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那家夥的聲音
午夜時分,狂風大作,嗚嗚作響。
大風過處,窄仄的巷道裏偶爾傳來一兩聲野貓的叫喚。
電光閃動,整個江城頓時滾雷轟鳴;跟著,滂沱大雨瓢潑似的傾倒下來。這雨打在窗玻璃上,如雹子一般發出“劈劈啪啪”的聲響,也澆得兩位晚歸的民警駐足避起了雨。
巷道一片幽暗。
雨水寒氣逼人。
其中一位民警掏出了煙和打火機,這個時候,一支點燃的香煙足可以賽過一頓飽飯。可他發現自己的打火機壞了——另一位民警不抽煙。
於是他笑著抱怨:“屋漏偏逢連夜雨!”
不抽煙的民警說:“說不定一會兒有人經過這裏,你可以借個火兒。”
兩人說話的時候,巷道一側的樓上亮起燈光。
借著燈光,他們看到一個穿著雨衣的人正走過來,那位抽煙的民警立即迎上前去……
第二天清晨,兩名民警的屍體被發現於巷道盡頭的垃圾箱內。
市局偵破會議室。
大雨仍下個不停。
宋河把目光從模糊的窗玻璃上挪開,沉吟了一下才說道:“重點是凶手對於兩名同誌的處置,他為什麼在殺人後要將屍體移動到巷口的垃圾箱。如果僅僅是為了掩藏屍體,我認為大可不必。從案發現場來看,凶手跟兩名同誌進行了搏鬥,留下了大量的血跡。”
範小梵翻動著案件材料,將兩張照片展示給於副局長和秦爍。
範小梵說:“兩名同誌的身上都有二十幾處刀傷,傷口參差不齊、深淺不一,出刀的方向也沒有規律可循,因此完全可以判定,凶手對殺人並不在行。”
宋河說:“目擊證人稱,當時他起夜上廁所,瞟了那麼一眼,正看到那個穿雨衣的人為其中一名同誌點煙。他說那個人身高在1米65左右,是個男人。但兩名同誌的身高均在1米75左右。假設穿雨衣的男人就是凶手,又是初犯,就身體的自然情況而言,他應該不是兩名同誌的對手……”
“你忽略了兩點。”秦爍打斷宋河道,“一是案發時下著大雨,隔著窗子,視線是模糊的;二是目擊者所處的位置,他是由上往下看。這個角度與平視是有偏差的,所以我認為那個穿雨衣的人身高絕不止1米65,而應該是1米80左右。再者,我對目擊者判斷穿雨衣的人為男性這一點也表示懷疑。”
“你的意思是目擊者想當然了?揣著打火機的人並不一定是男人?”
“沒錯。查案子最忌諱的就是按常理三個字。誰說揣著打火機的就一定是男人?也沒有人規定女性不可以呀。千萬別跟我說身高,1米8的女子籃球運動員可有的是,我就認識好幾個呢。河河,怎麼著,要是你喜歡,用不用我幫你介紹一下?”
宋河的臉色變得十分難看。
於副局長說:“好了小秦,你就別再貪嘴上那點便宜了,宋河他不是你的對手。要是你再這麼故弄玄虛,我可要考慮幫他一把了。快,趕緊說說你的想法吧。”
秦爍馬上開口:“我們不能先入為主認定穿雨衣的人就是凶手,即便他的嫌疑最大。另外就是,我推斷凶手隻是想殺兩位民警其中一人,另一人不過是恰巧在場,他看到了凶手的容貌,所以凶手不得不殺了他。我的理由如下——”
秦爍侃侃而談起來:“首先是凶手選擇的方式,這樣麵對麵的暴力行為是需要極大的自信心的,要知道,目標不是普通人,而是警察,那麼顯而易見,凶手有一個強壯的體魄,或者說他有一個自認為強壯的體魄。但僅僅這一點並不夠。憤怒才是根本的原因,而且是無法遏製的憤怒,這就可以解釋,為什麼凶手在將兩名民警殺害之後,還要費力不討好地將他們扔進垃圾桶。人類是情緒化的動物,拋開其他,唯一能夠消解這些情緒的就隻有時間,許多衝動性犯罪案例可以作為最好的佐證。就本案而言,凶手衝動性犯罪的可能非常大,一者,凶手對自己再有信心,也不會自負到不知1比2對他而言意味著什麼;二者,在明知1比2的情況下仍舊進行犯罪,這說明,凶手在心理上認定,他的目標必須死,哪怕再出現第三個或者第四個警察。由此我們可以得出結論:兩名警察的其中一位,在短時間內做了一件讓凶手震怒的事情,這件事情是凶手在情感上根本無法接受的。”
“找出三天以來,兩名民警接手處理過的案件。”秦爍最後補充道。
“為什麼是三天?”
