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說爹爹,我不想再這樣下去,不想再過這樣的生活。
爹為我取名叫千秋雪。是希望我有一天可以執掌他的事業,讓幻血盟千秋萬代。他在人前,不願暴露我們的身份,是因為怕幻血盟首領千翰玉的女兒會成為眾矢之的。這幾年,他千方百計地栽培我,甚至將幻血盟的寶物幻雪劍傳給我。可是我,依然表現得沒有半點天分。
爹爹的聲音裏忽然有些滄桑,爹知道你對段江南動了心思。可是六扇門與幻血盟誓不兩立,這江湖,也不是說退就能退的。
你可知道幻血盟背後的金主是誰?這麼多年來,殺了那麼多權貴親王,朝廷卻一直沒有全力以赴鏟除幻血盟。你可知道是為什麼?
我一愣。我果然是個不合格的繼承人。這些問題,我以前竟然統統沒有想過。
龐丞相。爹冷冷地吐出這三個字。
他準備了這麼多年,現在要有行動了。如果成功了,我們幻血盟知道他太多的秘密,第一個就要被斬草除根。如果不成功,也難保他不把一切罪過推到我們頭上。
爹,我該怎麼辦?我的表情也凝重起來,同時也知道爹不會無緣無故忽然跟我說這些。
你去丞相府。有什麼消息速速回報我。現在,我誰也信不過。
那一日,我在爹的眼中,看到了太多站在權利巔峰所受的禁錮。那種感覺,應該就像行在針尖上,外人看來卻覺得輝煌萬分,見不到背後高處不勝寒的悲涼。
所以我順從地潛進龐府。隻是沒想到,龐霏會對我說出那樣一番話。千秋雪不過中人之姿,遠非傾國傾城。他到底看中我什麼,我真的不明白。
於是在重重迷惑和忐忑之下,我又來到段江南的窗前。
房間裏,卻不隻他一個人。
四個時辰。我足足在段江南窗前站了四個時辰。
直到晨曦一點一點完全籠罩了天空,直到清晨涼薄的空氣裏的露珠一滴一滴砸在我臉上,我才恍然發覺,自己站在這裏,太久太久了。
他房裏的女子我認得。她是當今皇上的寵妃,龐雪。美貌名動天下,她是龐丞相的女兒,她跟龐霏有著相似的眉眼。
她哭著在他麵前訴說過去的恩情,他是她最愛的師兄,她聽從家裏的安排入宮,可是心心念念的,隻有他。
段江南用那樣的眼神看他,雙眸裏凝著那麼昭然的痛楚。隻這一個眼神,我便可知道,他對她,那番深情,絕不比她對他少。可是他還是推開她,拒人千裏的淺笑著,他說娘娘,這更深露重,臣唯恐你鳳體違和,還是快些起駕回宮吧。
她卻不肯走,死命抱住他。
隻聽他冷冷地說,雪兒,你我都回不去了。你說的事我會幫你。可是那不是為了你。而是為了大明朝綱。
月光清冷如霜,我看見她的側影,眉眼間依稀有自己的影子。
原來。
同樣桂花如雪中的背影,眉宇間的一點相似,便似的他那日,那樣神情地喚我一聲,雪兒。
段江南對我所有的溫柔,也不過是因為另一個女子。於是他對她淺笑的眉眼,在我眼裏,全部釀成是苦澀的殘忍。十五的月圓如盤,我立在那扇曾經帶給我無邊快樂的窗下,淚如雨下。
五.{其實我早就見過你。那日在飛花樓,你一襲煙綠錦衣,伏在樓頂的琉璃瓦上,眼睛滴溜溜的,像隻調皮的小獸。聽到這裏,我的心忽然疼痛起來。}
那日之後,我沒有再見段江南。
爹說過,六扇門與幻血盟不共戴天,我不見他是應該的。我與他不過幾麵之緣,我想來向來,或許記得快,忘得也快。……我心裏有一百個不去想他的理由,偏偏自動忽略到最重要的那一個。我總是這樣欺騙著自己,欺騙自己沒有見過龐雪,沒有見過段江南對她,那般深情的眼眸。
眼前的,也總要應對。
龐霏說他會給我三天的時間。我隻用了一天,去對段江南死心。而剩下兩天,是他來迷惑我,費盡周章地想讓我相信,他是真的喜歡我。他用芳香如雪的茉莉花鋪滿了整個房間,他自後抱我,說,千秋雪,這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女人費心思。
我一怔,本能地回過頭,他的唇邊覆上來,隻要你答應做我的女人,我便告訴你那日你在門口沒有聽到的秘密。我仰頭看他,那雙琥珀色的狹長美目中,竟隱約透著一絲寵溺。
我說我不明白,到底我有什麼,值得你這樣多看我一眼?
