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眼下的宋河而言,這份意外之喜堪比中了彩票大獎。不過為了謹慎起見,宋河還是請目擊者對杜師傅進行了辨認,為此杜師傅表現得十分配合,甚至未經宋河要求,他就主動找出了那天穿的雨衣。
待確認無誤後,宋河迫不及待地追問道:“杜師傅,請您一定用心回憶一下,那天晚上還有沒有什麼反常的事情?在你走在巷道裏這段時間。”
杜師傅冥思苦想了好一會兒,這才怯怯反問道:“非得是我走在巷道裏那段時間嗎?”
宋河說:“杜師傅,你想到什麼盡管說。”
杜師傅說:“我走出巷道的時候,倒是碰見了一個人……”
“是男是女?!長的什麼模樣?!”
“大概50多歲……”
“男人還是女人?!”
“男人……”
“好,我這就叫人來畫像!”
在畫像的間隙,宋河特地把範小梵叫到一邊。他剛跟範小梵輕聲耳語了兩句,秦爍不知什麼時候躡手躡腳來到他們身邊,然後出其不意叫了一聲,跟著哈哈大笑起來。
宋河有些惱火,剛要發作,秦爍說:“河河,如果我沒記錯,你應該感謝我才對。事實證明,我的可能性可是讓你少跑了許多冤枉路。”
宋河說:“瞎貓碰上死耗子!”
秦爍說:“我知道你在心裏一定不是這麼想的,是崇拜吧?好!就為了這個,我可以再給你一條建議,要是你想讓小梵去白落落家,那就大可不必了。就我對恐嚇者的了解,他絕幹不出威脅白落落人身安全的事情來。”
宋河說:“誰說我要讓小梵去白落落家?”
範小梵說:“那……師哥,你神神秘秘的是想讓我幹嗎?”
宋河支吾了片刻,突然大聲說道:“我想……我想等這個案子破了,請你喝咖啡看電影!”
範小梵聞聽此言,愕然地張大了嘴巴。
然後,她看到秦爍也張大了嘴巴——正兒八經的瞠目結舌。
由於案發當晚,杜師傅走出巷道的時候跟那個人撞在了一起,並把那個人撞倒在地,因此對於他的容貌,杜師傅有著一定的印象。這就大大減輕了畫像專家的工作難度,剛到傍晚時分,宋河就被告知畫像已經“出爐”。
事不宜遲,宋河、秦爍、範小梵三人立即帶著畫像來到白落落家裏。
起初,白落落對著畫像頻頻搖頭,堅持自己並不認識此人。但範小梵並不甘心,她一而再地要求白落落反複辨認,待到窗外的大雨終於小起來的時候,白落落才模棱兩可地告知三人:畫像中的人,與一名送快遞的快遞員有些相像。
秦爍說:“他經常給你送快遞嗎?”
白落落說:“倒也不是,不過……前兩天那份裝著照片的快遞就是他送來的。”
宋河立即要求白落落找出那份快遞,並撥打了快遞公司的電話號碼;通話過程中,宋河又向白落落要了紙和筆,迅速記下了一個地址。
從白落落家離開之後,宋河開車載著秦爍和範小梵一路疾馳駛向快遞員住處。
這時,範小梵望著窗外說:“師哥,我怎麼覺得不對勁,好像……咱們正往案發現場開。”
宋河忙裏偷閑掏出那張地址瞟了一眼,什麼都沒說。
但秦爍分明從宋河的表情裏讀出了些許憂慮,於是他也變得若有所思起來。
快遞員的住處位於一條巷道的拐角。
那條巷道正是案發現場!
這回,愕然的不僅是宋河和範小梵。
秦爍說:“我本以為這是一樁簡單的案子,現在看來,它出現了更多的可能性。”
秦爍說著來到門口,透過門縫向內裏張望,門後是一條兩人多寬的甬道,甬道的盡頭才是房門。宋河將秦爍撥到一邊,觀察情況後掏出了手槍,麵色深沉地吩咐秦爍和範小梵在此等候。秦爍剛要說什麼,忽然刮過一陣勁風,甬道盡頭的房門“吱呀”一聲敞開了。宋河立即做出了一個“噓”的手勢,俯下身來繼續觀察情況。
房門在勁風的吹動下依舊“吱呀”作響,並不見有人走出來。宋河長舒一口氣,但幾乎一瞬間,他好似想到了什麼,罵了一句“操蛋”,猛地起腳把大門踹開,跟著飛身衝了進去。範小梵和秦爍緊隨其後。
槍聲就是在這個時候響起的!
