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包車一路繞來繞去,竟然又回到了警局附近。
此時,範小梵終於憋不住了,她說:“師哥,你到底要幹嗎?我們可不可以認真一點?”
宋河把目光投向不遠處的一幢樓房,用手指數了一下樓層,然後又瞧了瞧四周,這才說道:“走吧,我現在就帶你上去,將‘化身博士’繩之於法。”
範小梵一路跟隨宋河來到三樓。
出了樓梯口,宋河大致辨別了一下,便指向了左手邊的屋子。範小梵在宋河的授意下躡手躡腳地靠近,卻發現防盜門是虛掩著的。範小梵下意識地推了一下,防盜門發出了一聲“吱嘎”的聲響。這聲響過後,猛地,一隻手攥住了她的腕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她拉入了屋中。範小梵在慣性的力量下踉踉蹌蹌,差點就撲倒在地。然後,她在客廳裏看到了一個穿著浴袍的女人,女人被綁在椅子上,口中塞了布條,正在“嗚嗚”地叫著。
“別動!”一個聲音從範小梵身後響起。
範小梵慢慢地轉過身來,看到了一張笑意盎然的臉。
沒有什麼比在這種情境下看到這張臉更讓範小梵感到百感交集了!
“河河,你還站在門外幹什麼?怎麼,這幾天沒有見到我,難道就真的一點都不想念我的容顏嗎?河河?得了吧河河,快進來,讓我看看你豐腴了還是憔悴了……”
宋河未置一言。
屋外,突然一片死寂!
幾乎不約而同,秦爍和範小梵雙雙拉開了房門。門口,隻見宋河和老陳兩個人正舉槍相向,兩雙聚精會神的眼睛裏噴薄著火苗。
“放下槍!”範小梵快速掏出手槍,指向老陳的頭部。
老陳笑了一下,非常生硬,又顯得甚是無奈。他垂下手臂的時候,輕輕說了一句:“我真該早些殺了你們。”手槍掉在地上,“當啷”一響。
第五章:隔桌而坐
一張桌,五個人。
在這間滿是迷惑味道的房間裏,真相隱隱浮動。
老陳沉默良久之後,率先說道:“宋河,其實我沒有想到,你是個念情誼的人。”
宋河說:“謝就不必了。你我都是警察,那些套路能免則免。要是回到警局,我是真怕於局傷心難過。他跟我說過,你本來前途無量,可惜運氣不好。”
老陳苦笑了一下:“運氣?嗬嗬,我這輩子最討厭這兩個字!不過卻不得不承認!宋河我問你,要是你在大街上,看到一個體壯如牛的男人瘋狂毆打一個瘦弱的女人,作為一個警察,眼見那個畜生再揮下一拳,那女的就會當場斃命,你會怎麼辦?”
宋河努力地迎接著老陳的目光,盡管他告誡自己要更加堅毅,但還是鬆懈了。
老陳接著說:“我知道於局跟你講過。可你摸著良心說,我有錯嗎?那種情況下難道還要我和顏悅色地問,‘你們是什麼關係?為什麼要動手?’那是一條人命啊!可他媽我哪裏知道,他們是夫妻!結果……我救了那個女的,她卻告我打殘了她的丈夫,這還不算,法院居然判我承擔所有的責任!賠償弄得我傾家蕩產,老婆要跟我離婚;局裏呢,為了消除影響降了我的職位……宋河你告訴我,我履行了一個警察應該履行的義務,或者說一個男人應該具備的正義,但為什麼我卻得到了這樣的懲罰?究竟是為什麼?!”
宋河說:“這就是濫殺無辜的理由?”
老陳厲聲答道:“不!不是濫殺無辜,他們都是些人渣。假如這個世界上沒有那些人渣,人人都具備高尚的道德情操,就不會再有人像我那樣遭遇不公!”
宋河說:“你向那四個被害者揮起屠刀的時候,有沒有想過自己的道德情操?”