他也不回答,隻是抱得我更緊。
那一刻,我想到爹,想到幻血盟。最後,想到段江南。
我有我要維護的,也有已經失去的。我把心一橫,便沒有掙紮。
當今的皇上是假的。真的皇上已經被龐家軟禁在丞相府。
或許真的對皇上動了情,或許承擔不起這樣誅滅九族的大罪,貴妃龐雪並不讚同父兄的做法。那日她去找段江南,想必就是去求他這件事。
得知這些的時候,我目瞪口呆,這一刻才真正明白,什麼樣的能力叫翻雲覆雨。他們龐家居然能在眾目睽睽之下將真皇帝軟禁,並派個傀儡每日早朝卻不露出破綻,這樣的根基和勢力,倘若換一種手段,這江山恐怕也會是他們的。他甚至帶我去看皇帝被軟禁的密室,他說輸了的人就會這樣。他現在是走在刀尖上,若輸了,會比他更慘。然後他雙目灼灼地盯著我,說,如果我輸了,你還會在我身邊麼?
我不知道。我老實回答。於是他轉過身去,不讓我看見那一刹那受傷的表情。
還好,在他們的計劃中,並不關係到幻血盟。我將這些消息一字不漏地回報給爹。與此同時,我也任龐霏牽著我的手,穿過府中的每一片園林。他總是喜歡這樣牽著我,穿花拂柳的在園子裏散步,偶爾也會看見十五的月光,我便想起那晚,我獨自立於段江南的窗前,從晨曦站到日暮。
那是不久之後的涼秋,金碧輝煌的丞相府,龐霏將我逼至牆角。涼薄指尖挑起我的下巴,狹長的眼中有昭然的痛楚。
千秋雪,你為何要一而再,再而三的忤逆我?我的耐心總有一天會用盡。我龐霏得不到的,便會毀了它。段江南,也一樣無法得到。
那日在飛花樓你同時遇見我們兩個,為什麼,卻隻對他一個人笑?
我別過頭,無法回答。他的唇便壓下來,暴虐而冰冷。事已至此,我已經不再因此而反抗。等到他的吻逐漸溫和下來,我詫異地問,你怎麼會知道這些?
他笑容中便又充滿了寵溺。其實我早就見過你。那日在飛花樓,你一襲煙綠錦衣,伏在樓頂的琉璃瓦上,眼睛滴溜溜的,像隻調皮的小獸。
我的心陡然疼痛起來。
那一晚,丞相府忽然大亂。到處都是六扇門和幻血盟的人,擾攘的喊殺聲中,火把映得夜空亮如白晝,皇帝禦駕親臨,在隱蔽的密室中找到假皇帝的屍首,以一種居高臨下的姿態,來宣布整個龐府的覆滅。
真正的皇上本是被囚禁在密室裏的,後來被爹爹和段江南設法救出,並且偷龍轉鳳將假的放了進去,一邊放鬆龐氏父子的警惕,一邊在朝中不動聲色地掃平他們的黨羽。待到萬事俱備,這才來揭破謎底。
我不可置信地望著爹。我以為他要保全的,一直隻是幻血盟而已。他曾經對我說六扇門和幻血盟不共戴天,可是原來,他們可以配合得那樣天衣無縫。
一片混亂中,爹的目光與我相對,笑著說,雪兒,快過來叩謝皇恩。這一次的事,你功不可沒。皇上說要封你為還珠郡主。
我飛快地回過頭,去看跪在地上的龐霏。
此時,他竟沒有抬頭看我。
倒是龐丞相狠狠瞪我一眼,說,霏兒,我早說這個女人信不得,你卻偏要掏心掏肺出來給她看。千翰玉,你以為這次立了功,幻血盟從此就可以在朝廷裏名正言順了麼?你忌憚我兔死狗烹,難道他就不會麼?
後麵他還說了很多,可是我再也聽不清楚。恍惚中,一切的聲音離我遠去。我直直地看著龐霏,我隻希望他再看我一眼,他會從我的眼睛裏看到,事情不是那樣的,我隻是為了保全幻血盟,我從來未曾想要將他置於死地。我從未想過爹會這樣做,就像我從未想過六扇門會和幻血盟同仇敵愾。
可是龐霏的眼,一直不曾再望向我。
直到一把把係著紅線的飛刀如雨散落,夏虹雨趁亂劫走了龐氏父子,我才恍過神來。幻血盟的殺手中曾經流傳,夏虹雨在那次刺殺莊大人不成之後便退出組織,聽說,是為了個男人。原來,是為他。
六.{龐霏你不會明白的。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後,我為何會那樣思念你。我想見你。一麵就好。即使是在你與別的女子的喜禮上,也無所謂。}
這一年,轉眼就到了寒冬,紛然大雪仿佛掩埋世上所有的陰霾。
段江南說,千秋雪,我知道那日,你在我這裏,看到了龐妃。是,桂花如雪的夜,我的確曾經看著你的背影,想起了她。可是那隻是一瞬,人對注定得不到的東西,總會有一種空蒙的幻想。
那日我在飛花樓接住你,問你名字,統統是出自真心。
那一日,她來求我救皇上,我這才發現,我跟她的過往,早就已經煙消雲散了。我與幻血盟聯手,不單是為她,也是為了你。
現在幻血盟與六扇門已經再無仇怨,千秋雪,我在乎的人是你。
可是此時,他溫柔的眉眼,翩然似雪的白衣,在我麵前,卻再不能構成快樂的理由。我開始明白,龐霏口中的害怕是怎樣一種心境。害怕自己所信仰的東西轟然崩塌,害怕自己所有的期待一瞬間落空,害怕自己心愛的人鬆開自己的手,心中描繪了無數次的未來,刹那間,無影無蹤。
龐霏你不會明白的。連我自己都不明白,你走了之後,我為何會那樣思念你。我想見你。即使是在你與別的女子的喜禮上,也無所謂。
真的。我隻是想再見你一麵。
一麵就好。
幻血盟的聲勢日漸龐大。我離開京城,四處遊蕩。臨行前又想起龐丞相說的話。
你忌憚我兔死狗烹,難道,他就不會麼?