“也許……我更喜歡三這個數字?誰知道。”秦爍向範小梵調侃道,跟著站起身來。
宋河說:“別告訴我你又想開溜。”
於副局長擺手,示意秦爍少安毋躁。
秦爍說:“於叔,你該不會還有別的事情吧?”
於副局長笑道:“倒也不是什麼大事兒。剛剛你說要給宋河介紹女朋友,你真的認識打籃球的女運動員?好幾個?我那兒子是大個子,搞排球的,還沒有女朋友,你能不能……”
秦爍一時間有些發蒙。
範小梵“撲哧”笑出了聲。
宋河冷嘲熱諷道:“小梵,你幹嗎笑得那麼靦腆?我要是你,就哈哈哈哈!”
範小梵很快就從兩名民警工作的派出所查到了他們生前負責的案件。
拋開那些雞毛蒜皮的鄰裏糾紛,有兩宗案件引起了她的特別注意,一宗是婚戒失竊案,另外一宗則是電話恐嚇案。
在向於副局長做過簡單的彙報以後,範小梵和宋河首先造訪了婚戒失竊案的報案者吳女士。據吳姓女士稱,她的家在兩天前的傍晚時分被盜,但奇怪的是,小偷進入房間之後並沒有拿走現金、手表、香包,以及其他值錢的物品,僅僅是竊走了她的一枚婚戒。
“我認為是熟人作案,前不久我辭退的保姆就有重大嫌疑。因為我親眼所見,有一次打掃房間的時候,她盯著那枚戒指目不轉睛。那可是鑲了鑽石的戒指,她那種人,掙一輩子都買不起!”吳女士神情高傲地說道。
範小梵說:“顧警官是什麼時候過來的?”
吳女士說:“哼,說起來我就來氣,那個警察真是豈有此理!我都跟他說了,別抽煙別抽煙,他就是不聽,還說什麼,噢,讓我不要妄下結論,冤枉好人啥的……”
這位吳女士就像點了火的炮仗,跟著又是一通長長的抱怨,她在十分鍾之內向宋河和範小梵演繹了更年期綜合症的所有症狀,直到宋河如實相告,說顧警官已經被害,她才愕然地張大了嘴巴,繼而淚眼婆娑地拉著範小梵的手,說:“你們就當我更年期,千萬別跟我一般見識。我是刀子嘴豆腐心,你別看我跟你們這麼強勢,其實那都是裝的。我跟你們說啊,這女人表現得越強勢,就說明內心越空虛,越需要別人疼;你們別看那些所謂的女權主義者,一天到晚跟猴子一樣上躥下跳,喊得嗷嗷叫,說什麼男人能幹什麼,她們就也能幹什麼,其實完全不是那麼回事兒……”
眼見吳女士又將展開一個新的話題,宋河和範小梵不得不先行告辭。與吳女士不同,電話恐嚇案的報案者是一位文靜恬淡的女孩,名叫白落落。據她稱,自己是一名準新娘,下個月就要跟未婚夫韓誌鵬步入婚姻殿堂。不過,讓她感到苦惱又談之色變的是,自從與韓誌鵬的婚訊公布之後,自己就仿佛撞入了一個沒有出口的噩夢裏——無休止的電話騷擾,先是義正詞嚴的警告,然後是苦空婆心的勸說,接著是痛哭流涕的哀求,甚至發展到歇斯底裏的吼叫……
“這個人給我打了那麼多的電話,隻有一個目的,就是阻止我嫁給誌鵬。他好像對我的一切都了如指掌,真是太可氣又太可怕了!”白落落話到此處,望著旁邊的紅色電話,臉色騰的煞白,一副噤若寒蟬的樣子。
“會不會是有人在惡作劇,或者說是你的追求者幹的?”
