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黃的月夜,淒涼的山穀,回蕩著一縷低沉卻又婉轉的琴聲,幾不知身在何方。一張滿是痛楚的臉,那嬌滴而斷續卻又懾人心魂的低語,在他心靈深處輾轉縈回,久久揮之不去。
“緣分……天注……定……,半……點不……由人……”是這聲音,幾度震碎了蕭劍遠的心。就是這聲音,讓蕭劍遠一再地消沉。還是這聲音,使他暫時迷失了本性。
天很暗,地很靜。
昏黃的月光照射在一刀一劍之上,卻能發出耀眼的光芒,詭秘的光芒。這詭秘的光芒如毒蛇般掃向蕭劍遠。
蕭劍遠神智已失,縱有一身好武功,此刻也不知該如何招駕,隻是出於本能的向後退了一步。隻是一步,就避開了一刀一劍,隻是一小步,就已身處另一番天地。原來,幽美的琴聲不但讓人沉醉,也教人迷失;惡毒的刀劍雖是砍向蕭劍遠的頭顱,卻不是真的要將他的頭斬下來,而隻是要將對方逼得稍稍後退。隻是後退了一步,隻是一陣“嘩啦”聲,蕭劍遠就已身陷牢籠之中,以精鋼打造的囚籠。
“嘩啦”聲已停,婉轉的琴聲也停了,迷失的蕭劍遠也漸漸蘇醒,待他完全清醒時已是身在籠中。蕭劍遠雖驚,卻不亂,他打量籠外一眼,原本除自身再無他人的山穀不知何時已多了三人。一刀一劍在後,空手而立的在前。在朦朧的光線下,隻見他們同樣的高壯,同樣一身黑袍,想看他們五官,由於光線很暗,隻看到前麵之人眉很濃,鼻很挺,下麵則像撥了墨,黑呼呼的一片,想必是絡腮胡。雖看不清楚,蕭劍遠還是可以認出此人,不禁全身一震,呼道:“是你。”
“是我。”語氣中充滿著敵意,也充滿了怨恨。
蕭劍遠可以理解,他心裏很明白,所以他隻是淡淡地道:“想不到你真的還沒有死,很好。”對方也道:“自然很好,我覺得沒有比現在更好的了。”仿佛又回到了從前,那是一段美好的時光,兄弟同心,仗義江湖。每次一想起這段美好的日子,蕭劍遠的臉上都會露出微笑,這次自然也是一樣。不過,他馬上又想起了一段痛苦的回憶,隻是一瞬間的往事,一隻握過劍的手,生著厚厚繭子的手,一掌打在對方的胸膛,打中了對方膻中穴,將對方打下了萬丈懸崖。每次想起,蕭劍遠都是愁眉緊鎖,心中都在怪自己,為何當時不能留些力道,為什麼一定要致對方於死地。
黑衣人一步步向鐵籠走去,一步步逼近,一步步地走近蕭劍遠的麵前,蕭劍遠以為他要開始動手,但他卻在五尺外他停住了腳步,隻聽他那低沉的聲音道:“你我總算兄弟一場,今日我不會殺你。”不等蕭劍遠說話,他又道:“隻要我將本屬於我的東西都拿回來,我會與你單打獨鬥,那時才是我和你決一生死的時刻。”蕭劍遠笑道:“那麼,在那之前呢?我又能為你做些什麼?”對方道:“你隻要呆在這鐵籠中就好。”蕭劍遠大笑,狂笑,道:“你為何不現在就殺了我?”對方道:“我與你之間,死並不能解決一卻。”
蕭劍遠依然在大聲地笑,笑聲傳遍淒涼的山穀,笑聲也變得淒涼,淒涼地聲音道:“你我師兄弟一場,十幾年未見,卻不知你對我的了解還剩多少?”黑衣人道:“原本我以為我對你的了解便有如對自己一般,後來我卻發現我錯了,而且錯得離譜,一夜之間,一切都變了,而你也像是變了一個人,變成了一個我完全陌生的人。可是又十幾年過去了,我卻又發現你依然還是當年的你。師兄,這便是我對你的了解,隻是不知你現在是最開始時的你,還是後來的你,又或是現在的你。”
聽了黑衣人的訴說,蕭劍遠不由黯然一歎,道:“不管何時的我,蕭劍遠永遠是蕭劍遠,就如你獨孤求仁,依然還是當年那個獨孤求仁。”獨孤求仁道:“我自是當年的我,我更希望的是你還是當年的你。”蕭劍遠冷冷地一聲長歎,道:“如此你為何卻還不動手?”