尾聲
遠離京城的江南小鎮。
一陣微雨剛過,杏花濕紅滿地,眼前如水墨畫般清新淡雅。
我忽然想起,龐霏曾經多麼喜歡這樣杏花如雨的天氣。猝不及防地,我手中的幻雪劍,卻忽然被街邊的頑童搶走,我踢起一枚石子,正要擊向他,眼前卻晃過一把紅線係著的飛刀……鼻息湧入熟悉的迷香,我失去知覺。
漆黑的地下室,夏虹雨手中的刀尖在我頸上泛者涼意,刀尖一層黑色,塗滿見血封喉的毒。她看我的目光是夾雜著嫉妒和怨毒,她說,千秋雪,多虧你的幻雪劍,不然我也不會先一步找到你。我絕不會給你機會見龐霏。
這時,房門卻忽然被打開,我在她的身影後,看見那曾經無比熟悉的一襲黑衣。
他狹長極美的鳳目,琥珀色的美玉流轉的瞳仁。見到他的那一刻,我忽然很想哭出聲來。
他眼中似有猶疑,剛要走近,卻被夏虹雨狠狠打斷,你忘了這女人是如何欺騙你,欺騙龐家的麼?你忘了公公是怎麼死的了麼?
她指了指角落裏的孩童,他懷裏還抱著我的幻雪劍。我們的孩子都這麼大了,難道你還記掛著她?
龐丞相死了。他是他們的孩子。我閉上眼,不忍再去看龐霏的眼睛。淚珠斷線,串串淒涼。
我也以為,我不會在乎的。或者說,沒有資格在乎。
可是你和她一切的一切,還是在我心中,彙聚成盛大的悲涼。
淚如烈酒,灼人心肺。無聲無息的落盡半生的滄桑。
我還記得,那日,梨花鏤金木門吱呀一聲打開,一襲黑色錦衣遮目,身上有高貴幽淡的檀香味。
我還記得,那鋪天蓋地的茉莉花,記得你曾經牽著我的手,說再也不要跟我分開。
夏虹雨手中的鋒利刀尖,也在同一時刻,刺入我的皮膚。
我終於,又見到你了麼……
可是直到我死,你也不知道,我是愛你的吧。
可是我連,第一次說愛你的機會,都失去。
三.離宮怨 (花火)
文\/楊千紫
他的武功蓋世,他的絕色容顏,最終成了我自慚形穢的理由。
我始終是以一種卑怯而惴惴的姿態愛著博雅的。
也許我並不是不相信他。
我隻是,不相信自己。
一.
盛夏裏的離園,花樹繁盛,草木蔥茸。大片玫瑰妖嬈的盛放,一如博雅嫣紅的唇色。
我枕著博雅的手臂躺著看天。碧空如洗,飄渺煙雲,世界無比安靜,仿佛時間凝滯。
我呢喃,說,如果可以,真希望就這樣老去。冉冉浮生,愛恨情仇,再無瓜葛。
博雅輕輕抬起手臂,順勢將我抱在懷裏,說,阮兒,你在擔心宮主嗎?
我把頭靠在他肩膀,說,從小到大,我從未看過爹爹如此擔憂。離宮傳到這一代,已經風光不再,倘若就此覆滅,爹該如何麵對東方家的列祖列宗。
博雅沒有說話,隻是輕撫我的長發,青絲繞指柔。
我的心,忽然安定下來。
有他在身邊,即使天地淪陷,我亦可不必驚慌。倘若與他死在一起,我此生更無遺憾。時常暗自卑微忐忑的想,像他這樣美到窒息的男子,是不是隻有死亡,才可以將他永遠留在身邊。
我是東方阮,離宮宮主東方度唯一的女兒。
段博雅是離宮最出色的弟子,不但練成飄逸絕倫的芙蓉劍,更因容貌俊美揚名江湖。
時常忿忿的扯著博雅的袖子埋怨,說,連爹爹都說,你比我美。
一向寵我的爹爹都這樣說,這話自然不假。爹拍著我的頭說,阮兒,你若不上絕色傾城,也可算國色天香。可是比起博雅的顛倒眾生,你就平凡得多了。
我不服氣,可看到博雅細長婉轉的眉眼,白皙若雪的麵容,紅若情花的薄唇,我的心就軟軟的融化成水。普天之下也隻有他,可以用顛倒眾生四個字來形容。那時的我,隱隱感到驕傲。卻不知,以後的我,會為了愛上這樣一個美貌的男子,寂寞淩遲,心碎成灰。
博雅薄唇輕揚,俯在我耳邊,說,在我心裏,你是最美。他拉起我的手,縱身躍上盛放的海棠樹,影影綽綽的花瓣紛紛而下,飛花若雪。他說阮兒,我會用我的生命保護你和離宮,你要相信我。
二.