老陳被噎得說不出話來,臉一下子通紅。
這時候,範小梵捅了一下坐在她身邊的秦爍,說:“講真的,你是怎麼發現這一切的?”
秦爍攤開雙手,一副受了莫大委屈的模樣。他指著宋河說:“今天,你的師哥、我的親密戰友宋河同誌才是主角。你要不要試著問問他?”
沒等宋河搭茬兒,老陳卻搶先說道:“我自認為做得天衣無縫。所以,我也很想知道,你究竟是怎麼發現的。我突然十分地好奇。”
宋河說:“我所做的不過是續寫,真正的原創自有賤人!”
秦爍哈哈笑了兩聲:“我說河河,讓你誇我一次真的有那麼難?多麼好的句子,本來是該收入《中華超美句子大全》的,可你這一聲賤人,恐怕是徹底沒戲了。不過……”秦爍突然叫了一聲低著頭不吭聲的梅碧漣,說,“梅小姐,盡管我本人十分不喜歡您著作中的某些觀點,但卻不得不說,您為之取的書名也足夠配上它的銷量了,《如果雲知道狐狸掏了狗的窩,請踮起腳尖對你的男人說再見》——我沒有記錯吧?”
聽到秦爍這麼說,梅碧漣黯淡的眼神突然亮了起來。她說:“你也是我的讀者?”
秦爍說:“並不是。否則,我們相處了這麼長時間,我應該請您簽名的。所以,我之所以綁架您,其實完全是因為那本書。”
範小梵說:“弗蘭克,我還是沒有完全明白你的意思。”
秦爍站起身來,拿起一盤光碟放入播放器內,不一會兒,電視畫麵上就出現了虐狗的“門麵博士”朱某——即2001年12月19日的被害人。視頻顯示,朱某是被凶手三人開著車帶到城郊光明路後,再殘酷虐殺的。
“這段視頻案發後我第一時間就看過,沒有什麼特別之處啊!”
“你是第一時間看過,卻沒有第一時間認真仔細看過。”秦爍快速倒退視頻,最後在出現車上拍攝的那段畫麵時按下了暫停鍵。這個時候範小梵才驚訝地發現,在車輛的前擋玻璃下,隱隱約約扔著一本書,書名正是《如果雲知道狐狸掏了狗的窩,請踮起腳尖對你的男人說再見》!
秦爍說:“要不是這本書的書名如此特別,我相信我也會忽略掉這條線索的。可是無意中按圖索驥,當得知它的作者梅小姐深陷抄襲風波之後,我便知道,凶手們的下一個目標很可能是她。顯然,一個著名作家被揪出有剽竊行為且拒不認錯,正是凶手們心目中最好的‘失德者’。而通過閱讀這位目標的書籍,想來應該能更好地對她進行審判,對吧老陳?”
老陳把槽牙咬得“咯咯”作響,恨恨地說:“我本來懷疑過你的。因為從前每當局裏有難破的大案子,你都會像塊狗皮膏藥似的跟在宋河屁股後麵,可是這一次呢,你卻像個屁一樣消失得無影無蹤……可惜!可惜我沒能多想一步,同你一樣按圖索驥,否則——你今天絕不會坐在這裏,而是正在遭受最殘酷的刑罰!”
老陳說著,試圖向秦爍傾靠,一雙平日裏和藹鎮定的眼睛,突然變得凶狠閃爍,那樣子仿佛已將體內所有的憤恨都集中在了眼睛裏,隻消再一用力,兩顆眼球就會彈出眼眶,子彈一樣射入秦爍的心房,將之瞬間斃命。
範小梵用手中的槍製止了這種情緒的發酵。
老陳不甘心地將身子撤回原位,把臉生硬地扭向了一旁。
“秦顧問,現在看來你綁架我,其實是救了我?不知道我該怎麼感謝你的救命之恩。”
“梅小姐,你這樣說就太客氣了。要知道,如果不是情非得已,我是無論如何都不敢冒犯穿著浴袍的你的,又是在那麼冷的夜裏。可是為了假戲真做,我也隻好如此了。不過你不用擔心李烈山先生,聽說他在你被我擄走之後並沒有報警,而是為了避嫌像往常一樣去單位上班了,是不是啊小梵?”