伴著槍聲,一個帽衫遮頭的魁梧男人從房門衝出,範小梵和秦爍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他揮起的手臂雙雙撥翻在地。範小梵不顧疼痛,躍起撲向帽衫男,死死抓住了他的腳踝。秦爍見狀,也準備加入其中,不料帽衫男身高體壯,揚腿擺脫範小梵後,趁勢一腳踢中了秦爍的胸口,頓時,秦爍就像一片樹葉般飛了出去,“咚”一聲砸在了房門上。
恰在此時,宋河從屋內奔出,重力開門之下又將秦爍撞了出去。而這個空當,帽衫男突然停住腳步,黑洞洞的槍口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瞄向宋河,“嘭”的一聲,子彈出膛!
範小梵的身子一震。
隻見秦爍和宋河側翻在地——關鍵時刻,是秦爍撞開了宋河!
宋河怒氣衝衝地擺脫秦爍,快步衝出大門,細雨飄揚,那帽衫男早已沒了蹤影。
第三章:桃花潭水
二十多平米見方的屋子裏一片淩亂。
快遞員倒在血泊之中,喉管被大麵積割開,皮肉外翻,已然失去生命體征。
作案者手法老練、幹淨利落。宋河判斷,他是站在快遞員身後下的手,而且隻用了一刀。
屋內的淩亂是翻動造成的,顯然,帽衫男在將快遞員殺死之後,要找什麼東西。但由於宋河等人的突然出現,他不得不躲入狹窄的廚房,而後開槍向宋河展開射擊。
正當宋河和範小梵環顧四下的時候,卻聽到屋外傳來了一陣嘔吐的聲音。
不知何時,秦爍已經退出了屋子。
範小梵趕緊走出來,遞給了呼呼直喘的秦爍一張紙巾。
“小梵,我怕血。”
“我不會笑話你,我也怕。”
秦爍露出了感激的笑容,鮮有的真摯。他向屋中喊道:“河河,告訴我你都看到了什麼。咱們要盡快找到凶手要找的東西,這是破案的關鍵。”
屋內傳來一片稀裏嘩啦的聲音:“我正在找,就不勞你大駕了。”
“河河,要是你還在為剛剛我救了你心有不甘,那我可以向你表示誠摯的歉意。”
“你不就是想聽一聲謝嗎?”
“最好的感謝就是你在我的指引下,找到凶手要找的東西。”
“牆上有多幅白落落的照片,拍攝時間和地點不一,偷拍。地上有一堆快遞包裝袋。桌上有一個布滿灰塵的收錄機,燕舞牌的,裏邊沒有裝磁帶;還有一碗剛剛泡好的方便麵,裏麵沒有加任何佐料……”
“在屋子裏找一找磁帶。”
“沒有。”
“一盤也沒有嗎?歌曲磁帶什麼的。”
“沒有。”
“那你替我嚐一嚐桌上的方便麵,看看味道如何……”
“我想把方便麵直接澆在你頭上!”宋河顯得有些憤懣,“要嚐你自己進來嚐!”
“河河,這非常重要,相信我。”
“什麼味道都沒有,連鹽都沒放。這下你滿意了吧?”
“如果是這樣的話,河河,你現在應該去廚房,我想咱們要找的東西應該就在鹽罐裏,前提是他沒有被凶手拿走。它是一盤磁帶。”
“你憑什麼這麼肯定?”範小梵又遞給秦爍一張紙巾。
秦爍笑了笑,露出了慣有的自信:“一個收錄機,對於一個從不聽磁帶的人隻有兩種作用,收聽廣播或者閑置。布滿灰塵說明它已經閑置很久,突然拿出來一定有原因,我更傾向於他錄下了自己的聲音,用磁帶向白落落傾訴自己的心聲,因為就目前而言,他已經感覺到了打電話的危險性。這盤磁帶很重要,所以他一定會隨身攜帶。再說那碗方便麵,我們都知道泡麵的程序是先把佐料灑在麵餅上再澆上開水,這是常識;但如果沒有放佐料,就會出現兩種可能:一,他忘記了;二,他討厭方便麵佐料的味道。可不管是哪一種,沒有味道的方便麵是難以下咽的,他都要放鹽吧?我們假設快遞員進入廚房去拿鹽,這個時候凶手突然闖進了屋子,你認為他的第一反應是什麼?當然是迅速就地將磁帶掩藏!於是,剛剛打開的鹽罐自然便是最好的選擇了。”
秦爍剛剛說完,就見宋河走出了屋子,他兩手空空。
秦爍說:“怎麼,沒有找到?”
