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一個賣餡餅的年輕人(2)(1 / 3)

王子對上校說道:“漢默斯,你去買點香檳吧!”

說完,他就走到那群人裏麵去了。王子習慣了上流社會的生活,在這裏也很快就融入了他們的圈子,馬上就得到了大家的傾慕。他的話很出眾,對人的態度也不顯得諂媚。在這群有些瘋的人裏麵,他顯得與眾不同。他在這些人裏耳聞目睹一番後,對他們大體上有了一些了解。他們和其他娛樂場所裏的人沒什麼區別,有些人還很年輕,雖然才思敏捷,可是卻缺少果斷的決心,沒有成功所需的素質。有些人才三十歲,還有些人連二十歲都沒到。他們靠在桌子邊上,變換著踩在地上的腳,讓身體靠得舒服一點。他們有時不停地抽著煙,有時則把雪茄拿在手裏,讓它自己在那兒燒著。一些人在那裏聊得很歡,有一些人卻顯出緊張的樣子,找不到話題。人群因為新的香檳被開啟而變得更加興奮起來。屋子裏隻有兩個人坐著,一個人坐在屋角裏,腦袋耷拉在胸前,雙手不安地插在了褲子口袋裏,臉很白,還流了很多汗,一句話也不說。這個人看起來就像是死了一樣,隻不過還留有呼吸而已。還有一個人坐在壁爐前的椅子上,他顯得很特別,讓人不得不注意。他已經過了四十歲了,可是看起來像是個五十歲的老頭。這個人初看上去讓人覺得害怕,這種感覺可是王子第一次有的。他的身體被病魔,還有荒淫的生活給毀了,毀得很徹底。他已經癱瘓了,身上也隻殘存著一副骨架了。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這讓他的眼睛看上去走了樣,顯得很大,很空洞。這個人是除了王子和主席以外,唯一像個普通人一樣待著的人。

社交禮儀在這個俱樂部裏完全不存在。有些人津津有味地談論著自己的醜事,可是,他們之所以想死,還是由於這些醜事。還有些人就聽他們說著這些事,他們也並沒為那事感到驚訝。他們對道德和正義這類詞顯得很冷靜。在進入這間俱樂部後,他們就和死人一樣了,世間的一切法律、道德、良知都不再和他們有任何關係了。他們為過去的不堪往事慶祝,為那些死去的前輩而慶賀。他們各自談論著對死亡的看法,有人說那是黑色的色譜,有人說那是人生的終章,有些人憧憬死亡,他們想去那個縹緲之地。

有人大聲說道:“偉大的自殺者先驅,敞克?巴倫男爵永垂不朽!他從母親肚子裏的一個細胞開始,終於變為了塵埃複歸大地,他獲得了真正意義上的自由。”

第二個人說道:“我情願被繃帶和棉球遮住雙眼,塞住耳朵。不再感受到這個世界。可是,這個世界上,我找不到足夠粗的繃帶,也找不到足夠厚的棉球。”

第三個人想要去探索另一個神秘的世界。

還有一個人說:“我要不是在以前信任了達爾文的理論,我就不會有幸進入這個俱樂部。我無法忍受自己是猴子的後代。”

王子對這些人的言行都覺得很失望。

他暗自想道:“在我看來,他們隻把死亡說成累贅,可這簡直就是庸人自擾,死亡並不是那樣子。上帝啊!一個人想死的話,就由他好了。像個體麵人一樣死得其所。那些故作高深,亂七八糟的大話聽著就讓人覺得惡心。”

而格拉丁上校的表現就像是一隻受傷的小鹿。他對這個俱樂部的條例仍然感到一頭霧水。在他看來,多說一句話,或是多走一步路,都可能會造成可怕的後果。他朝周圍看了看,想找個能讓他說會兒話,變得安心點兒的人。最後,他的目光停留在了那個高度近視的癱瘓病人身上。他在這群瘋子當中顯得尤為安靜,讓人覺得有些可愛。格拉丁上校走到那位忙著招呼客人的主席身前,他請主席介紹那位病人給他認識。

主席告訴他,在這個俱樂部裏,不需要任何禮儀。可是他還是把上校引薦給了馬沙爾先生。

馬沙爾先生用好奇的眼神看了一眼上校,接著,他便邀請上校坐到了他的身邊。

他很老練地說道:“你是個新人吧!想要在我這兒打聽點什麼吧?你算是找對人了。我在這兒已經做了兩年會員了。第一次來的時候,也和你一樣,一頭霧水。”

上校感覺沒那麼緊張了,又能自由地呼吸了。要是馬沙爾先生沒說謊的話,他既然可以在這待上兩年,那王子今晚說不定也碰不上什麼危險。可是格拉丁還是不放心,依然心存疑惑,他怕這話裏有玄機,或是有著其他的企圖。

他鼓起勇氣說道:“什麼!兩年了!我還以為——你不是和我鬧著玩吧?”