慕容絕站在離宮的廢墟中,背對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
他聲色平和的說,阮兒,我說的都是事實,信或不信,隻在你一念之間。時至今日,你還不知道真正對你好的人是誰嗎。
我本不想在他麵前落淚,可是眼見爹爹慘死,昔日的玉宇瓊樓化為烏有,我如凋零的葉子一般蜷曲,再沒有抬頭的力氣。更讓我難過的是,博雅生死未卜,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他不在我身旁。
慕容絕的話,如針刺入我心,雖然抗拒,卻也留下痕跡。
他竟然說,是博雅害死我爹。
三天前,我與博雅應父親之命去蜀中,代表離宮恭賀唐門新掌門即位,哪知剛入蜀地的第一天夜裏就在客棧裏遭人偷襲。當我醒來,發現自己身中劇毒,博雅不知所蹤。一路掙紮著回到離宮,卻隻看見離宮滿門一百八十三口的屍首和一片廢墟。
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值得如此鋒利的傷害。而我是東方家唯一的血脈,仇家又為何不斬草除根。
慕容絕是名劍門掌門慕容遙的獨子,兩年前我與博雅在離宮的後花園裏擒住兩個小賊,一個是他,另一個一副書生模樣,衣著華麗,麵容清澈,氣宇軒昂。
慕容絕躬身賠罪,說是早聽聞東方小姐才貌殊絕,萬般傾慕,隻好出此下策,偷入花園來一睹芳容。
博雅把他甩在地上,冷冷的說,現在看到了,可以走了吧。離宮與名劍門一向井水不犯河水,看在慕容掌門的麵上,今日就放過你。可是,這個人是誰?
博雅的長劍指向慕容絕身邊的書生,他定定的看我,又看看博雅,沒有絲毫畏懼的表情,慕容絕趕忙護在他身前,說,他是我的書童,跟著我來的,兩位不要為難他。
博雅瞥他一眼,倨傲的說,以後誰再對東方小姐無禮,恕不輕饒。說完,他拉起我的手走開,雪白的衣袂揚在風裏,我卻忍不住回頭,將那貴公子模樣的書童反複打量。
我睜大眼睛,扯著博雅的袖子小聲說,慕容絕竟然有這樣出色的書童。
博雅輕敲我的頭,寵溺的說,小阮,真沒想到離宮宮主的女兒會是這樣單純又沒心機的傻瓜。人家說什麼你都信麼?那個人渾身散發著尊貴氣質,怎麼會是慕容絕這種庸人的書童。
我吐吐舌頭,拉著博雅去玩,從此未再把這件事放在心上。
兩年後的今天,同樣是離宮的後花園,卻已物非人是,一片荒涼。
慕容絕過來扶我,說,阮兒,跟我回名劍門,我會照顧你。
我甩開他,將紫黑的左手伸到他麵前,說,我已身中劇毒,對你來說,有何價值。
他忽然一把抓起我的左手,毫不遲疑的低頭輕吻,我大驚,猛的縮手,說,你瘋了嗎!
他的唇驟然紫黑,苦笑著說,自從我見到你的那天起,便已經中了毒。
我頹然的放棄掙紮,說,你可否借助名劍門的力量,查出滅我離宮的人是誰?
慕容絕直直的看著我的雙眼,說,我已經說過了,隻是你不肯相信。
我閉上眼睛,想到爹爹的死和博雅的失蹤,心就尖利的疼,疼到失去呼吸的力氣。
天下之大,曾經風光無限的東方小姐,現在除了被他收留,又能去哪裏。
我寧願那日我沒有離開,與爹和博雅死在一起,未嚐不是一個完好的結局。
起碼,好過要我猜疑最愛的人。
爹曾經說過,他一生唯一的錯就是爭奪掌門之位的時候誤殺了他的師弟一家。
相傳爹爹的師弟段正風是個練武奇才,二十年前曾因容貌俊美武藝高強名揚江湖。離宮出了這樣的人物,本應引以為榮,可是離宮上下卻對此事諱莫如深。
從小我就不明白,為什麼爹一直決口不提博雅的身世。博雅從小與我一起在離宮長大,他說我是他世上唯一的親人。
三.