宋河伸手掏兜,拿出了一盤磁帶:“不過你別得意,磁帶並沒有在鹽罐兒裏。”
秦爍說:“那在哪裏?”
宋河並不回答,他伸手在秦爍額頭被擦破流血的地方揩了一下,問道:“還疼嗎?”
秦爍齜牙咧嘴地“嘶”了一聲,嚷道:“怎麼像是灑了鹽!”
回到局裏,範小梵立即對磁帶內容展開整理。
利用這段時間,秦爍和宋河也就新線索對案件進行了再一次梳理。
秦爍說:“我們之前都想當然地以為,兩名民警同誌不過是途經了那條巷道,如今看來並非如此。那名魏警官很可能通過蛛絲馬跡,已經查出了快遞員就是電話恐嚇者,為此,他才找顧警官跟他一同來到快遞員的住處。”
宋河說:“可他們並沒有見到快遞員,也許是快遞員察覺到他們到來,故意躲開了,又或者是剛好快遞員不在家。而就在兩名警官在巷道避雨的時候,穿著雨衣的杜師傅走過來,他為顧警官點了煙之後,在巷口同快遞員撞在了一起……問題是此後發生了什麼?難倒——殺害兩名警官的人,就是今天逃走的那個帽衫男?”
秦爍接連搖頭:“絕不可能。咱們之前已經確認,殺害兩名同誌的凶手是初犯,而今天殺害快遞員的人則是個行家裏手。河河,他的身手你應該最清楚。”
宋河說:“那就剩下第三種可能最為合理了,是快遞員殺死了兩名同誌。而婚戒盜竊案和愛犬糾紛案與之並沒有關係。”
秦爍說:“要是……假設三個案子卷在了一起呢?”
宋河說:“你說什麼?”
秦爍說:“沒什麼,也許是我多慮了。其實要真是那樣的話,連我自己都不會相信。”
宋河說:“所以,就別再想X某和Y某了;至少Y某當時的確不在案發現場,隊裏的同事已經再三確認過,當晚Y某試圖進入鄰居家未果,無處發泄,便跑到小區樓下的餐館喝起了啤酒,酒醉之下,還把餐館砸了個稀巴爛。”宋河話畢,又補充道,“看來我們隻能把希望寄托在那盤磁帶上了,但願一切如我所願。”
秦爍說:“河河,你有沒有想過,假如這盤磁帶無法幫助你還原案發當時的狀況呢?”
宋河說:“閉上你的烏鴉嘴!”
秦爍真的把嘴巴抿成了一條線。
宋河說:“行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這副德行。要是……咱們真的沒有這份幸運,那就隻剩下找到帽衫男了。雖然隻是打了一個照麵,但我不會忘掉他的氣息。”
秦爍說:“氣息?”
宋河說:“嗯,每個人都有自己獨特的氣息。”
秦爍說:“那我的呢?”