範小梵說:“很抱歉梅小姐,就是這樣。”
梅碧漣冷笑了一聲:“唉!這就是男人啊,一個個全都是爛泥扶不上牆!”
秦爍說:“梅小姐,你這輻射麵可是有些大呀!其實世上好男人還是有的,比如在下。”
梅碧漣盯著秦爍眼波流轉,像是拋出去了一萬隻釣鉤兒。她說:“秦顧問的確比有些男人強,跟我在一起獨處了這麼久,卻對隻穿著浴袍的我沒動一點兒歪心思。就憑這一點,我就隻能感歎從前自己遇人不淑了。”
秦爍笑眯眯地說:“梅小姐,先不要把結論下得這麼早。您就沒想過,等這件事情結束之後,我們一起喝杯咖啡什麼的?”
梅碧漣說:“是一邊喝著咖啡,一邊給我講,你想成為我的讀者嗎?”
秦爍誇張地拍著巴掌:“我就知道,梅小姐的風情,就像雨後的玫瑰一樣芳香誘人!”
兩人頓時變得含情脈脈起來。
這時,宋河猛地拍動桌子,“啪”的一聲,把在場人等都嚇了一跳。
“河河,你怎麼啦?”
“媽的!今天我隻警告你一回,你要是再這麼騷裏騷氣,我會用光一瓶幹粉滅火器收拾你。還他媽真是無騷不歡!”
秦爍放聲大笑了一陣兒,又努力保持著正兒八經,自顧自地說:“好了河河,不要再生氣了。我們都幾天不見了,給我一個麵子好不好?”
範小梵說:“那還不簡單,隻要你別再胡說八道了,是不是師哥?”
宋河“嗯”了一聲,不情願地點了點頭。
“正像你們看到的那樣,我假意綁架了梅小姐之後,以‘化身博士’的名義在‘夜間燈塔’上發了一個帖子,聲稱我就是另外幾宗案件的凶手。”秦爍環顧眾人,最後把目光落在老陳的臉上,說,“我這麼做,是因為這一次我們可以通過凶手的大意獲得線索,下一次可就未必如此了。再者,我知道凶手最在乎的是什麼,他們絕不會容忍我冒用其名義來漁翁得利——如果我拿到了錢,就意味著他們苦心建立的形象就此傾覆。所以無論誰是凶手,他都會想盡辦法不讓我拿到錢,而且最好順帶要了我的命。你說是不是啊老陳?”
老陳一副並不想搭理秦爍的樣子,但又克製不住好奇,訕訕地說:“你是從什麼時候知道我就是凶手的?”
秦爍說:“我從一開始就沒有排除凶手有可能是名警察。因為他們跟嫌疑人一樣,都是在同一片土壤上奔波,隻不過分屬不同的陣營罷了。按照這個思路,我想隻要我在發給‘醒徒’的信息裏做些文章,如果凶手真是出在警局內部,那麼他就會想方設法根據我故意留下的線索,出現在我希望他出現的地方。這樣一來,豈不是多快好省?”
範小梵把目光投向宋河,說:“師哥……”
宋河沉吟了一會兒,這才說道:“你當然不會發現端倪,就像你沒有認真看過‘門麵博士’朱某被殺的視頻一樣,你也沒有認真看過‘化身博士’發給咱們的照片。正是那些以梅小姐為主角的照片裏,隱藏著秦爍同誌想要告訴我的信息——當然,他同時也希望凶手獲悉這份信息。用一份信息,同時告知兩個對壘的陣營,該是多麼驕傲的手腕啊!”