“派出所的魏警官也是這麼考慮的。”白落落說,“所以,他建議我不要再接聽電話和手機,不要被恐嚇者左右,他說那個人心理不正常,我越是容忍,他就會越囂張、越變本加厲。但我怎麼都沒有想到,這根本無濟於事,他馬上就給我寄來了這個東西。”
白落落拿出一份快遞件,裏邊是四張照片,除去被害的魏警官,另外的三張經白落落告知,分別是自己的父親、母親和男朋友韓誌鵬。宋河檢看這四張照片,發現每張照片的背麵都用鉛筆寫了字,字跡歪歪扭扭並不好看,內容是四者的自然情況——記有姓名、性別、年齡、出生年月、政治麵貌、身高、所學專業、健康狀況、戶籍所在地等。
白落落說:“我按魏警官的建議拒絕接聽電話和手機以後,昨天就接到了這份快遞。於是我馬上給魏警官打了電話,他就趕到了家裏。他看過照片後一直安慰我,讓我不必太過擔心,他說他已經有些眉目了。”
範小梵說:“他是什麼時候離開這裏的?”
白落落說:“大概晚上七點鍾,他接了一個電話,好像是誰家丟了一隻英國鬥牛犬。”
宋河問道:“關於魏警官,你再想一想,他昨天還有沒有什麼反常的地方?”
白落落反問道:“魏警官……他怎麼了?”
宋河說:“他被害了。”
白落落聽到宋河這麼說,手中的水杯當即掉落在地,“啪”的一聲四散炸裂。
“原來……那個人說的全是真的……”
“哪個人?”範小梵捕捉到白落落的情緒有些異樣,連忙問道。
白落落先是沉默不語,好一會兒才抬起頭來,告訴宋河和範小梵這樣一番事實:由於不堪被電話騷擾,她偷偷更換了一個錄音電話機,以圖掌握證據。這件事不光自己的父母和男朋友韓誌鵬不知情,就連魏警官也被蒙在鼓裏。
白落落說:“宋警官,請你們相信我,我並不是有意隱瞞,實在是……”白落落突然說不下去了,深呼吸之後才補充道,“那個人對我說的話,實在是太露骨、太變態了。”
範小梵說:“但我們必須要聽一聽電話錄音。”
宋河接話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昨天魏警官在你家的時候,那個人又打來了電話,是不是?他還跟魏警官通了話,而事後你聽了他們之間的對話錄音。”
白落落點頭稱是,然後從電腦裏打開了一個音頻文件播放給兩人聽——
恐嚇者:“你這個警察,幹嗎管閑事?”
魏警官:“你給我聽著,別再搞這套把戲,裝神弄鬼!”
恐嚇者:“這是我們的家裏事兒,跟你沒關係。我警告你,再纏著小白不放,我就殺了你!”
魏警官:“呦!反了你了還,用不用我借你一把槍?”
恐嚇者:“(濃重的喘息聲)姓魏的,你等著,我讓你活不到明天!”
雖然隻有短短的幾句對話,但恐嚇者的聲音裏卻帶著一種令人戰栗的氣息。這不是一個年輕的聲音,甚至還有些蒼老。宋河判斷,這個聲音的主人應該在45歲至55歲之間。為了繼續印證自己的推測,他在征得白落落同意後,又分別打開了另外幾個音頻文件。被錄下的聲音大半是恐嚇者冗長的自言自語,其中零星夾雜著白落落為數不多的問話或者回答。
現扼要摘錄如下——
“小白,今天是你的生日,祝你生日快樂。你吃生日蛋糕了沒有?我在比薩店看到你和你的朋友們了。你沒有吃蛋糕。你這樣是不對的,不吃蛋糕那叫啥過生日呀?還記得嗎?你小時候最愛吃生日蛋糕了……我們還是得說說你和韓誌鵬的婚事兒,這個人不可靠!真的真的真的,他就是一個渣滓!今天我都看到了,他用那雙賊溜溜的眼睛,一直瞄著你那雪白的大腿,五次!足足五次啊!唉,小白,你說你怎麼可以穿裙擺在膝蓋以上的裙子呢?這樣不行啊!我求求你了,以後不要再穿了,好不好……”
