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失的大哥(1 / 2)

寶媛與大哥相差了足足十五歲,其實她還有個二姐,隻不過二姐早年遠嫁內地,之後就沒有來往了。仔細算來,大哥今年該有四十了。十五年前,也就是寶媛十歲那年,他公費到美國留學,之後就再也沒有回來過。

林東策在浙江大學就讀時就是圈子裏有名的才子,他主要鑽研數學,即使是留洋到了人才濟濟的美國,成績依然是名列前茅的。這樣年輕有為的學者,校方自然是極力將他挽留在了研究室,出人頭地是遲早的事。然而,就在七八年前,他卻毅然放棄了這順風順水的人生,突然輟學了。他寫信告訴家裏,自己已經厭煩了整天和數學公式打交道的日子,想去尋找真正屬於自己的人生。

寶媛與大哥分別時還是個不記事的小丫頭,更何況這麼多年過去了,她對這個大哥也隻是隱隱記得些模糊的輪廓。她印象最深的是大哥發際線邊上那顆大黑痣,以及用於遮蓋它的枯黃的劉海兒。她隻能憑借寥寥幾頁信紙、幾次聯絡,在心中勾勒大哥的形象。

隨著身心的成長,小女孩心中的大哥形象漸漸地被填上了理想化的顏色。“優秀的青年學者”,這是寶媛在心底為大哥描繪的第一張畫。得知大哥輟學後,她費了好大的勁兒才將這幅畫修改為“成功的商人”。前者文質彬彬,後者大腹便便,確實難為她了。

也就是在那個時候,當初和大哥一同赴美留學的朋友回國了,途經香港時,他特地拜訪了寶媛家。

“小林是思想負擔太重了。”這句話讓母女二人的擔憂又重了幾分。

哥哥的那位朋友是個意氣昂揚、胸懷抱負的進步青年,那時正響應新中國的號召,立誌奉獻自己的知識,為社會主義建設添磚加瓦。林東策棄學從商,自然就被他歸到了“落後分子”的行列中。但在這對飽受思念之苦的母女麵前,用“落後”二字未免有些殘忍,虧得他有心,說成了“負擔太重”。

寶媛對哥哥一直滿懷期待,聽了那位朋友的話,不免有些失落。哥哥的朋友有所察覺,於是安慰道:“別擔心。小林的生意做得還是有聲有色的,但生意場上的事兒,誰又能說得清呢?對了,他在大學研究室裏工作時就靠做經紀人之類的私活賺了不少錢。說不定,這條路還真適合他。”

大哥的精神負擔源自何處?涉世未深的寶媛不得而知。但從這位朋友的語氣中,她可以感覺到,這與祖國的政治形勢脫不了幹係。隻是,林家清貧,父親早亡,和資產階級完全搭不上邊兒。何況又是在香港,不管政局如何,都不至於波及自家吧?當然,這隻是寶媛一廂情願的觀點罷了。

“大哥做學問又不是為了賺錢,學者和政治能扯上什麼關係?”

畢竟還不成熟,她隻能看到問題的表麵。她理想中的大哥是個不食人間煙火的學者,即使有煩惱,也應該和學術相關才對。現實與理想的巨大差異讓少女寶媛一時無法接受,她又試探性地問道:“是不是學術上遇到什麼困難了?”

那位朋友毫不猶豫地斷言道:“不會的。”

難道是感情生活出了什麼岔子?當時的寶媛正值青春期,難免會在大哥的理想形象上添加幾抹浪漫色彩。

在男女問題上,母親比寶媛敏感得多,她感到有些難以啟齒:“東策不會是和洋女人……”

那位朋友正愁找不到話來安慰母女倆,聽到這話,連忙加重語氣道:“不可能!唯獨這點我可以斷言!小林非常潔身自好,從未傳出什麼緋聞。伯母完全不必擔心這個,雖然他也到適婚年齡了……估計是打算在國外賺足了錢,再回香港結婚吧。”

在母親眼裏,兒子棄學從商未必是件壞事。問題是,這一轉變過於突然,她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她還專程給兒子寫了封信詢問原委,但林東策在回信中依舊是那幾句話,無非就是厭煩了學術生活,覺得自己更適合從商雲雲。

寶媛不信,她覺得大哥一定是有事瞞著自己和母親。但任她怎麼否定、怎麼較勁,無情的現實可沒閑功夫去成全一個少女的小心思。“理想大哥”的形象頃刻間土崩瓦解,令她心有戚戚。她並非對商人這個職業有偏見,但作為妹妹,總是希望自己的哥哥是獨特的、與眾不同的。年輕女孩兒對象牙塔抱有憧憬,這並不奇怪。

不過,沒多久,大哥棄學從商的正確性就得到了證實,他竟從美國寄了五千美元的生活費回家。當時,寶媛還是在校生,體弱多病的母親沒有收入,父親留下的微薄遺產眼瞅著就要見底了,大哥寄回這筆巨款無異於雪中送炭。

為此,母親還是很高興的:“還是做生意好啊。”

能賺錢是好,但大哥究竟在做什麼生意呢?

“反正就是做生意,具體是什麼生意……我也是不很懂……”

連自己的朋友在做什麼生意都不知道?那位朋友含糊其詞的回答讓寶媛心中犯起嘀咕來,同時也加深了她的疑慮。莫非……難道……大哥幹的不是正經生意?這個可怕的念頭在寶媛年少的心靈上留下了一道難以磨滅的陰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