“這個時候,不是要有掌聲嗎?”
“巴掌聲行嗎?”
“哎呀好了!你們就行行好,告訴我照片裏隱藏的信息到底是什麼,好不好?”範小梵反複翻看著那幾張打印的照片,仍舊一頭霧水。
“是底角的這串英文字母。”宋河指著照片說,“你看,這幾張照片拍攝的時間是在夜裏,窗外到處是霓虹閃爍。而這串英文字母由於過於潦草,如果不是特別留意,幾乎會被認為僅僅是一串毫無意義的霓虹燈而已。但實際上,它是一家餐廳的名字。”宋河說著一指範小梵身後的窗子,示意她回身。
“印象西餐廳?”透過窗子,範小梵清楚地看到了那串英文字母下的漢字。
“嗯。”宋河一指秦爍,“那家餐廳是我跟這個賤人第一次吃飯的地方,一頓飯花了我半個月的工資,我又怎麼能不記得?”
“怪不得!”範小梵一聲尖叫,“弗蘭克,你真是太聰明了,直接戳中了我師哥的痛點,讓他一下子就知道‘化身博士’是你。而且,根據照片拍攝的角度,又完全可以知道你和梅小姐所處的方位!”
“可是老陳,在我的設想裏,你既然看過了照片,當天晚上豈不是最好的下手時機,可為什麼你沒有來這裏?別告訴我你那時還沒掌握照片裏的信息。”
老陳一聲歎息:“怎麼會不知道?隻不過我不想太冒失,也許……還有更好的機會呢?”
範小梵說:“師哥,那我就明白為何你後來表現得那般反常了。因為你知道‘化身博士’就是弗蘭克,無論你對他說什麼、做什麼,梅小姐都不會受到任何的傷害。於是你們倆就隔空上演了一出好戲,目的就是為接下來的抓捕做好鋪墊。”
老陳把嘴唇抿成一條直線,再鬆開的時候,他以近乎執拗的口氣說:“我還是想知道你們到底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懷疑我的。”
宋河直麵老陳:“天衣無縫不過是個形容詞,人的能力畢竟有限,畢竟不會像神一樣麵麵俱到。在梅小姐家裏,有一個細節我始終都想不通:衛生間的門明明是上下滑動的,並非一般推拉的門,可你為什麼直接就打開了,根本沒有按照常理先推或者先拉一下?這隻能說明你來過梅小姐的家中……後來,當我知道秦顧問把懷疑目光放在了警局內部的時候,這個想不通就越發凸顯出來了。”
“太可怕了!”梅碧漣咬牙切齒地指著老陳,說,“你簡直是禽獸不如!要不是秦顧問的話,恐怕我早晚都會死在自己的家裏!”
老陳不屑地剜了兩眼梅碧漣,一臉嫌惡的表情。
範小梵說:“那看來後麵的事情就不用再多說了,師哥和弗蘭克共同布置了一個天羅地網,那個什麼龍背村路19號也是假的,而你們在意的,是老陳會不會利用我和師哥上去抓捕‘化身博士’的空檔,偷偷潛入到這裏來——事實證明,你們是完全正確的。”
宋河自信一笑:“不過小梵,我要向你說聲抱歉,不是我不信任你,確實是因為此次不同往次,凶手就隱藏在我們身邊……”
範小梵打斷宋河:“你不用再說了師哥,我都明白。這也就是你為什麼在來的路上,故意惹惱了我,又讓我給老陳打電話——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能名正言順地裝作給老陳打電話,而事實上卻通知了弗蘭克咱們正在趕來,對不對?”