“我琢磨來琢磨去,還是覺得你應該補吃一塊生日蛋糕,你小的時候,不是最喜歡吃嗎?不過,反正生日都過了,還是隨你吧!關於那條裙子的問題,我認真想了一個晚上,的確,錯不在你,要是商店裏不賣的話,你就不會買來穿。所以,我替你出了口氣,我趁人不注意,用一把小剪子把那個款式的裙子都餃了口子!真是解氣啊!小白,你把你那條也趕緊扔了吧。你放心,我已經不生氣了……那個韓誌鵬,你絕不能跟他結婚,他真的是個花花公子,我都打聽得清清楚楚,他還讓一個女孩墮過胎……”
“小白啊小白,我走過的路比你吃過的鹽都多,我不會害你,疼你還來不及啊。可你得答應我啊,不能跟韓誌鵬這個浪蕩子結婚,他真的配不上你啊……(哭泣)你就可憐可憐我好不好?要是你今後過得不開心,我是會殺了他的,我不想當一個殺人犯啊……(哭泣)那樣我就不能天天見到你,不能天天給你打電話了……(哭泣)小白,你就聽我的吧,趕緊跟韓誌鵬分手吧,我已經為你物色了四個可以結婚的人選,他們每個都很可靠,我都替你試探過了……”
“你絕對不可以跟韓誌鵬結婚!他就是個不折不扣的人渣!敗類!王八蛋!小白,你告訴我,他究竟是怎麼把你騙到手的?你們究竟都做過什麼?是拉手了還是接吻了?快!你必須如實回答我!小白,該是你做出決定的時候了,我想你親口告訴我,你要跟韓誌鵬這個殺千刀的一刀兩斷!怎麼?你真的喜歡上那個騙子了?小白啊,你糊塗啊……好吧,我看你是不到黃河不死心!你這個賤人,你怎麼就那麼下賤呢!你就是個小姐!是隻雞!是人家的玩物!一分錢都不值,還倒貼……小白啊小白,原諒我!原諒我!原諒我!我是不想讓你走彎路啊,我是真的掏心掏肺對你啊……”
剩下的音頻文件在內容上大抵一致,無論最初的焦點是什麼,到最後恐嚇者總會拐彎抹角將話題帶回到韓誌鵬的身上,然後便是勸說、哀求、勒令甚至咒罵,無非是要白落落與韓誌鵬解除婚約——“你的男朋友韓誌鵬,真的像這個人所說的那樣嗎?”
宋河瞥了一眼有些唐突的範小梵,插話道:“我想把這些文件拷貝一下,可以嗎?”
白落落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點了點頭,不過她馬上又補充道:“宋警官,這件事我希望你們能保密,尤其是對誌鵬和我爸媽,我不想讓他們為我擔心。”
宋河一邊點頭,一邊寫了一個電話號碼給白落落。
臨走時,宋河又再三叮囑她,若需要幫助,盡管打電話給自己。
從白落落家的樓道走出來以後,範小梵克製不住好奇,接連向宋河問了好幾個問題:“師哥,你說恐嚇者對白落落到底是什麼心理?還有,為什麼白落落不希望這件事被他的男朋友和爸媽知道呢?要知道這已經涉及到兩條人命了!還有還有……從恐嚇者講話的措辭和方式上來看,他的受教育程度應該很低,那麼,咱們是否可以通過電話定位來找到他?”
宋河說:“受教育程度和智商沒有絕對的關係。電話定位的問題我可以回答你,恐嚇者是在不同的公用電話亭撥打的,我剛剛在白落落家通過記錄看過了那些號碼,都不是位於市區的,也就是說,監控攝像幫不了我們。至於你提出的其他問題,我更傾向於你去問問自己的兩條腿——因為,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
第二章:可能性拚圖
連日大雨,江城已然變成一片汪洋之地。
這樣的天氣最能勾引出人的壞脾氣,因此當秦爍在偵破會議開了足足兩個小時之後才趕到的時候,宋河差點向他扔了茶杯。可秦爍還是笑嘻嘻的,他讓宋河務必原諒這座城市的擁堵,然後又指著自己被淋得濕漉漉的頭發說:“你看河河,我的頭發都壞成這樣了,不是還得一樣麵對生活嗎?這就是人生,千萬不要因為發型而丟掉性情。”
宋河說:“少給我侮辱那個詞兒,你的性情用兩個字完全可以概括……”
秦爍搶話道:“你別說!我知道!是賤人?是不是?”
