去,好像很努力地想著辦法。
最後她高興地說道:“好了,我有辦法了。你會對我順從的吧?你不會背叛我吧?”
塞勒斯熱情地向她作了保證。
她嫣然一笑,用慫恿的口氣說道:“那麼,在明天晚上,你必須整夜待在屋子裏。任何朋友來你都要把他們打發走。不管用什麼理由都好。你們那裏是不是十點關門?”
塞勒斯糾正道:“十一點。”
夫人緊接著說道:“那你就在十一點過一刻的時候離開旅館。你叫門衛開門,什麼也不要告訴他,要不計劃就毀了。出門後,你就一直朝盧森堡公園連接林蔭大道的方向行走就好了。我會在那裏等你。我相信,你會按我說的去做吧。記住,不能錯一步,不然我就會遭受滅頂之災。這個不幸的女人隻因對你愛得無法自拔而犯錯。”
塞勒斯不解地問道:“我不明白為什麼要這麼做?”
她喊道:“你已經開始騎到我頭上了。”
她說話的同時還拿著那把散發著香氣的扇子打著他的胳膊,她接著說道:“不要著急。到時候我就會順從地和你走了。一個女人最初總愛被人當作女王,在那之後,她才會開心地當女仆。看在上帝份兒上,按我說的去做好了。不然一切就都毀了。真的,這是我好不容易才想到的主意。對了,我還有個好借口,你可以和門房說,你要避開討厭的人,隻讓他放一個逃債的人進來,你要語氣嚴厲點,說你不想被人打擾,這樣他就會遵照你的意思去做了。”
他不動聲色地說道:“我對那些不速之客總有辦法對付的,這點你不該懷疑我。”
她冷冷地說道:“我當然也希望這樣,對於你們男人,我很了解,你們從不會在乎一個女人的聲譽。”
塞勒斯不禁臉紅地低下了頭。他原本還打算在朋友間賣弄這次豔遇了。
她反複囑咐道:“最關鍵的是,出門的時候不要和門房說話。”
他禁不住好奇地問道:“為什麼?我覺得這點沒什麼關係。”
“你本來不也懷疑我的囑托嗎?可現在你不也消除了疑慮。我說的每一條都有用,不要懷疑我的計劃。你到時候就懂了。你要是在初次約會時就拒絕我的請求,那我往後還能對你放心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