殘龍與驚魂回到穀中,殘龍本是想先回原來住處洗漱一番,再換件衣服,才去拜見龍天行與範文靜,不料他們已知他回來,特地設一席酒宴,正等著他們吃晚飯,是以二人便直接過去了。
晚餐十分豐盛,比當日殘龍他們初到天龍門時的接風宴還要豐盛,而且還有美酒。酒過三巡,碎空與龍雨軒才來,也不知幾隻小兔崽有什麼好看的,竟是去了這般長時間。碎空自到過金鷹城,便是好上了酒,來天龍門兩年有餘,平日吃飯時,龍天行也時常邀他喝上兩杯,不過卻是小飲小酌,以碎空酒量,自是不能盡興。但今日龍天行卻一改往日習性,不斷勸酒,碎空、驚魂與大哥重聚,心中高興,碎空不必說,自是酒到杯幹,驚魂平日不沾酒,今日卻也來者不拒,而這酒宴本就是為殘龍而設,他自不能喝得少了,就連從未喝過酒的龍人鳳,今日也是喝了一兩杯。範文靜與龍雨軒不喝酒,卻是不斷勸菜,這一桌上的氣氛,仿佛便是團圓的一家人,十分融洽。正酒酣耳熱之際,龍天行忽而問道:“不知殘龍師侄今後有何打算?”
殘龍酒是喝了不少,但以他日月神功第六層境界,這點酒卻也不算什麼,道:“家師毒疾纏身,小侄略懂醫術,現在隻想盡快回到他的身邊以略盡綿力,還望龍師伯成全。”龍天行道:“賢侄尊師重道,孝心可佳。”又道:“令師中的是三色果之毒,傳聞三色果之毒無藥可解,可是真的?”殘龍道:“確是三色果之毒,卻並非無藥可解,以毒攻毒,用成熟三色果便可解去家師身上之毒。”龍天行道:“如此便好,隻是要等到這三色果開花結果再到成熟,又談何容易。”天龍門創派數百年,派中收藏了不少珍貴典籍,其中便有一本簡單的記載了三色果特性,龍天行從碎空與驚魂口中得知蕭劍遠中了三色果之毒,翻看典籍才知世上竟還有如此奇異之物。殘龍一聽到從龍天行口中說三色果,一想便知是碎空與驚魂將這秘密說出來的,他也不怪他們將如此緊要之事告知他人,要知蕭劍遠整日到毒蝶穀中運功抗毒,明眼人一猜便知他身體有異,說不說出蕭劍遠是中了三色果之毒也就無關緊要了,隻是龍天行忽然說起這事,卻不知是何目的,殘龍雖是對龍天行有所猜疑,卻沒有絲毫體現出來,道:“三色果是難求,卻也不是毫無希望。”龍天行問道:“何時起程?”殘龍道:“小侄想後日起程回金鷹城,不知師伯以為如何?”範文靜道:“兩年都過去了,也不急在一時,何不多留幾日。”龍雨軒也道:“是呀。”兩年未見,當年相見時年紀小,相處時日又短,龍雨軒卻是認不出殘龍來了,到了酒宴聽碎空叫他大哥,方才想起他便是隨七位伯父去了達摩禪洞的殘龍。
殘龍道:“多謝阿嬸與小姐好意。龍師伯與阿嬸對我們的好,我們兄弟乃是銘記於心,隻是小侄憂心師父,恨不得馬上回到師父身旁照料一二,況且來日方長,小侄兄弟三人必定還是要來叨嘮師伯與阿嬸。”範文靜道:“你既如此說了,阿嬸也不強留,以後有時間記得來看阿嬸就行了。”殘龍道:“一定會的,阿嬸對我們好,就算阿嬸不要我們來,我們也會厚著臉皮來看阿嬸的。”並非殘龍恭維對方,這些年來殘龍雖然一直在達摩禪洞,他們生活的物品都是要天龍門這邊範文靜送過去,達摩禪洞的生活本是寂寞與堅苦,但範文靜每次去都是噓寒問暖,讓他覺得這世上除了爺爺和師父他們,還有範文靜也是關心他的,今日回來,更是聽到二弟和三弟不斷說阿嬸的好。範文靜對他們的好,就如母親對自己兒女,他們三兄弟都是孤兒,從小失去父母的他們來到天龍門卻得到了如父母般的關愛,這份恩情,自是值得珍惜。範文靜道:“便是如此說了。時候也不早了,殘龍你剛從達摩禪洞回來,便早些歇息吧。”殘龍確實有些累了,而且又喝了很多酒,雖然內力深厚,卻也想早些休息,便是起身告辭。碎空與驚魂也一起告辭離去。