宋河咬牙切齒道:“你可真是個賤人!行啦,不跟你貧了,說正事兒。小梵經過走訪和調查,基本上已經搞清了韓誌鵬的自然情況。那個恐嚇者說得沒錯,這個韓誌鵬確實是一個花花公子,家裏很有錢,他爸開的公司是咱們江城的知名企業。據認識韓誌鵬的人講,他最多的時候同時有過七個女朋友——當然,這還不包括那些臨時的性夥伴。白落落和韓誌鵬是經他們的父母撮合才交往的。韓父和白母曾是高中時代的同學。”
秦爍說:“看來這就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啊!”
範小梵說:“並不盡然。韓誌鵬自從與白落落確立戀愛關係後,突然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他找了工作,按時上下班,再也不出入娛樂場所,甚至開始光顧起圖書館來。就是因為他這些翻天覆地的變化,白落落才慢慢被他感動,繼而接受了他。他們的朋友在告訴我這些事的時候,都紛紛表示不可思議,但這就是事實。”
秦爍說:“嗯,看來愛情還真是個奇妙又美妙的東西。可既然是浪子回頭,那為什麼恐嚇者還是不依不饒,非要拆散這兩人呢?”
範小梵推斷道:“也許恐嚇者知道些什麼我們還沒有掌握的秘密?這個秘密關係到白落落的幸福,他不願意看到白落落受到傷害,所以才不得不反複進行提醒?”
秦爍說:“提醒?我認為恐嚇者分明就是在統治!我已經反複聽過了河河發給我的音頻文件,那個人邏輯混亂,心理已經極度扭曲。一個沒有邏輯、心理不正常的人,在思考問題的時候往往隻會從自身出發,是由內向外的。所以,我更傾向於他的行為跟韓誌鵬無關,而僅僅是因為他對白落落有著特殊的情感。”
“那就找到這個身高在1米8左右,年齡在45歲至55歲之間,沒有固定的工作地點又收入微薄的男人。主要的搜尋方向放在他打過電話的城鄉結合部,比如建築工地、蔬菜水產品市場、廣告推銷公司……你覺得呢?”宋河最後問了秦爍一句。
秦爍笑了笑,然後堅定地說了一個字:“不。”
秦爍拒絕的理由非常簡單,外邊正下著大雨。
可想而知,對於這樣任性的回答,宋河是一定要進行反擊的。不過相較於宋河的人身攻擊,秦爍卻又狡猾地把反駁引回了案件本身。
秦爍說:“河河,請你注意,案發當日,目擊者並沒有看到穿雨衣的人與兩名警官進行扭打或者對抗。這是非常關鍵的一點,也同時給本案帶來了無限的可能。我們可以大膽地設想一下,如果穿雨衣的人僅僅隻是路過呢?如果恐嚇者在電話裏,僅僅是因為想發泄情緒才對魏警官說要殺了他呢?說和做是兩碼事兒,要是我現在對你說,河河,我明天就要跟小梵結婚了,到了明天,我和小梵就真的可以給你發喜糖嗎?”
範小梵臉頰一片緋紅。
宋河說:“你少扯那些沒用的!”
秦爍說:“我隻是想闡述這樣一個事實,如果你不知道配料比例是什麼,就沒辦法在烤箱裏準確找到你想要的那塊麵包。同樣的道理,如果你沒有辦法確認穿雨衣的人和恐嚇者就是同一個人,豈不是自討苦吃嗎?反正我是絕不會去幹這麼笨的事情,有那個時間,倒不如一邊欣賞雨景,一邊打理打理我的發型。您說是不是啊於叔?”
一直沒有說話的於副局長體味著秦爍的這番說辭,頻頻點著頭表示同意。
見於副局長是這樣的態度,秦爍得意地向宋河挑了挑眉毛,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宋河說:“用不用我給你拍張照片,留作紀念?”
秦爍突然板起麵孔:“宋河同誌,你能不能認真些?我們正在查案,不是過家家!”