宋河猶豫了一下,說:“賤氣。”
範小梵對於磁帶的整理持續了整整一個晚上,這大大出乎宋河的意料。
為此,範小梵不得不這樣解釋道,快遞員的訴說顛三倒四,完全是碎片狀的,她隻能先將每條句子逐一付諸筆端,然後再進行刪減、拚湊,將之邏輯化呈現——
快遞員並非江城人士,他聲稱自己出生在南方的Z地。
那是一座潮濕的縣城,每當梅雨季節來臨,目所能及的一切都在發餿、黴變,就連骨頭縫兒裏都充滿著水汽。因此,快遞員幼年的時候,常常幻想北方的幹燥,並向自己的父母再三表達,有朝一日會選擇去北方生活。
這樣的願望隨著他長大成人而越發強烈,直到他二十歲的時候才得以變相實現。那是“文革”的中後期,造反派為了逼迫他教師身份的父親供出“反動”同黨,殘忍地對其進行了別出心載的“烤刑”,他們叫囂要消滅父親身體裏每一滴反動血液,以此來謝罪於人民。他們不但要在身體上懲罰父親,還不忘在心理上給父親致命一擊,讓快遞員來實施“烤刑”。
快遞員不堪折磨,於是選擇了逃亡。
快遞員一路輾轉,扒火車皮、睡礦井、撿垃圾桶裏的食品殘渣、喝野道上馬蹄印裏的髒水,他的目標是北方——“也許豔陽高照的北方能讓我活下來。”但事實上,北方的鬥爭更加如火如荼,幹燥沒有給他帶來任何快感,反而讓他嗅到了一股比潮濕更可怕的血腥。快遞員突然感到了害怕,在長達一年多的逃亡過程中,他從未如此害怕過。害怕過渡為恐懼,是在此後不斷重複的一個噩夢中完成的,他夢見自己的血液咬開了手腕,以噴射的方式宣告與自己的身體劃清界限。於是,快遞員開始了頻繁的痛哭流涕,他知道這是父親對他逃離南方的懲罰——盡管多年以後,他一再對自己當年的想法露出了可笑的表情。
快遞員沒有辦法擺脫噩夢的困擾,這個時候,結束生命便被提上了日程。
他設想了無數種死法,這其中包括按照噩夢給予他的方式割腕自盡,以及站在懸崖上縱身一躍。但在慎重考慮過後,他還是放棄了前者,理由是經過實踐檢驗,血液並不會真的如同噩夢中一般噴射。
快遞員在做出決定之後,漫無目的地向山中走去,那時的他還不知道,他就這樣不知不覺走入了江城的轄界,走向了一處名叫桃花潭的地方。
風光秀麗的野湖岸畔,快遞員褪掉衣物,清洗著自己的身體。不知為何,當泥垢從他的鼻孔、腋窩、指甲、龜頭、股溝裏紛紛消失的時候,他突然對那座潮濕的南方Z城充滿了無限的思念。快遞員不能自已地揮動起手臂,居然驚訝地發現自己對於遊泳不學自會。他向湖心遊去,一個念頭騰的破殼而出:“也許,這才是我真正的歸宿?”快遞員就這樣放棄了之前的決定,並決定沉湖而死。
他先是讓自己仰麵朝天,然後再用手使勁地把自己的頭往水中按,與此同時,口鼻並用,喘息不止。在他的設想中,不消兩分鍾他就會嗆水斃命,從此一了百了。然而,就在他的頭部剛剛沒入水中之際,一聲嬰兒的啼哭劃破水麵,鑽入了他的耳中。起初,他以為那是地獄之門對自己的迎接,但那哭聲越來越強烈,絲毫沒有主人般的從容不迫……
於是,快遞員的生命就這樣得以延伸;
於是,快遞員把棄嬰的啼哭奉為了上帝的旨意;
於是,快遞員脫離了地獄之門,為自己打開了一扇通往天堂之窗。
快遞員開始撫養這名棄嬰,他以一人分飾兩角的方式給予了這條生命全部的熱情。當這個小家夥在他的懷中慢慢長大,快遞員突然對此充滿了無限感激,有那麼一瞬間,他甚至還為自己過去說過的詛咒之詞而羞愧不已——他與世界和解了。
棄嬰不出意外地成為了快遞員的女兒。
十幾年裏,這對父女相依為命。快遞員極盡可能地賺錢養家,用自己的力氣來滿足女兒所有的要求。然而,當女兒的身體開始顯露曲線之時,快遞員卻陷入了長久的不解,他無法理解為什麼自己在望著熟睡的女兒之時,胸膛會產生一團熱意。
快遞員開始躲避女兒的眼神,但越是這樣,自己的胸膛便越是燥熱不堪。
女兒的映像開始頻繁出現在快遞員的夢中,他無數次躲藏,又無數次被女兒追趕,直到有一次,他鼓起勇氣轉過身來,看到的卻是一具裸體。
燥熱一瀉千裏……
快遞員開始食不下咽、日漸消瘦。
他知道自己已經走到了禁忌邊緣,但苦惱的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去緩解這份壓力。毫不知情的女兒發現了父親的變化,她當然要尋找原因,隻是快遞員不能將真相揭露,這意味著他會失去女兒——於他而言,那就是失去了全世界。
與此同時,來自外部的壓力再次讓快遞員心力交瘁——他發現女兒開始注重自己的穿著打扮,並且放學之後不再按時回到家裏。快遞員暗中跟隨,發現了女兒的秘密。
快遞員並沒有聲張,他像一隻跟隨獵物的狼一般跟隨著女兒和她的男朋友,並且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在那位男生準備親吻女兒時一躍而出,憤怒地將之打翻在地……
父女之間由此產生裂痕。
隻是讓快遞員根本無法理解的是,在幾年之後,這個自己親手養大的至親,居然將一名警察帶到了自己的身邊,並且慷慨陳詞地向警察訴說了快遞員對她的控製。
快遞員無法正視這份事實,他無法相信自己對女兒的愛護造成了女兒對自己的恨意。但在警察麵前,他不得不低下頭顱,並再三保證絕不會幹涉女兒的隱私。事實上,快遞員此後正是這麼做的,隻不過女兒卻為此付出了慘痛的代價。
——醉酒的女兒在一個雨夜遭到輪奸,並被殘忍地從窗口扔了下來!