在我體內毒素全部清除的第二天,博雅來名劍門找我。
記憶中的博雅,總是白衣勝雪飄逸絕倫的樣子,可是現在的他,風塵仆仆,疲憊不堪,見到我,眼睛裏綻放出寒星一樣的光彩。
他說,小阮,太好了,你沒事。
不過短短一個月的時間,於我,卻似千萬年般長久。我貪婪的望著這張讓我朝思暮想的臉,沒有流淚,揚起白皙的左手,淡淡的說,怎麼,你希望我有事嗎?
博雅熱切的笑容驟然凝固,隨即一點一點的冷卻。他怔怔的看我,那刺痛的表情讓我難過。
沉默良久,他輕聲的說,小阮,你怎麼了?
你怎麼了。這再普通不過的四個字,卻勝過千言萬語,將我心中壓抑不住的痛釋放,眼淚簌簌的落下。我走過去直直的望著他細長的眼,說,博雅你告訴我,你是不是有事情瞞我?
你是離宮仇家的血脈,這是真的麼?
博雅一愣,瞬間的失神。良久良久,他頹然的低了頭,說,師傅曾經答應過我,不會告訴你我的身世。
博雅抬眼看我,亮若寒星的眸子失了光彩。
而這一個蒼白的眼神,已經可以證明,慕容絕說的話是真的。博雅與離宮有仇。想來那時爹爹的驚慌,也是因為博雅的芙蓉劍,一日勝似一日。
博雅,你是我師叔段正風的兒子,其實我早就應該猜到。隻是我太喜歡你,喜歡到看不到聽不到身邊的一切。我定定的望著他,胸口忽然窒息一樣痛。
良久良久,空曠的前堂寂靜無聲,嗚咽的風聲,決然的掠過耳膜。
博雅悵然的望著我,說,小阮,你不相信我。
你要我如何相信你?我和你一起去蜀中,我中了劇毒,離宮覆滅,而你現在就平安無恙的站在我麵前?我痛的時候,我難過的時候,你在哪裏?你一向是愛恨分明的人,何況殺父之仇不共戴天。我聲嘶力竭的說,雙肩猛烈的顫抖。博雅伸手過來扶我,被我一掌擊開。
他倒退兩步,一遍一遍喃喃著說,小阮,你不相信我。
我深吸一口冷氣,說,殺人償命,你找我爹報仇原本不是錯。
可是,你不該留我孤單的活在這世上。
博雅,直到現在你都是這樣的驕傲啊,不肯向人低頭,不肯向人解釋。可是此時的我多麼希望你說一句不是。隻要你說,我就相信。
我終於決然的背過身去,假裝看不見博雅絕美麵龐上的兩行清淚。他頹然的轉身離開,步履沉重得仿佛背負著前世今生所有的哀愁。
慕容絕從屏風後走出來,握住我的手,說,小阮,如果你願意,我會幫你報仇。
我輕輕掙開他,說,我的命是你救的,不想再欠你什麼。
那日,他因吻了我的手而中了與我一樣的劇毒,名劍門上下皆驚,不惜一切為他求得解藥。訪遍天下名醫終於得知這種毒的來曆。
是蜀中唐門的消魂散。由異域奇花七心海棠熬製而成,一旦碰觸,立時侵入心脈,即使立時砍斷了手也無法保命。
傳說隻有唐門新掌門唐羽仙有藥可解。
那時的我已經昏迷,醒來之後發現自己已經痊愈,慕容絕守在床邊,關切的看著我。
他說,小阮,我爹親自出麵去找唐羽仙,她終於賣了我們一個人情。說這話的時候,他的嘴角隱隱掛著得意。
博雅說的沒錯,慕容絕果然是個庸人。付出未必是要求回報,卻一定要人承他的情。
可是也許,愛上一個庸人要比愛上博雅那樣的男子輕鬆得多。他那樣驕傲那樣冷峻,永遠都不會坦白的告訴我他真正的想法。而我東方阮偏偏是個駑鈍的女子,倘若他不說,我也永遠猜不到。
慕容絕幽幽的看著我,說,小阮,你不讓我為你報仇,不是因為你怕欠我的情。而是,你不想傷害段博雅。
我懶懶的抬眼看他,笑笑,說,是又怎麼樣?我自己的事,不須你費心。
慕容絕忽然自後抱我,緊緊的,好象要將我揉碎。他壓低了聲音說,東方阮你不要再激怒我。你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嫁給我。
否則,沒有人再能保住你。
我驚訝的回頭看他,有種一語點醒夢中人的感覺。我隱約覺得哪裏不妥。也許這件事情,並非表麵看到的那樣簡單。
我的聲音軟下來,輕輕掙開慕容絕的手,說,我有件事要親自去辦。你在這裏等我,不許跟著我,也不許派人監視我。
如果這些你都做得到,那麼我回來的時候,就是我們的婚期。
我知道慕容絕是真心對我,起碼,是真心想要得到我。那麼我這句承諾,應該可以暫時穩住他。
百足之蟲,死而不僵,離宮雖然敗落,可是也不至於這樣輕易的被人連根拔起。
背後必有更大的勢力,借著博雅的手,除掉離宮。
仔細想來,一切的變故都發生在蜀中。蜀中是唐門的腹地,而我中的毒又是唐門獨步天下的消魂散。
離宮與唐門素無冤仇,他們為什麼要向我下毒?博雅與我同行,為什麼他卻平安無恙?