宋河咧嘴一笑,從未有過地燦爛。
窗外,大雪不知何時已經停了下來。太陽久違地出現,那燦爛正如宋河綻放的笑意。
第六章:雪白血紅
是時候回警局了。
宋河從腰間拿出手銬,放在桌上,慢慢推向老陳的方向。
老陳推了推眼鏡,將手銬湊在眼前,看,它所泛出的銀色光澤在此刻顯得特別耀眼。突然,老陳竟咳嗽起來,仿佛抑製不住一般,漲得滿臉通紅……
“你的感冒還沒好?”
“其實……我根本沒有感冒。那天去醫院,不過是為了見一個朋友。”老陳瞬間止住了咳嗽,衝著宋河神秘一笑。然後,他把雙手伸向了宋河。
就在宋河剛要為他戴上手銬的時候,老陳像是突然又想起什麼似的,說:“等等。你看我這腦子,有件事情我倒給忘記了。宋河,你有沒有想過,就像你用照片裏的英文字母誆騙了我一樣,要是視頻裏那冊梅小姐的書也是我故意為之的呢?”
宋河一愣!
老陳氣定神閑地繼續說道:“還有就是,我之所以熟悉梅小姐家的情況,也許根本就不是為了殺她,而是——我們本就是並肩作戰的朋友,你覺得這個解釋又如何?”
這一下,不光是宋河,就連秦爍和範小梵都屏住了呼吸。三人無一例外地瞥向窗下的梅碧漣,期望在她臉上見到一個否定的“答案”——不然,這意味著……
“雖然你們不敢相信,但我必須負責任地告訴你們,這就是事實。”梅碧漣突然邪魅地笑了一聲,跟著站起身來,昂首闊步走到老陳的身邊,神色甚是驕傲。她說:“沒錯兒,我就是另外一個凶手,一個不惜背上剽竊之名的凶手。秦顧問,拙作正是為你而備。”
就在這時,宋河的電話響了。
“宋河,快接起電話來,看看我的另一位親密戰友要跟你說些什麼。”
“河河,是誰?”
“他們……抓了……佳音……第三個凶手是……李烈山……”
江城工業大道廢棄廠房。
這是李烈山指定的地點,他說在這兒可以見到蘇佳音——“宋警官,如果你們肯來的話。”
此刻,對壘雙方的處境已經對調。
兩副手銬連接著三個人,被銬住雙手的自然是宋河。
廢棄廠房空曠無比,十幾米高的屋頂早已在風傾雪灌下支離破碎,就像一隻怪獸潰瘍腐爛的皮膚;而廠房裏堆疊的廢鐵、管線、土堆,則是這怪獸的內髒。三人肩並肩,在老陳和梅碧漣的命令下一路向前,地上的殘雪記錄了他們惶惑不已的腳印。
伴著“滋滋”的聲音,火花閃動。
隻見一個全身工裝的人正在焊著一具鐵籠,那鐵籠由數根粗大的鋼筋連接而成。他仿佛十分享受眼下的工作,一邊悠閑地吹著口哨,一邊不時瞥看籠中的“獵物”。
“你們好啊宋警官,真是人生何處不相逢!請容許我鄭重地介紹一下自己,鄙人姓李名烈山,就是你們一直要找的殺人凶手。”
“佳音!”範小梵一眼便認出,那籠中被塞住嘴巴的人就是蘇佳音。
或許是還不熟悉被縛住手腕的處境,範小梵話畢就向鐵籠的方向奔去,卻因為宋河和秦爍沒有協調好步法,一下子被手銬弄得生疼,差點就掉下眼淚來。
老陳和梅碧漣對視一眼,露出了鄙夷的微笑。
“老陳,放了佳音,她是無辜的!你要還算個男人的話,你就衝我來!”
“宋河,你真是太天真了!還敢跟我講無辜?在這個操蛋的世道裏,別再給我裝成大義凜然的樣子,你不覺得很虛偽嗎?聽著,你可以不認同我的理念,但這並不妨礙你為我的理念獻出生命!”
“所以你的第五個目標根本就是我,是不是?”