一席酒飯,卻是吃到很晚,三兄弟回到房中時,已是快接近子時時分,互道一聲早些歇息,便都上床休息了。殘龍雖是到了床上,卻並未躺下,在達摩禪洞時,無論白天黑夜,無論吃飯睡覺,他都是在打坐,長時間養成的習慣,他已是坐著也很容易就能睡著。碎空、驚魂見大哥坐在床上,也不以為意,更不會卻打擾他,他們以為大哥是在練功,因為在無名穀中,他們還不知道什麼是內功時,他們便是這般隨意坐著便修練爺爺傳他們的日月神功。但今日,殘龍雖是有坐禪姿勢,卻既不是在睡覺,也不是在參禪,倒像是在發呆。也不知過得多久,殘龍從癡迷中驚醒過來,往窗戶看去,淡淡的月光透過窗子,散在窗下地麵,窗外一聲聲蟲鳴,與屋內床上碎空、驚魂睡夢時的輕微呼吸聲相印成趣,這是一個寧靜的夜晚,但殘龍的內心卻一點也不平靜。就在剛才,殘龍回想起在達摩禪洞中度過的時光。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相比漫長人生,這點時間或許一點也不覺得漫長,但人生卻又有幾個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況且這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不但是人生中的一個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還是青春時的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人的青春中又有幾個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當他走出達摩禪洞時,第一眼看到的是碎空與驚魂,那份逍遙,那般自在,他是何等的羨慕,又有一絲的嫉妒,但是他不嫉恨,兄弟過得好,他也開心,這便是感同身受。隻是,天下千千萬萬人,自己為何卻不是他們其中的一個,天生戾氣,為何又不是每一個人都有的。
自第一日進入了達摩禪洞,兩年零一百六十七天,殘龍他便是注定了要在寂寞中渡過,幸運的是每隔一段時日,範文靜就會過去一次,讓他感受到還有人關心他,讓他能繼續支持下去。八百多個日夜,他從寂寞中走過來,八百多個日夜的最後一個夜晚,那是告別寂寞的最後夜晚。
龍天任問道:“外麵是否下雨了?”殘龍未聽到洞外有下雨聲傳來,便道:“外麵未曾下雨。”龍天任道:“你怎知未下雨?”殘龍道:“隻因洞外並無下雨聲。”龍天任道:“你怎知洞外無雨聲外麵就未下雨?你又怎知我說的外麵是指洞的外麵,卻不是千裏之外的外麵?”殘龍一愣,任是他聰明過人,此時卻也答不上話來。過得良久,龍天任又問道:“是不是起風了?”殘龍又答道:“沒有。”龍天任道:“你又怎知沒有起風,又是你未聽到風聲?”殘龍道:“不是。”龍天任道:“那你是怎麼知道的?”殘龍道:“隻因我心中沒有風,是以我認為沒有起風。”