宋河氣憤至極,但又無從反駁,隻好強壓下怒火:“顧問同誌,那就請你給我們指個方向吧?不過我必須提醒你,千萬別打自己的臉。”
這回秦爍沒有再跟宋河鬥嘴,而是蹙起眉頭沉思起來。
大約過了十幾分鍾,秦爍開始了自己的推斷,並一再強調了“可能性”三個字。
可能性之一:
顧警官這一天接到報案,轄區某小區吳女士家中被盜。
他連忙趕到吳女士家中,經檢查核對,吳女士僅丟失了一枚鑽石婚戒。
顧警官立即著手展開調查,他首先想到了本轄區內有偷盜前科的人,於是他開始分別找到這些人展開例行問話。案發當晚,他從其中一名被詢問者家中離開,並打電話給同事魏警官,相約一起趕回派出所(或者兩人因為工作的原因沒有吃晚飯,打算一起吃頓夜宵)。這個時候天降大雨,兩人不得已隻好在巷道裏避雨。
一個穿著雨衣的人經過巷道,顧警官向他借火點了一支香煙。
穿雨衣的人離開不久,從巷道一端走來了一個人,他鬼鬼祟祟,不時張望來路,引起了兩名同誌的注意。出於職業的關係,顧警官將他攔下。然而令他沒有想到的是,這個人他在白天剛見過,正是有偷盜前科的X某。X某見到顧警官,嚇出一身冷汗,因為他剛剛潛入一戶人家進行了偷盜,贓物就在身邊。X某害怕被抓,情急之下掏出隨身攜帶的匕首……
可能性之二:
魏警官來到電話恐嚇案的當事人白落落家中。
大概晚上七點鍾,他接到一個指派電話,處理轄區某群眾丟失英國鬥牛犬一事。
魏警官趕到失主Y某家中,Y某開門見山,一口咬定自己的愛犬是被鄰居藏匿或者殺害了。理由是不久之前,Y某開車出入小區的時候,不小心將鄰居家的柴犬碾壓致死。當時雙方因為情緒激動大打出手,後經轄區派出所工作人員調解後握手言和。
但Y某認為,鄰居因為此事一直懷恨在心,並屢屢有對自己的愛犬進行報複的跡象。在Y某的一再堅持下,魏警官敲開了鄰居的房門。結果Y某先是看到了自己愛犬的狗皮被吊在客廳——鮮血淋漓,顯而易見曾遭受過鞭笞;接著又聞到了燉肉的味道。
Y某眼見愛犬被虐殺,一時間精神崩潰,便要與鄰居拚命,自然被魏警官攔下來。
在Y某情緒略有平複後,魏警官如實相告,鄰居的行為隻能定性為民事侵權,可以要求賠償,但希望Y某不要再做出過激報複行為,否則會承擔法律責任。
魏警官離開之後,Y某無法排解心結,試圖進入鄰居家中未果,繼而便開始怨恨魏警官有所偏袒,所以尾隨而去,準備為自己的憤怒找到一個出口。
巷道內,魏警官(也許)批評了Y某,或者言語讓Y某的情感再次受到傷害,在Y某的衝動之下,血案就這樣發生了……
“以上的兩種可能性,是我在走訪相關當事人的基礎上進行的推測。”秦爍強調道,“我說過了,這僅僅是可能而已,也許在邏輯上並非完全合情合理。至於第三種和第四種可能,要麼就是穿雨衣的人離開之後,恐嚇者現身將兩名同誌殺害;要麼就是穿雨衣的人本身就是恐嚇者。但我不敢更傾向於其中哪一種。”
宋河沉吟片刻,說道:“拋開個人情感,我應該對你的用心表示尊重。”
秦爍又嘻嘻笑起來:“河河,我的骨頭都要酥啦!”
宋河說:“但是,我能否要求你,以後可不可以不要自作主張,擅自去調查?你這副尊容,是會影響人民警察的形象的,不知道的,還以為我們的隊伍裏混進了壞分子。”
秦爍猛地站起身來,筆挺地向宋河敬禮道:“Yes sir!”
宋河罵了一聲:“賤人!”
按照秦爍以“可能性”給出的方向,宋河立即做出如下布置:對於本市具有偷盜前科的人進行再一次排查,找到X某;確定Y某在案發當晚那一時間段的去向。
然而,兩項調查才剛剛開始,案件便有了突破性的進展。
一名姓杜的長途貨運司機來到市局刑偵大隊,聲稱在案發當晚,他在巷道裏見過兩位警察,並且還為其中一名警察點過煙。原來,那個穿雨衣的人正是這位杜師傅!據他稱,當天他從外埠開車趕回工作的貨運站,已是夜裏11點多鍾了。因為天降大雨,他就想早些趕回家裏,因此便穿巷道抄了近路。但由於第二天他又開車跑了一趟外埠,所以根本就不知道兩名警察被害一事,直到再次返回本市,這才趕緊來到市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