在與這個世界和解了多年以後,快遞員重新撿起了那詛咒之詞。他以吃飯、睡覺、工作和詛咒度過他在這個世界上的每一天,日複一日。而隨著時間的推移,那扇關閉已久的地獄之門也在“吱呀”作響,迎接著他的到來……
快遞員的腳步不可遏製地走向桃花潭,在每個雨夜到來之際。他幾次都想沉湖了卻餘生,又幾次在沉入湖水之時再次聽到了嬰兒的啼哭之聲。於是,這個後來成為江城風景區的美麗野湖,開始流傳起一樁“龍王夜哭”的詭聞。
思念在時光的流動中摧殘著快遞員的心靈,使之兩鬢斑白。快遞員如同一具行屍走肉般延續著生命,卻找不到生命的意義。終於,他決定再一次走向桃花潭,在完成這一天最後的工作之後……
就是在那一天,他見到了白落落。
快遞員怎麼都不會想到,那封快遞的收件人居然同自己的女兒如此相像。那初見的一瞬間,快遞員頭皮發麻,不能自已地差點暈倒在地。而白落落不經意地伸手一扶,從此便讓快遞員陷入了自己虛構的劇情當中!
快遞員不會忘記那天的每一個細節——他在雨中奔跑,像一匹小馬;他向飛過的鳥兒揮手,縱情歌唱;他闖入街頭的籃球場,奪過籃球飛身上籃;他騎著自行車狂奔,伸出雙手感受風的撫慰;他跪倒在桃花潭前,大聲地宣布:自己再次原諒了這個操蛋的世界!
快遞員就這樣在自己虛構的世界裏一路前行,描繪著自己與白落落的種種美妙,然後把現實中收集的各種材料在虛構裏添磚加瓦,並且被自己所建造的美景深深感動。這持續的狂熱讓他重新煥發了青春,甚至連兩鬢的斑白都開始褪去。
快遞員成了一名徹頭徹尾的掠奪者。
快遞員維係著與白落落之間的虛構狂歡時,並沒有放鬆警惕,尤其是在韓誌鵬出現這一問題上——他不能重走老路!正是這樣的“責任感”讓他成為了一個跟蹤者。他開始收集關於韓誌鵬的一切,在將這些源源不斷的信息彙總之後,他得出結論:這個人,根本就不配成為白落落的終身伴侶。
我,要幹預這樁婚姻!
我,要告訴她,韓誌鵬是一個渣滓!
我,要為她尋找合格的伴侶,不為她能對我所有感激,隻為她能獲得幸福!
——“小白,所以請你一定要相信我!在這個世界上,隻有我才會真心真意對你好!我把我的一切都告訴你,就是想讓你明白,我為你選擇的路才是最最完美、最最好的!你一定要順從,別任性,否則,我會弄死韓誌鵬那個東西,然後把他的腸子掏出來,寄給你。你別怕啊小白,有爸爸在呢,爸爸不嚇小白,小白是爸爸的乖寶貝兒……我再說一遍,你到底聽清楚沒有啊?離開韓誌鵬!這是我最後的警告!如果你還是執迷不悟,我真的會弄死韓誌鵬的,然後,把他的腸子掏出來……”
第四章:編號403871
會議室裏一片沉默。
還是於副局長率先開了口:“大夥兒都別戳著,暢所欲言,談談想法。”
宋河說:“我還是堅持第三種可能,是快遞員殺死了兩名同誌——尤其是在知道了這段事實之後。我認為,快遞員對於白落落的變態情感,足以成為他殺人的最佳理由。”
範小梵搖頭道:“師哥,這一次我不能認同你了。”
秦爍狡猾一笑:“看來小範同誌發現了什麼新的線索?我猜……”
範小梵說:“不用猜了。”
話畢,她把手邊的磁帶放入收錄機內,短暫的倒帶之後,收錄機裏傳出了一段對話——
魏警官:“老實交代,你對白落落到底有什麼企圖?!”