馬沙爾肯定地回答道:“我才沒有和你開玩笑。我有點特別。就是說我不是個想自殺的人。事實上,我不過是個榮譽會員。我一般一個月才會來上一次。我病得很嚴重,主席為此也特別照顧我一下,不過,我也會為此多付點錢。可是,我來的時候都很幸運。”

上校有點兒不安地問道:“先生,我想請你說得更明白點。你不知道,對於俱樂部的各種規定,比如權利啊,職責啊,我還都不了解。”

馬沙爾說道:“一般來說,那些想死的人,每天都會到這裏來。他們一直要等待幸運之神的降臨。要是他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的話,主席還會免費供應他的吃住。我相信,那些吃住的條件絕對不會差。當然也不會讓你過上奢華的生活。你想想,你隻不過交了一點兒會費,還想得到什麼待遇啊?但是,能夠和主席相處,這本身就是很高的待遇了。”

格拉丁反問道:“這是真的嗎?我可並沒覺得他有多麼讓人著迷的地方。”

馬沙爾先生反駁道:“你說的不對!你隻是不了解他。在這裏,他是最會逗人開心的。他說的那些嘲諷的話和故事,是沒人能說得比他好的。可是,這也隻是在私底下說說。要是在基督徒看來,他可能就是個無恥下流的流氓。”

上校瞪著馬沙爾,急切地問道:“他和你一樣,也是終生會員嗎?對不起,我沒有冒犯你的意思。”

“沒錯,他也是終生會員。不過,他和我不一樣。我雖然逃過了幾次劫難,可最終還是會死。他卻是個局外人,隻會在幕後策劃。先生,那個人可是個精明透頂的人。他在倫敦待了三年,一直經營著所謂藝術的行業,對於這點,沒人有過懷疑。我相信他手段高明。你應該還記得,在六個月前,發生了一件大案子。有個紳士被毒死在了藥店,那就是他做的,這是他手段裏最為乏味的一種。可是,那次行動很麻利,就像是信手拈來的一樣。”

上校不禁倒吸了一口冷氣,吃驚地說道:“你嚇壞我了。沒想到,那個倒黴的紳士也是你們俱樂部的會員……”他本打算說的是犧牲品,可是考慮了一下,他覺得還是說會員穩妥點。

“我想我還是不太清楚。你說到幕後策劃,這是什麼意思?而且,我從你的話裏聽出來,你並不想死,可是,你又為何要到這裏來呢?”

馬沙爾本來已經變得沉寂了,可是上校一撥弄,他又變得滿是激情,他說道:“你說得對。你是不清楚。親愛的先生,對於我來說,這個俱樂部就像是令我神往的廟宇一樣。要不是我身體不爭氣,我想,我來的次數會更多一點的。百病之人方懂養生。我一生最後一次消遣就在這裏了。我什麼好玩的事情都做過了,沒有什麼能難得住我了。”說到這裏時,他顯得很得意,不禁把手放到了格拉丁的肩膀上。

他接著說:“我以我的名譽擔保,我絕不是在誇口。人們總是在尋求火熱的愛情,陶醉在其中取樂,現在的我可不覺得愛有多麼熾烈,恐懼才讓人覺得強烈。要想品嚐人生裏最美味的快樂,那就嚐試戰勝恐懼吧。先生,你是不是開始嫉妒我了!”他笑了一下,那聲音就如濃痰在喉,顯得很幹枯。

他繼續說道:“我是個膽小鬼,為之我渴望恐懼。”

格拉丁覺得這人讓他惡心,簡直是沒有羞恥感,上校真想吐他一口痰。可是,他還是忍住了,讓自己冷靜下來,繼續詢問著事情的緣由。

“先生,你如何經久不衰地享有這種讓人興奮的感覺呢?這讓人無法捉摸、沒有定型的感覺來自哪裏呢?”

馬沙爾用陰陽怪氣的聲音回答道:“讓我來告訴你吧,每天晚上,這裏是如何挑選那名犧牲者的。和那個犧牲者一同被選出來還有另一個會員。那名會員就是計劃的執行者,他負責把那個犧牲者了結。”

上校像是聽到了犧牲者死前的哽咽,說道:“我的上帝啊!他們難道互相之間進行著謀殺的行為?”

馬沙爾冷漠地點頭說道:“這也讓自殺帶來的麻煩消除了。”

上校顧不上滿嘴的唾沫,激動地喊道:“上帝保佑!那這個人也許是你,也可能是我,或是我的那位朋友,我的意思是,我們中的一個人將會在今晚被選做殺手。他要結束另一個人的生命,讓他的靈魂無法被救贖。這件事要由一個同樣被撫育長大的人來執行。這件事太可恥了,太沒道義了,也太過肮髒了。”

當他如同躲避瘟神那樣,從馬沙爾身邊跳起來的時候,他看到了王子的眼神,那冷冷的眼神從屋子的一頭射過來,顯得很鎮定,還透出了對他的惱怒。格拉丁馬上從驚嚇當中緩了過來,恢複了平常的表情。

他用堅定的語氣說道:“話說回來,這樣又如何?你既然把遊戲說得那樣有意思,我也想嚐試一下。那麼,這就說定了。”

馬沙爾先生沒漏掉上校那種出自本能的厭惡感,也沒放過他驚恐的表情。可是擁有病態虛榮心的馬沙爾先生,他反倒為上校的這種表現而感到欣喜。他覺得別人對這種驚世駭俗的表現躲避不及,而自己卻能鎮靜自若,這不免讓他得意洋洋。

他假聲假氣地說道:“你看,你已經從第一輪的恐懼中緩了過來。接著,你就能享受到我們俱樂部帶給你的快樂了。這是個用生命下賭注的賭局,也是個冷血的角鬥場,他和古羅馬的競技場一樣具有觀賞性。我由衷地讚美那些異教徒富有創意的主意。這些東西隻會被信仰基督的國家保留下來,並且在這些國家裏被發揚光大。這些東西才是國粹。你立刻就能知道,在這裏玩過的人,他們玩的遊戲要比其他的娛樂有趣的多。別的遊戲不過是垃圾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