老陳大笑道:“要想讓人們知道我是認真的,就必須要讓他們看到我的決心。就這一點而言,宣判並處決作為警察的你們,難道不是更加具有說服力嗎?”
宋河毫不示弱:“那你不覺得,你的功利已經讓你離你的理念越來越遠了嗎?老陳啊老陳,原來我還對你有些同情,可是現在,我覺得你真是一個十足的可憐蟲。就因為那麼一件小事兒,你就跟整個社會作對,還美其名曰什麼道德情操,真是狗屁不通!你想讓整個社會都以你為中心,順從你的意誌,可問題是,你擦幹淨自己屁股上的屎了嗎?”
老陳緩步走到宋河麵前,推了推自己的眼鏡,然後猛地揚起胳膊,直將槍托砸在了宋河的腦袋上,“嘩”,一線鮮血順著宋河的臉頰流下,滴答……洇入了殘雪之中。
“申辯無效!”仿佛已經進入角色,老陳麵帶威嚴,厲聲道,“從此刻開始,你們要注意自己的言行,因為這將決定你們的生死。好了,現在讓我們正式切入主題。秦顧問,如果我給你一個機會,你願意用自己的生命來換取蘇佳音的生命嗎?”
秦爍望向鐵籠裏的佳音,此時的她正拚命搖著頭,嘴裏“嗚嗚”作響,淚流滿麵。
老陳吩咐李烈山扯開蘇佳音的口塞,佳音使勁地咳嗽了兩下,又是一陣泣不成聲。她真是給嚇壞了,就連望向秦爍的眼神都是散的。秦爍努力地向她報以微笑,盡管他做出了平常那副吊兒郎當的樣子,但卻絲毫沒有消解佳音的恐懼。
“秦顧問,該是做出選擇的時候了。”
“同意與不同意又有什麼分別?反正今天你不會放任何人走的。”
“閉嘴!秦顧問,我不得不懲罰一下這條如簧的巧舌。現在問題變了:秦顧問,你願意犧牲宋河、範小梵還有你自己的生命,換取蘇佳音的生命嗎?”
“我願意!”隻聽宋河和範小梵異口同聲道。
反倒是秦爍,他緊抿著嘴唇,動情地盯著佳音說:“不,我不願意。我好不容易才遇見了一個你,又怎麼忍心就這樣與你擦肩而過?但如果結局注定無法改變,我更希望看著你先離開——把傷心全都留給我,我度你來生順遂!”
蘇佳音突然破涕為笑了,那眼神裏的恐懼也因為這笑意消散得無影無蹤。她說:“如果這輩子我隻能擁有一次愛情,那麼就是這次好了。”
“嗯。”秦爍說。
“嗯。”蘇佳音說。
“嗯。”範小梵說。
“嗯。”宋河最後附和道。
“真是一個感人至深的場麵啊,我險些都被你們麻酥了。”一直沒有發言的梅碧漣拖著尖刻的腔調說,“不過呢,以我著書的經驗來看,一般結局大圓滿的故事,往往銷量都很差勁。所以,為了我下一本書的銷量,我決定再增加一個變數。”
梅碧漣話畢望向老陳,老陳向她報以意味深長的微笑,然後指向鐵籠中的蘇佳音。李烈山快步上前,用鑰匙打開鐵籠,把佳音硬拖了出來;跟著,在老陳的推搡下,秦爍、宋河和範小梵被鎖入了鐵籠之中。
老陳說:“宋河,我知道你和小梵一定會同意用自己的命換蘇佳音的命,因為你們認為自己是人民警察,有責任也有義務。至於秦顧問,你是為了愛情,這個我更能理解。但是你們有沒有想過,假如我們再來一次交換,你們就敢肯定,蘇佳音也會做出同樣的選擇嗎?”
三個人把目光齊刷刷地投向佳音。
或許是想讓自己看起來更加理直氣壯,佳音幾乎是拚盡全力擺脫著李烈山粗大壯實的胳膊,她將臉龐微微上揚,一字一句地說:“我願意,哪怕再有一千次、一萬次交換,我還是會做同樣的回答!”