獨孤求仁更不多說,當即便已出手,隻見他那距離鐵籠五尺的身形,眨眼便已到了鐵籠邊,一招遞出,卻是蕭劍遠從未見過的。蕭劍遠與獨孤求仁師兄弟二十多年,自他九歲被帶上天英會,與獨孤求仁朝夕相處,他們同床而眠,同桌而食,同時同地練功,蕭劍遠絕不認為師父會藏私,況且師父也對自己恩重如山,也不相信師父會對自己藏私。但無論如何,獨孤求仁這招他確實未曾見過。那似拳似掌似爪又似指變化莫測的一招,倒也叫蕭劍遠一時不知該如何招架,唯有後退。幸好鐵籠不小,蕭劍遠後退兩步之後,獨孤求仁一條鐵臂再長也是無法夠及。蕭劍遠隻道沒事,隻是獨孤求仁那本該是緊握的拳頭,驟然展開,一拳化為一掌,便覺一股真氣遙遙逼來,直衝胸口,避之已不及,唯有運功相抗。可惜發覺太晚,對方又來得太快,蕭劍遠雖有真氣護體,卻仍被對方掌力衝破,直逼五髒六腑。蕭劍遠在江湖中成名已久,江湖人稱南殘,對敵經驗豐富,當下忙運起“日月神功”禦氣心法,將對方真氣從五髒六腑禦入全身經脈,再由經脈排出體外。雖是如此,但蕭劍遠依然受了不輕的內傷。
蕭劍遠強壓住了一口上湧的鮮血,用不相信的眼神看著對方。其實他會受傷,並非完全因為他大意,更重要的原因是他太過了解獨孤求仁,確切的說是他太了解師門的武學,內功精湛確實可以隔空傷人,但以二人不相上下之功力,隔空數尺,原本獨孤求仁無論如何也是傷不到蕭劍遠。
正如蕭劍遠清楚地知道以師門武功獨孤求仁根本傷不了自己,獨孤求仁卻也深信在自己一掌之下,蕭劍遠必定受傷不輕,蕭劍遠雖能強忍一口鮮血吐出,卻掩飾不住臉上泛起一絲蒼白,獨孤求仁問道:“這一掌師弟我苦練了十三年,不知可還入得了師兄法眼?”蕭劍遠道:“十三年不見,師弟功力精進如斯,又學得這變化莫測掌法,當真可喜可賀。”看著獨孤求仁絲毫不變的臉,蕭劍遠又道:“隻是就憑此一掌,卻也傷不了為兄根本,隻因本門的‘日月神功’卻不是隨便一掌就能攻破的。”
獨孤求仁一聽到“日月神功”臉上驟然變色,不時便著了魔般,吼道:“不可能,不可能,隻有我才是‘天英會’真正下一代教主,我爹他不可能將‘日月神功’傳授於你卻不傳於我!”此時的獨孤求幾近瘋狂,反而身在囚籠中的蕭劍遠卻相當冷靜,蕭劍遠道:“正因為‘日月神功’隻有教主才能練,所以師父才傳我神功。,師父一早就有意將教主之位傳於我,隻是你不知道罷了。”幾近瘋狂的獨孤求仁突然冷靜下來,眼中卻閃爍著淩厲的光芒,沉聲道:“龍仙、司空晟,殺了他。”
原來一直處在黑暗中的二人乃是獨孤求仁的弟子,大弟子龍仙,二弟子司空晟。二人聽到師父命令,拔出入鞘的刀劍,合攻而上。這邊龍仙、司空晟才與蕭劍遠交手,那停歇的幽美動聽的琴聲便又徐徐傳來,仿佛不曾停止過,仿佛就是這淒涼山穀中本就有的旋律。蕭劍遠一聽到琴聲,忙運功抵抗,倒也未再被琴聲所迷惑。
