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讓自己隨波逐流,等待下課。我一生都等待過去了。
——美國喬伊斯卡洛爾奧茨《私生活》
紅火是抱著一種無所謂的態度到墳場去教書的。那天她和遠翔趴在地圖上找了半天,好不容易在犄角旮旯遠離城市的地方,找到一個小黑點:墳場。
紅火說,那鬼地方誰要去?
紅火的眉毛彎曲而誇張,像兩道張滿了的弓,生起氣來就更像。遠翔一向喜歡逗她生氣,大學四年,他倆好得像一個人一樣,紅火還不是動不動就惱了,兩道彎眉毛簌簌地抖著,生動極了。紅火雖不是他見過的最漂亮的女人,卻是最有意思的一個。
“又不讓你在那兒呆下去,生兒育女。”遠翔用手指一邊上那幅美國地圖,“隻需三兩個月就能解決問題,到時候我會來接你的。”
他順勢摟過紅火,把下巴壓在她肩膀上,側過臉來觀察她的表變化。紅火冷著一張臉說:“你要敢變心,我就把你的心肝挖出來煮著吃。”
遠翔用下巴抵著紅火的脖子說:“我怎麼舍得你喲,我到美國第一件事就是把你從國內辦出去。”
“行了行了這話我都聽了有一百遍了。”
進大學第一天,高遠翔就在班裏布了他爸媽均在國外的消息,自有女孩子熱熱烈烈地貼上來。遠翔並沒有被勝利衝昏頭腦,遠翔是個理智而冷靜的男人。遠翔第一次在學生舞會上瞄見紅火長浮動的背影,心便像被什麼東西擠壓了一下,渾身上下躁動不安。但那時紅火對遠翔這類形象一般的男生很不放在眼裏,動不動就說對不起,我有男朋友了。
紅火當時正跟一個叫亞非的會唱校園民謠的物理係男生打得火熱。遠翔無論白天晚上一閉上眼睛就是紅火兩道彎弓形的眉毛。好在那個亞非不久就滾蛋了,他等不及把那些煩人的量子物理念完就退學了。很多老師為他可惜,很多女生也為他可惜。
高遠翔就在這時及時衝了上去。
高遠翔開口便說:“我爸媽在佛羅裏達……”
英語係的紅火自然知道佛羅裏達在哪兒,紅火的驕傲就被削去了一半。眼前這個男生個頭一般卻還不算太矮,頭修剪合理,衣著自有一種講究修飾的儒雅韻味兒。這和亞非有很大不同,亞非的頭長得可以紮小辮了,牛仔褲的膝蓋用刀子劃出“x”“y”的形狀來,遠看像愛因斯坦,近看卻像個英俊的叫化子。紅火為他很是瘋狂了一陣子,可人家並不拿她當回事。亞非說他的愛是屬於全人類的,全人類的概念那麼寬泛,紅火拿他無可奈何。
直到遇見了高遠翔,紅火才為自己的前途認真打算起來。紅火的母親是一個獨居女人,和丈夫分手許多年了。紅火媽一心想把紅火培養成出類拔萃的人尖子,一輩子的好強和自傲全都轉嫁到女兒身上去了。
紅火媽開口便說誰誰誰的女兒在美國如何如何,掙的是美元開的是高級轎車。紅火的專業也是母親為她填的。紅火原來對古詩詞感興趣,大學打算去念中文係。紅火媽氣得給了她兩巴掌:“你拿我的錢打水漂呀?中文係將來能幹什麼?中文係出來隻能去教書,你將來是要出國的。”
罵來罵去紅火產生了逆反心理,對出國二字恨之入骨,算是對母親的一種報複。英語係有不少出國迷,削尖腦袋尋找各種門路,隻要能出國,你叫他幹什麼他都願意。在這種況下紅火越要鶴立雞群,紅火自信無論在哪兒她都不會成為芸芸眾生中的一員。她是獨特的,與眾不同的,即使不出國,她也不會成為母親想像中的庸庸碌碌灰頭土臉的中文教員。
她的命果然與眾不同,她遇到了高遠翔。
紅火把高遠翔帶回家,母親見了自然喜歡。忙裏忙外自不必說,就連給紅火新買回的夾克衫上都帶了一麵美國國旗,高遠翔就哼起了星條旗永不落的調子,用手一下一下地在空中比劃著。母親在一旁笑得喘不上氣,紅火從未見母親這樣笑過。
和高遠翔的關係就這樣定下來,一場戀愛談了近四年。中間也經曆過風風雨雨,但都讓他們給挺過來了。畢業典禮一結束,遠翔就開始收拾行李,飛機票是他爸媽在美國給他訂好寄過來的。臨行前一夜,遠翔仍像平常那樣膩著紅火,紅火說你要是真心對我好就趕快把我辦出去,別的說什麼全是假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