老陳聽罷哈哈大笑,使勁地拍了拍巴掌,連聲叫著好:“不過,我還是認為,沒有比較的選擇不能稱之為選擇,因此,我特地準備了另一種選擇供你參考。宋河,現在我可以回答你了,為什麼那天晚上我沒有出現在秦顧問希望我出現的地方。”
老陳說著向李烈山打了個指響。
李烈山心領神會,不一會兒便從一旁的小屋裏薅出一個身穿白大褂的醫生來。
五花大綁的醫生被李烈山踢翻在地後,扯出了口塞。還沒等老陳說話,他就使勁地磕著頭,嘴裏嘰裏呱啦地嚷著,聽不出個囫圇。
老陳衝著宋河直笑,又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說:“噢,你看我這記性,又把重要的事情給忘記了!還記得那天我去醫院,碰到一個病患家屬和醫生正在吵架嗎?佳音,怎麼你沒有把你母親去世的消息告訴秦顧問嗎?你真的沒有告訴他,要不是這位醫生在搶救時漫不經心,你的母親本來是可以不用死的?”
範小梵聽到老陳這麼說,突然感覺到一股深寒的箭簇射入自己的心房。她在腦海裏快速做出反應:老陳這一手真是毒辣至極,他這是變相將佳音引入不歸的歧途。佳音一旦控製不住心魔,選擇了替自己的母親伸張“正義”,那麼不管願意或是不願意,她都將成為老陳的“門徒”,從而壯大其殺戮的隊伍……範小梵不敢再想下去,她情願時間就定格在這一刻。
然而,佳音還是用眼神做出了選擇!
仿佛是在應景,老陳一邊繞著鐵籠踱著步,一邊感歎道:“要不說這人心啊,其實就是一個牢籠。那些情緒、衝動、本能什麼的,都是這牢籠裏的困獸,誰都不能逃出來,除非它們願意和平相處。可問題是,那還是人嗎?既然如此,倒不如順應這些困獸,讓它們盡情地釋放,說不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收獲呢……”
未等老陳說完,隻見蘇佳音猛地衝向了那位早已魂飛魄散的醫生,在一聲聲充滿恐懼且語無倫次的叫喊聲中,佳音揮出的手臂卻顯得疲軟無力。然後,佳音開始尋找目所能及的“替代品”——替代她的雙手,向那位醫生釋放她的憤怒!
石塊、皮管、衰敗的窗欄、鐵絲……佳音的目光緩緩掠過它們,最後,她盯著李烈山手中的電焊槍,終於停止了尋找。
“就是這樣!佳音,拿起來!它真是再合適不過了!”老陳興奮地說道。
“佳音,你聽我說,這並不是最好的選擇。你要相信,法律會還給你一個公道!”
“佳音,師哥說得沒錯,你千萬不能做傻事啊!”
“佳音,我知道你不會。”
聽到秦爍的製止,蘇佳音轉過頭來。她衝著秦爍笑了一下,輕鬆而又溫婉。她似乎想要說什麼,最終卻隻是不停地抖動著嘴唇。良久,“唰”的一下,淚如泉湧。如同孩子一樣,佳音用手背拚命擦拭著眼睛。這過程持續了大概半分鍾,她突然奪下李烈山手中的電焊槍,凶狠地走向了那名醫生。李烈山和梅碧漣見狀,也快步跟了過去,他們一人抓著醫生的頭發,一人控製著醫生的身軀,全力為蘇佳音提供了一個實施刑罰最舒服的角度。然後,秦爍、宋河、範小梵眼睜睜地看到,蘇佳音接通了電焊槍的電源,毫不拖泥帶水地對準了醫生的眼睛——在此之前,她以冷酷無情的腔調對醫生這樣說道:“你對待生命漫不經心,內心沒有起碼的敬畏,鑒於你如垃圾一般惡劣的人格,特判處你草菅罪,即刻執行!”