四.
蜀中,唐門。
珠簾後麵坐著一個頭帶麵紗的錦衣女子。兩個侍女將我押在堂上,我倔強的望著她,不肯低頭。
她的聲音極細,聽起來曼妙無比。她說,東方阮,你的芙蓉劍與段博雅比起來,差得遠了。
我一沉。原來,她真的與博雅相識。
我怒極,衝口而出,說,唐羽仙你枉為一門之主,我離宮與你無冤無仇,你竟然與博雅這個叛徒聯手,滅我離宮滿門。
她的眼神一閃,隨即恢複平靜,輕笑起來,說,東方阮,我真不明白,段博雅才色殊絕,怎麼會愛上你這樣一個蠢鈍女子。她的聲音裏透著尖細的酸,我的盛怒泄了氣,怔怔的望她。
她走過來捏起我的下巴,端詳良久,說,名滿江湖的東方小姐,其實不過中人之姿。如果我比你先認識博雅,也許很多事情就不一樣了。
起碼,我不會辜負他。
唐羽仙拂袖而去。囚禁我一個月後,放我離開。
這一個月,我受盡淩辱。從小到大我被爹和博雅捧在手心裏,從來沒有人敢這樣對我。唐羽仙奪走我的劍,退去我的綢緞錦衣,讓我穿上粗布衣服,雜役一樣生活。
可是,比起博雅為我受的傷害,這種苦不算什麼,是我罪有應得。唐羽仙這樣對我,也無非因為她對博雅求之不得的愛情。而她有意無意的透露端倪,也是為了博雅的清白。
在唐門的這一個月,足夠讓我得知事情的真相。
原來所謂的新掌門即位,隻不過是將我和博雅調出離宮的借口。
唐羽仙奉命截住我和博雅,以便另一方人馬趁我們不在的時候將離宮鏟平。那一日我在客棧身中劇毒,而博雅劍術卓絕,聰慧機敏,唐門一幹弟子傷他不得。唐羽仙隻好親自出手。她看到他的第一眼,就知道自己無法殺他。
她愛上他。
可是顛倒眾生的博雅,白衣勝雪的博雅,想的念的,卻隻有離宮不諳世事的小姐東方阮。
博雅一向驕傲,從來不肯向人低頭。可是他為了我,求她救我。
原來我能保住性命,並不是因為慕容掌門的麵子。
唐羽仙要他跟她回唐門,永遠不得離開。
這是她答應救我的條件。亦是博雅失蹤的原因。
可是三個月以來,博雅始終不曾看她一眼。唐羽仙一向自負才智美貌,而她所有的高傲矜持,都敵不過對一個男子的真心愛慕。
她看不得他的苦,看不得他的不快樂,於是她放他走。
博雅連夜來名劍門找我,得到的,卻是我的誤會和淚水。
我亦知,驕傲如他,不會來向我澄清什麼,被我傷害之後,亦是再不會出現在我麵前。
可是我想他此生永遠無法知道,此時的我,願用我所有的今生來世,換取一個重新來過的機會。
五.
我滿身風塵的回到名劍門的時候,慕容絕遠遠的望我,眼睛裏噬滿疼痛。他說,小阮,對不起。
我冷冷的說,唐羽仙什麼都告訴我了。
離宮的覆滅,根本是名劍門與唐門連手造成的。
慕容絕怔住,嘴唇動了動,說,小阮,你都知道了。
我呆住,良久,頹然的冷笑,說,唐羽仙一句都沒有提到名劍門,我隻是在試探你。
慕容絕,你竟然親口承認。
慕容絕苦笑,說,小阮,這一切,已經不再重要。
六.
慕容絕將我拱手讓人。那些曾經說過愛我的人,一個一個離我而去。
當今聖上下旨,立我為妃。
我大駭,我東方阮從未涉足宮廷,怎會與皇帝扯上瓜葛。
慕容絕淡然的看我,聲音透著無限疲憊,他說,你說的沒錯。離宮的覆滅是名劍門與唐門連手造成。
倘若你成了聖上的妃子,報仇雪恨,光複離宮,唾手可得。
我深吸一口氣,說,可是我還是不明白。
我爹與人素無冤仇,你們究竟為什麼要這樣做?
慕容絕苦笑,有口不能言,搖搖頭,說,很多事情本來就沒有原因。
就像你之於我,段博雅之於唐羽仙。
要怪,就怪那年我不該一時興起帶他闖入離宮的後花園,有個人,讓他此生不能忘懷。
小阮你可知道,當今聖上,就是當日在我身邊的那個人。
七.