那邊已大大出手,這邊獨孤求仁卻已陷入沉思,良久才低聲說道:“一定不是爹傳他‘日月神功’的,一定是他謀奪教主之位後他自己練的。”回過神來,向打鬥處看去,隻見自己弟子以二敵一,對方又是困在一個五、六尺見方的籠中,卻對他無可奈何,反而那精鋼所製的鐵籠卻被寶刀寶劍斬出了無數道缺口。這不過是一瞬間之事,獨孤求仁突然驚醒,正要叫龍仙二人住手,突然,蕭劍遠使出一招“擒拿手”,將司空晟手中冷月劍奪了去,一劍逼退龍仙,然後一揮長劍,隻聽幾聲翠響,便見那囚困於他的鐵籠劈得四分五裂,一躍跳到了籠外。
獨孤求仁示意二弟子退後,取過大弟子龍仙手中的刀,道:“論智謀,師兄永遠勝我一籌,論武功,師兄與我原本不相上下,但師兄此該有傷在身,恐怕就另當別論了。”蕭劍遠道:“一點輕傷,還難不倒我。”獨孤求仁道:“既然如此,何不今日一決高下?”蕭劍遠“哈哈”一笑,道:“我如一走了之,你也奈何不了我,所以用這激將法。”將手中長迎著月光看了一眼,又道:“果然好劍,想不到天英會至高無上的‘冷月劍’與‘寒玉刀’失蹤了十二年,卻是被你偷了去。”獨孤求仁道:“它們本就屬於我,我隻不過是從不該擁有它們的人的手中取回而已。”蕭劍遠道:“既然你想奪回你認為本該屬於你的一切,為何還不放馬過來?”
獨孤求仁臉色一沉,一展手中寶刀,便向蕭劍遠急劈而去。蕭劍遠與獨孤求仁是師兄弟,自認得對方使的乃是“寒玉刀法”中的一招“迎風斬玉”,他也練過這套刀法,是以要破解便不難,隻見他使一招“分花扶柳”,輕易便將對方招式化解。獨孤求仁第一招被化解,又使一招,急劈蕭劍遠下三路,使的依然是那招“迎風斬玉”。既然是同一招,自也難不倒蕭劍遠,還是一招“分花扶柳”,將對方招式化解。緊接著獨孤求仁使出了第三招,還是“迎風斬玉”,向蕭劍遠當頭劈下。
蕭劍遠要化解這招不難,難就難在他猜不透對方心思。十三年前他們是親如手足,今日他們已成生死對頭,或許他還念當年兄弟情份,對自己仍不忍下殺手。但蕭劍遠清楚的知道,獨孤求仁乃是有仇必抱之人,不然也不會在江湖中得到“北寒”的稱號。不等蕭劍遠細想,獨孤求仁已道:“三招‘迎風斬玉’,已斬斷你我兄弟之情,從今往後,你我便是死敵。”蕭劍遠隻覺心中一痛,卻又無可奈何。獨孤求仁一邊劈出一刀,一邊又道:“十三年前之事,就注定了你我今日的結局。來吧,就讓我們痛痛快快打一場,無論誰死,對於我們都是一種解脫。”說話間,獨孤求仁已將手中“寒玉刀”揮舞得寒光閃閃,一招招將生平所學使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