龍天任也是一愣,不過馬上又道:“我卻聽到了風聲,這是為何?”殘龍道:“那是你心裏的風聲,外人無法聽到。”龍天任道:“我早已心如止水,卻是哪來的風聲。”殘龍不答,龍天任也不追問,仿佛是自言自語地道:“隻因我心中有風,是以心中有風聲。”殘龍說道:“多謝師伯教誨,弟子已經明白了。”龍天任問道:“你明白什麼了?”殘龍道:“千裏之外是否下雨,弟子未身在其中,不能得知,隻要心中無雨,便是無雨,風也是一樣,隻有心中無風雨,才會風雨不侵。就如佛語有雲:‘五蘊本空,六塵非有’。卻是一樣的道理。”龍天任道:“佛經不是用來理解,而是在於感悟,熟讀經書,卻不得真義,於己也是無益。”殘龍道:“師伯教誨的是。”龍天任道:“天生戾氣,並非參禪就能化解的。”殘龍問道:“卻不知該如何才能化解?”龍天任不答反問道:“你為何一定要化解身上的天生戾氣?”殘龍道:“隻因這股戾氣留著便是個禍害。”龍天任道:“塞翁失馬,焉知非福。”殘龍道:“弟子不解。”龍天任道:“福禍兩相依,是福不用躲,是禍躲不過,何不順其自然,是福是禍都乃天意。”殘龍乃是聰明之人,龍天任與他打禪機,他想想便明白了對方話中之意,不過在爺爺和師父眼中,甚至就連他自己,都是認為自己身上這股天生戾氣乃是禍害,為何到了龍天任他們眼中,卻說成了是禍也是福,難道真如佛經上所言,世事無常。
殘龍哪裏知道爺爺和師父對他乃愛之太深,在爺爺和師父蕭劍遠眼中,殘龍之才世間少有,美中不足便是他身上戾氣太重,戾氣重之人往往乃是窮凶極惡之人。蕭劍遠號稱南殘,當年一氣之下連殺五夷山下百餘山賊,麵對大奸大惡之人,蕭劍遠絕不手軟。隻是殘龍身上戾氣乃是天生,如此良才,棄之未免可惜,爺爺或許也是此等想法,是以想方設法為殘龍除去身上戾氣。而龍天任他們卻與蕭劍遠不同,他們雖不是真正出家人,卻也與得道高僧般的修行,他們以慈悲為懷,佛語有雲: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況殘龍還未拿起屠刀,如何算得是奸惡之人,佛家宗旨是勸人向善,而不是殺盡天下所有惡人。所謂眾生平等,任何人也不得阻止他人一心向善,是以當日在雲霧林他們第一次見到殘龍時,隻覺得他戾氣雖重,但心地善良,後來蕭劍遠要與他們天龍八子打賭,輸了便將殘龍三兄弟送到天龍門為質,作人質是假,蕭劍遠其實是想讓殘龍他們換個生活環境,當年孟母三遷,不也是為了給兒子更好學習環境,蕭劍遠這般做,不就是為殘龍選擇一個好的成長環境,隻是天龍八子卻是不知蕭劍遠如此做卻是另有別的目的。天龍八子慈悲,當日便是答應了蕭劍遠賭博,贏了比試帶殘龍他們回天龍門引以為善。在蕭劍遠心中是,善便是善,惡便是惡,除惡務盡。而在佛門之中,是苦海無邊,回頭是岸,身為佛門弟子,當以度一切苦厄為己任。便是人與人不同的想法,這才有了蕭劍遠他們與天龍八子對殘龍身天生的戾氣有不同理解。
龍天任道:“善有善因,惡有惡果,不須太過執著。你身上戾因紅塵而生,也應該到紅塵中尋求化解,明日你便出山洞,回到滾滾紅塵中,那才是你應該去的地方。”殘龍道:“多謝師伯指點,弟子回去之後必定依照師伯教誨尋求化解身上戾氣之法。”龍天任搖頭,道:“善惡一念之間,你當記住人性本善。”便是如此,殘龍第二日午間離開了達摩禪洞,在瑤池邊與碎空和驚魂重縫。
