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雄坐在床沿上一邊搓著尿布片子一邊苦思冥想,紅火笑道,你們這個名字怕是要起到明年去了。
王冰冰靠在被垛上翻字典。冰冰是南京人,冰冰忽然想起什麼似的說:“對了,就叫她李莫愁好了。”大雄說:“好,莫愁這個名字好。”他倆就這麼莫愁莫愁的隨遇而安。紅火現在覺得這樣也挺好,與世無爭的過過小日子算了。墳場從前是個埋人的地方,現在所埋葬的卻是人的夢想。紅火想起有一次她曾經站在十五層樓上眺望整個城市,那些暗灰色的屋頂曾勾起她許多聯想。城市就是個巨大的墳場,紅火想,不要再做夢了吧。
紅火從王冰冰屋裏出來,正遇上騎著自行車從外麵回來的左曉軍。
“這麼晚了你幹嘛去了?”紅火一邊用鑰匙開鎖一邊問道。
左曉軍用腳踢車蹬子,然後“哢啦哢啦”地鎖那車上的轉鎖。“到你屋裏暖和暖和。”他說。
紅火白他一眼道:“到我屋裏暖和什麼,我屋裏又沒火。”
“看見你人我就暖和。”他湊近紅火一點,半是開玩笑似地這麼說。兩人關上門開了一盞台燈,紅火點上電爐燒水,那隻小壺不一會兒就吃吃冒出白汽來了。“暖和一點兒了吧。”紅火瞥他一眼,見他拿著個打火機一下一下地打著,並不見他點煙,藍火苗跳一下就不見了,過一會兒又有一簇新的藍火苗在他眼前跳。
紅火坐在床沿上看他,也不說話,兩人這麼悶了一會兒,左曉軍忽然問紅火:“星期天我想請你到我家吃飯,你去嗎?”
“星期天我得回家。”
“那就下星期。”
“下星期我也——”
“行了行了,就這麼定了。”
紅火星期天回家,母親照例陰沉著臉。紅火也不拿好臉色給她看,兩人血紅著眼睛瞪來瞪去的,都想找個原由來大吵一架。紅火家新安了一架電話,母親說要一人出一半錢,“親兄弟,明算賬。”她振振有辭地說。
紅火把兩千塊錢往桌上一拍說:“這是我賣身的錢,你拿去吧。”她想起費文革一張一張數著給她這筆錢時的形,不由得有些傷心。
“幹嘛說得那麼難聽呢,希望你找個條件好點的,還不是為你自己好,將來又不是我跟他過,其實這事關我屁事啊,你就是找個瞎子拐子我也無所謂。”
話雖這麼說,其實她心裏是最在乎的。她把自己一生不順歸結到男人頭上,她要在女兒身上把這一切都撈回來。可惜紅火不爭氣,談了兩個能出國的男朋友都不翼而飛了。紅火母親暗地裏正四處托人,條件隻有一個:要找能出國的。
她把東西都替女兒買好了,她就不信別人的女兒能出去,她一手培養起來的紅火就出不去。她就是要賭這口氣,拚老命也要把女兒弄出去。
紅火卻過得一天比一天泄氣。她漸漸相信起命中注定這句話來了,她想起傳達室老頭替她算命時說的話來:紅火你的名字不好,火太旺了,肝火燒心。你人雖聰明,但將來注定一事無成。紅火當時聽了這番話,眉毛挑得老高。她哪信什麼命呀,她在學校裏受的教育是:路是人走出來的。她覺得眼前這個怪老頭挺可笑的。
西屋裏的那兩口棺材大小的旅行箱已經爆滿了,那是紅火她媽為紅火出國準備的衣物。天知道她買這些真絲真皮真羊毛的東西得花去多少人民幣。在準備出國的人眼裏,國內的錢就跟不是錢了似的。一向省巴巴的紅火她媽,存錢存了一輩子,卻在幾天之內就花得差不多了。
“好鋼要用在刀刃上。有錢要花得是地方。我女兒就要出國了,沒兩身像樣的衣服怎麼成呢。”
紅火每回聽母親跟鄰居家的阿姨講著類似的話,她便會別過臉去生怕讓人看見她潮乎乎的紅眼圈。她心中有一團又軟又酸的東西堵在那裏,讓她無法麵對自己的媽。
電話鈴就在這時響了起來。左曉軍的聲音在電話裏顯得非常親切:“幹什麼呢你?”“我下午過來好了。”紅火在一張紙頭上記下他家的詳細地址和乘哪趟車,母親不安地盯在一旁,仿佛要出什麼大事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