雪,不知何時又飄落下來。
落在滿身是血的蘇佳音的臉上,瞬間融化。
老陳踢了一腳醫生的屍體,走到佳音麵前,替她扔掉了手中的電焊槍。他將佳音擁入懷裏,抱得非常緊,用近乎感激的語調說:“我的佳音,我的戰友,恭喜你成為我們的一員!我將因為你的選擇,而更加執著於今後的道路。謝謝你,謝謝!”
這時李烈山走上前來,他分別交給了老陳、梅碧漣一個頭套,又親手為蘇佳音套上了頭套。於是,DV呈現了以下的畫麵——
四個人將一整箱的汽油灑在了鐵籠周圍。
老陳說:“我記得我看過一本外國人寫的書,那上麵說火刑具有淨化的作用。隻可惜限於實際情況,我們不能像書中所寫的那樣,把你們關入一個又大又結實的柳條籠裏,再點火焚燒。不過沒關係,到底是殊途同歸。好了,下麵讓我來對你們進行宣判:你秦爍、宋河、範小梵三人,對那些本該被清除出這個世界的殘渣們抱有同情,並對我等為淨化這個世界而做出非凡努力的人存在敵意,鑒於此,特判處你們冒犯罪,即刻執行!”
話畢,老陳興奮地點燃了打火機……
烈火仍在燃燒。
火舌在呼嘯的北風的肆虐下,更加肆無忌憚。
似乎到了互相告別的時候,又似乎……還應該在心裏殘存著一絲希望,不棄不餒?
“河河,我一直想問你,如果你需要我為你做件事,你希望是哪件?”
“我並不需要你做什麼。但如果你非要堅持,我想……我倒想讓你唱一首歌給我聽聽。”
“哈哈!河河,你沒有開玩笑吧?”
“朋友,請原諒我一直以來對你的不屑,其實那並不是我本意。”
“看來這首歌我是非唱不可了呀!可是河河,現在,就在此刻,我卻突然想把我的故事講給你聽,就是……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了。”
“何不趁現在?”
“你真的想聽?”
“要是你少說些廢話,或許我會更愉快一些。
秦爍突然收去慣有的隨性,聲音低沉地說:“二十多年前,就在江城,曾經發生了一樁十分詭異的案件,至今都沒有將凶手繩之以法。這樁案件的死亡人數本該是八個,但不知道為什麼,凶手卻在關鍵時刻放掉了最後一個人……”
“你說的是金鬥罌詭案?”
“嗯,我就是那個幸存者,而第七個被殺害的人……是我父親,他是一名人民警察。”
“你的父親……是神探……羅家駱?!”
秦爍認真地點了點頭,眼神中泛出一絲光亮,他說:“河河,要是父親知道我們成了朋友,我猜,他一定會很開心。”
此時,範小梵把臉龐高高昂起,透過鐵籠的縫隙、屋頂的孔洞,她看到大雪正在天空中飄舞不止。她閉上眼睛,想象著雪落以後的幹淨,那該是怎樣的一片白茫茫啊,不禁潸然淚下。就在這時,秦爍站起身來,他說:“是時候離開了。”
結案之語
幾天之後,秦爍形單影隻地走入一片墓地。
在寫著“蘇佳音之墓”的碑前,他摘下了帽子,一頭短發暴露在凜冽的北風之下。
是的,他剪掉了標誌性的長發。
沒有人知道他為什麼要與他的頭發分道揚鑣,就像沒有人相信,蘇佳音並不是因為內訌才奪下老陳的手槍……而是——她為救秦爍,早就做好了犧牲自己的準備。
範小梵多次打電話給秦爍,問他要不要看看自己寫的結案報告,秦爍不置可否,隻是反反複複地說著一句話:“是時候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