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唐羽仙與慕容絕,總要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價。更重要的是,我須借助朝廷的力量光複離宮。
代代相傳的基業,怎可就這樣斷送。
那一日,我身穿殷紅嫁衣,一步步走向金色喜轎。
小阮。忽然有人自身後叫我,那聲音,無比熟悉。
我回頭,看見白衣勝雪的博雅站在一地海棠花瓣之中,沉默的凝望。
我沒有說話。眼淚驀的流出,模糊了粉紅胭脂。
他說,你到現在,仍然不相信我?
我搖頭,說,博雅,對不起,那時,我沒有相信你。所以你的愛,我再也承擔不起。
博雅背過身,聲音微微顫抖,他說,十二歲那一年,當我知道師傅就是我殺父仇人的時候,不是沒想過要報仇。
可是看見被大人們捧在手心裏笑魘如花的你,我放棄了這個念頭。
為了你的幸福,我願意放棄所有。
我轉身走向喜轎,不再去看他的背影,我哽咽著說,博雅,我不值得你這樣為我。
殷紅的喜轎,忽然在我麵前一分為二。
是博雅的芙蓉劍,劈斷了喜轎,也劈開我身上刺眼的紅。
緣和何剪破,仙鸞彩鳳,分做兩邊衣。
博雅垂著細長的眉眼看我,默默的轉身離去。
我想我始終無法忘記他離開時落寞華麗的背影,他背對著我,說,如果不能阻止你,那麼,我甘願代替你。
我愕然的望著他,不知道他何出此言。
慕容絕忽然出現在我身後,雙指點住我的穴道,說,段博雅,看來他已經找過你。
這一幹糾纏陷阱,屠戮撕殺的真相你也都該明白了。
他將你驚為天人,斷不會怠慢折辱。他隻是想每天都可以見到你。
而他對小阮,是鋒利的嫉恨,倘若她真的入了宮,又怎會幸福?
你成全他吧,我會替你照顧小阮。
良久良久,我聽見我胸腔裏的一簇血肉,轟然而碎。
八.
其實我並非駑鈍如斯。
能讓江湖兩大門派傾巢而出,顛覆離宮,總要一個理由。
當慕容絕說那日那個貴公子模樣的書生就是當今皇帝的時候,我忽然明白,這一切的一切,都不過緣於後花園裏的那一場初見。我以為這一切都是因我而起,而我答應入宮為妃,也不過為了複仇二字。
然,我隻知他為那場初見不擇手段。卻不知,那場初見裏的驚豔,並不是我。
很久很久之後我才明白,權傾天下的王,心思縝密,計劃周詳,調度江湖兩大門派顛覆離宮,所做的這一切,都是為了征服一個原本根本無法得到的人。
他旨在博雅。
顛倒眾生的博雅。
而我,不過是這場暗戰中的一顆棋子。
在無謂的爭鬥中,失落了自己的愛情。
四.無色薔薇(花火,收入80後作品集《旗》)
文\/楊千紫
久遠記憶中,我一直在用惴惴而竊喜的眼神凝望著你,一眼萬年。
等待著與你重逢,卻又期盼永不相見。
因為我曾經熾如烈紅,豔如薔薇的心,已在你對她的愛麵前,褪色,凋零。
終究,落入塵埃。
一.
聽聞,江南第一劍客白雲飛正在尋找一個人。
是一個契丹男子,頸上掛著一隻精致的香囊。
他的未婚妻蘇凝羽,是湖廣總督蘇鎮海之女。冷漠劍客與名門閨秀,早早就是江湖上的一段佳話。
每日清晨我都會看他在海棠樹下舞劍。隻見銀光閃動,劍氣如虹,飛花若雪。白衣勝雪的白雲飛,臉上永遠掛著恬淡的笑。
我默默的跟著他,由南到北。
幸福與痛楚,漸漸分不清楚。
二.
見到白雲飛的時候,他正握著蘇凝羽的手。凝羽軟軟的靠在他懷裏,好象一朵即將凋謝的桃花。
千門客棧的門口,細雨如霧,夜風如訴。仲春的夜,聚集了夏天到來之前所有的寒涼。
我走過去,看著白雲飛英俊而蒼白的臉,指著他懷裏的女子說,“她中毒了。再不救,必定撐不過今晚。”
白雲飛的眼睛裏蘊滿了疼,眸子裏閃爍著絕處逢生的光焰。他說,“姑娘,你既然看出她中了毒,必定是個用毒高手。
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隻要你能救她。”他躬身行禮,謙卑而惶恐。
我笑,嘴角揚起好看的弧度。我說,“救她可以,隻要你幫我殺一個人。”
他說好。沒有絲毫的遲疑,也沒有問我要他殺誰。
我怔怔的看著他,良久,笑著歎氣,眼眶卻莫名的酸楚。他愛一個人,竟然可以愛到赴湯蹈火,毫無怨言。
我用銀針刺入凝羽的穴道,將一粒暗紅色的藥丸塞入她口中。
半個時辰後,黑血汩汩的從針孔中流出。凝羽的麵色漸漸恢複紅潤,纖長的睫毛微微上卷,典型江南佳人的臉孔。她淡淡望向我,點頭致謝。
我轉身離開,不想眼看身後的一對壁人,彼此依偎,細語呢喃。
我冷冷的說,白雲飛,你答應過我什麼,不要忘記了。
三.