快遞員:“我不知道你在說啥……”
魏警官:“還跟我裝蒜!別忘了咱們之間通過電話,你以為我真的那麼健忘?我勸你還是乖乖跟我們走,不要做無謂的反抗——你要幹嗎?趕緊把刀給我放下!放下!”
顧警官:“老同誌,你聽我說,恐嚇是一碼事,襲警可就是另一碼事了。你要想清楚了,這話我可不會再說第二遍。”
快遞員:“你們別過來!別過來!我不能進監獄,我放心不下小白,放心不下小白……”
顧警官:“老同誌,你放心,隻要你跟我們走——”
(注:一陣座椅翻倒的聲音響起,判斷為拘捕與反抗。)
魏警官:“給他銬上!銬上!”
顧警官:“老實點!再反抗,就別怪我們不客氣了!”
快遞員:“(哭泣)你們放開我!我沒有犯罪!我就是想保護小白,保護小白啊……”
顧警官:“醒醒吧,別做夢了!起來!走!”
(注:撕扯的聲音,判斷為快遞員倒地攥住桌或椅不起,兩名民警欲強行將之帶離。)
快遞員:“別碰我,我不走,不走——你、你你你的衣服上怎麼會有這些數字?403871!403871!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天啊!你是殺人犯!你就是殺死我女兒小白的人……”
魏警官:“老顧,他胡言亂語說什麼呢?”
顧警官:“腦子已經壞了,別聽他瞎掰!”
快遞員:“我沒有瞎掰!是你,就是你!小白那天從樓上摔下來後,蘸著自己的血寫了你衣服上的這些數字,403871,403871,403871……我不會記錯,我怎麼會記錯呢?老天爺啊!魏警官,我要報警!我要報警!”
魏警官:“老顧,這……”
顧警官:“老魏,你不是真的相信了吧?”
(注:手銬解開的聲音;手銬再次扣動的聲音,判斷為將快遞員銬在桌腿上;推門聲和關門聲,判斷為兩名警察短暫離開;“嘎啦啦”,刺耳的摩擦聲,判斷為快遞員在意圖擺脫手銬;桌子移動的聲音;鋸木的聲音;急促的腳步聲和推門聲。)
此時,轟鳴的雷電聲響起,跟著便是雨水敲打玻璃的“劈劈啪啪”,在持續了一陣子後,收錄機的播放按鈕突然“嗒”的彈回原位——磁帶播放完畢。
範小梵說:“師哥,這就是我不能認同你的原因。”
宋河的臉頰一片僵硬,他沉默了一會兒,才蹦出一句同樣僵硬的話來:“我們需要證據的支持,否則,誰都不能把這第五種可能性當成事實。”
與會人員對於宋河所說的“第五種可能性”了然於胸,那就是造成兩名警察死亡的原因正是他們自己。但秦爍還是用他慣有的方式就案件進行了還原和梳理:“案發當晚,魏警官從快遞員的話語裏聽出了某些端倪,快遞員之女被輪奸身亡這件事很可能跟顧警官有關。因此魏警官把顧警官叫至巷道裏,打算問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如果正如我們的推斷,那麼這個時候顧警官的內心一定懊悔不已,因為明明電話恐嚇案是魏警官負責的,他不過是出於同事關係給予其幫助,卻沒有想到陰錯陽差地陷入了泥潭……以我來看,這個時候顧警官有兩個選擇:一是向魏警官坦白,承認自己就是那宗輪奸案的始作俑者或者參與者;二,幹掉魏警官,然後再折身將快遞員一並處理,造成其拒捕並殺害魏警官的假象。巧的是這時天空突然下起了瓢潑大雨,又是午夜時分,這給顧警官實施犯罪提供了絕佳的條件,於是殺人滅口的想法就這樣得以付諸實踐。但顧警官高估了自己,低估了魏警官,他在向魏警官揮下匕首的時候,遭到了他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