殘龍心中有事,一夜難眠,待得日出東方,碎空、驚魂睡醒後起床時的聲響將殘龍從思緒中驚醒。殘龍打招呼道:“醒來了。”碎空、驚魂點點頭,與大哥道聲早安,便出門洗漱去了,對於殘龍此時的坐姿與昨晚他們睡覺前見到的一樣,他們絲毫不以為意,就算知道殘龍一夜都是這般坐著過來的,他們也不會驚訝。不多時,碎空和驚魂洗漱完又回到房中,還為殘龍打來盤洗臉水。殘龍也洗漱一番後,問道:“明日便回金鷹城了,二弟、三弟你們今日有什麼打算?”驚魂道:“沒什麼打算,和往日一樣,該怎樣還怎樣。”殘龍道:“那你們以前是怎樣過的?”驚魂道:“一般都是練功,不然就是玩,阿嬸對我們好,什麼事都不用我們做。”殘龍原本是想今日便起程回金鷹城,但想到碎空與驚魂在天龍門生活了兩年,而且龍天行夫婦待他們好,不能因他從達摩禪一出來,說走就走,是以才在天龍門多留一天,說道:“你們要練功或是要玩就去吧,不用管我了。”說完,他又回到床上繼續打坐。驚魂問道:“大哥,你不和我們一齊去?”殘龍道:“不去了,我留下來還要想些事情。”驚魂還想再說什麼,卻被碎空拉住,碎空道:“大哥你好好休息,早餐我為你送過來。”說完,便拉著驚魂出門而去。
這一天,殘龍是在房中度過,早餐是碎空給他送來的,中餐是驚魂給他送過來的,直到晚餐時,殘龍這才走出房門。畢竟在這生活了這般長,明日便要走了,雖沒有什麼大事可做,但還是有一些事需要留點時間讓碎空、驚魂他們去做,就像驚魂與龍人鳳上雪山玩,碎空陪龍雨軒看小兔子。人生不隻有大事,更多的是細節,今天,便是留給碎空他們處理這些細節的。
今夜是離別的夜晚,離別的宴席上有一絲絲離別的愁緒,離別的愁緒在每一個人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一些,畢竟一起生活了兩年多時間,雖不是親人,卻也因長時間一起生活而培養出有了感情,就連一向灑脫的碎空,還有喜歡調皮搗蛋的龍雨軒,此時臉上也可見一絲憂愁,更別說是多情善感的驚魂了。或許還有例外,便隻有殘龍與龍天行,人生的離合,以龍天行的見識,自是看得多了,是以不見他有絲毫的傷感,而殘龍對天龍門,更多的是感激,而不是感情。他二人不停的喝酒,不停的對飲,不斷的高談闊論聲,不時的酒杯碰撞聲,卻是淡去了不少眾人此時心頭的愁緒。
翌日,是一個晴朗的日子,龍天行、範文靜、龍雨軒、龍人鳳一家四口,將殘龍、碎空、驚魂三兄弟送下山來。山下範文靜早已為三兄弟備了三匹好馬,此時殘龍三人各牽一騎,正與龍天行四人告別。龍雨軒走上前來,走到碎空身前,隻見她霧眼朦朧,臉上雖帶著笑容,但她的笑叫人覺得很苦,隻因她笑容的後麵,有太多的傷感與不舍。她緩緩從懷中取出一物,卻是一塊玉佩,玉佩上雕刻著一隻栩栩如生的鳳凰,這玉佩很美,一看便知是一塊上好的玉。龍雨軒道:“碎空哥,這是我送你的禮物,我能為你戴上嗎?”聽清龍雨軒的話,碎空先是一愣,接著便緩緩低下頭,讓龍雨軒為他戴上玉佩,道:“謝謝你雨軒。”碎空說話的聲音很溫柔,龍雨軒聽著便是一陣梗咽,道:“有時間記得要來看我,你自己要保重。”碎空道:“我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