中原,是一片藏不住秘密的江湖。
近年來,太多的宋朝高官神秘死亡,漸漸的,人人自危。
街頭巷尾都在流傳,遼國有個厲害的殺手組織叫做“魘”,網羅了無數絕世劍客和用毒高手,旨在擾亂大宋朝綱,以助遼人奪取江山。
我的身份不久就會曝露,白雲飛也勢必與我反目。
倒不如借著他的手,除掉大遼最大的禍患。
身在亂世,像我這樣的人,早已經沒有資格談愛。
四.
我走回房間,一個白發老翁背對我站著,周身散發著肅殺與冷峻的氣息。
我低聲喚他,“元爺爺。”
他頭也不回的說,“薔薇,主上要你的殺的人,為什麼還活著?”
我慌忙認錯,說,“蘇鎮海武功太高,薔薇實在不是他對手。您再容我幾天,我一定……”
元爺爺轉過頭來,打斷我說,“好了,我不怪你。來中原這麼久,你還習慣麼?”他的聲音軟下來,透著一種與表情不符的溫暖。
我一怔,微微點頭。
元爺爺露出滿意笑容。他縱身躍出窗外,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第二天清晨,我聽千門客棧的店小二街頭巷尾的傳誦,湖廣總督蘇鎮海死了,死因不明。隻知他麵色紅潤,嘴角含笑,似是死前看到極其快樂的事情。
我心中一凜。知道他是死於迷情香。
迷情香是西域奇毒,可讓中毒的人全身麻痹,不斷看到生前最眷戀的幻影,最終窒息而死。明明是很殘忍的一種毒,卻可讓人含笑離開人世,這也未嚐不是一種恩慈。
想必上頭催的緊,元爺爺便親自出手替我解決了蘇鎮海。時常在想,這個嚴肅冰冷的老人為何會對我這樣好。救我,疼我,養大我,將我訓練成“魘”的第一殺手。
葉薔薇是我的漢名。我是契丹人,叫耶律薇。
十年前,八歲的我被宋民砍傷,蜷縮在角落裏不肯求饒,血流了一地,像大片盛開的薔薇。
一個白發老人擊退了那些宋民,將我救起,從此帶回遼國撫養。
遼國與大宋連年混戰,契丹人與漢人水火不容。我不知道那些宋民為什麼要打我。我沒有做任何對不起他們的事情。
後來我才明白,他們打我的原因很充分,並且無可逆轉。我是契丹人,身上流著宋人憎恨的血液,他們打不過凶狠的遼兵,隻好將所有憤怒宣泄在我身上。那個白發老人便是元爺爺,他經過我身邊,指著我頸上的香囊,問,你是不是叫耶律薇?
我點頭。他於是將我帶走,讓我與生命最初的眷戀,一別十年。
令人驚奇的是,我與他相處的十年裏,元爺爺的外貌竟然一點都沒有改變。身體硬朗,沒有普通老人的虛弱傴僂,目光中的銳氣也絲毫不減當年。
小時候,我曾經牽著他的衣角問,爺爺,你為什麼救我?
他沉默半晌,淡淡的說,因為你是耶律薇。他伸手握住我頸上的香囊,眼神柔軟而溫和。
從小到大,我對他總是七分敬愛,三分恐懼。在我們言談甚歡的時候,他會忽然板起臉來,冷得像雪山上千年不化的寒冰。而當我受了委屈獨自流淚的時候,他又會來哄我,眼睛裏有暖春盛夏的溫柔。
我一天一天長大,由幹枯瘦弱的孩子長成亭亭玉立的少女。盡管不諳世事,卻看得出元爺爺看我的眼神並非澄澈。
很久很久之後,我遇見白雲飛。才發現他看凝羽的眼神裏,分明帶著元爺爺看我時的迷惘與沉淪。
這,究竟是怎樣的一種愛呢?
我不懂。
也不想去懂。
四.
清晨,千門客棧的前堂沉寂清冷,偌大的房間裏隻有我與白雲飛。
他冷冷的坐過來,單刀直入的問我,“你擅用毒。蘇都督的死,是不是與你有關?”
我懶懶的抬頭看他,說,“是也好,不是也罷,與你何幹?”
他麵無表情的看我,說,“他是凝羽的父親,當然與我有關。”
凝羽。又是凝羽。
我索性走到他麵前,無比接近的看他,鼻尖幾乎觸到他的下巴。我抬頭,睫毛翩躚在他唇邊,我輕輕的說,“白雲飛你不要忘記,你答應過會幫我殺一個人。欠我的情沒還,憑什麼來教訓我。”
我畢竟是個年輕女子,想必也會像凝羽一樣,體香幽幽,吐氣如蘭。
白雲飛的臉紅了,隱隱然又有些憤怒。片刻後,卻忽然怔住。他一把抓起我頸上的香囊,滿眼急切的問我,“這個你是從哪裏得來的?”
我深深的看著他的眼睛,沒有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