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後,大哥又寄回了兩千美元的生活費。這一次,他總算稍微透露了自己的行蹤。他說近日要離開紐約,搬去舊金山,確定地址後會再告知。沒想到,那竟成了大哥寄來的最後一封信。之後,寶媛和母親按照紐約的地址給大哥寄過無數封信,但無一例外地被退了回來,可見大哥已經不在紐約了。母女二人動用了一切關係,但一無所獲。經過數年的苦苦追尋,總算得到一丁點兒消息——“一個名叫林東策的中國留學生說自己想去日本,至於是從誰那兒聽說的,我不記得了,也有可能是我聽錯了吧。”而說這句話的人,甚至連大哥的麵都沒見過。
一年前,母親帶著對大哥的擔憂病逝了,那句不靠譜的消息依舊會時不時在寶媛腦中響起,特別是每當聽見同事們用日語交談,她就會產生一種強烈的預感,大哥一定在日本!正是在這份預感的驅動下,她才更加拚命學日語。
大哥大概是懶得動筆,失蹤前給家裏寫的信也不過寥寥數封。寶媛把這些信反反複複看了無數遍,試圖從中找到一些線索。
信件的內容很簡單,甚至有些前言不搭後語,說好聽點兒是天馬行空,說難聽點兒則是邏輯混亂。有很長一段時間,寶媛都天真地將其奉為“天才手筆”,現在看來,充其量也就是“性子隨便”罷了。試想,正常人誰會把“走著走著鞋帶斷了”這樣的事寫在家書裏?連母親都曾抱怨:“這寫的都是什麼呀?大老遠跑到美國去,好歹寫一些有趣的見聞給我們看看嘛!鞋帶?他專程到美國去斷鞋帶的嗎?流水賬也不是這麼個記法兒。”
大哥還會莫名其妙地在信中留下一些謎一樣的語句,就拿他最後的那封信來說,在敘述完朋友的經曆後,他補充了一句話:“我與此男,並列一站,一刀兩斷,盡皆相同。”母親對此感到無語,寶媛也猜不透大哥想表達什麼。不過,她仍極力為大哥辯解:“沒什麼可奇怪的,但凡頭腦聰明的人,總會認為周邊的人一定也能理解他自己能理解的事物。”
之前,大哥就算再懶散,還能保證一年至少給家裏寄一封信。但從那以後,母女倆連續兩年都沒有收到大哥的信,於是徹底慌了。她們唯一可以確定的是大哥確實去了舊金山,母親甚至聯係上了中國領事館,但得到的答複卻讓人失望,沒有查到符合條件的人。大使館還在回信中補充道:“也有可能是目標人物未獲得美國市民權,本機構無法查詢脫籍者信息。”照這樣看來,那句不靠譜的消息反而多了幾分真實性。
母親對兒子的最後一分期盼在臨終時也被消磨殆盡了:“這個不孝子,恐怕早就不在人世了。不然,何至於這麼多年都不往家裏寄信?”
寶媛可以感覺到,母親說這句話時內心是動搖的。回頭想想,母親的觀點不無道理。若是大哥健在,沒理由這麼長時間不給家裏報個信。事實是明擺著的,隻不過作為親人無法接受罷了。但有一點寶媛想不通,大哥在海外就沒有一兩個朋友?他若真是出了意外,就沒人通知他的家人?
“萬一大哥真的在日本呢……無論結果如何,就當是解我一個心結吧。”寶媛把大哥的事一五一十告訴了陶展文。
“別灰心,事情還沒定數呢。”陶展文鼓勵道,“我這邊會盡可能地幫助你。”
“那我就先謝謝了。”寶媛感激道。
“唔,要從哪兒著手呢……”陶展文做沉思狀,“日本說大不大,說小也有四十萬平方公裏呀……”
“但定居在日本的中國人沒多少吧?”
“是不多,三萬左右吧,但散布在日本各地……幹脆,我們劃分區域來找吧?”
“具體怎麼做?”
“我看就先從神戶著手,那是在日中國人的主要活動區域。其實不難,到市政府查一查外國人市民記錄便知。神戶找不到的話,就去大阪找,還找不到,就去東京、橫濱找。總之,就這樣一個區域一個區域地找,直到找到為止。”
“就是到市政府查外國人登陸記錄?”
“是的。這麼說吧,在神戶的中國人大概有八千,我們隻找林姓男子,花不了多少時間的。我在那裏有熟人,我們都不用親自去,跟他打聲招呼就成。”
寶媛再次朝陶展文深深地鞠了一躬:“真不知道要怎樣感謝您才好!”
就在那時,三浦一手擦著額間的細汗,著急忙慌地趕來了。
“我來啦,久等了。”
他的呼吸略顯急促,想必是怕二人等久了,迅速解決了手頭的活兒後一路跑下來的。
陶展文並未因三浦的到來而打斷沉思。“林東策……林東策……”他反複咀嚼著這個名字,仿佛要將其深深刻在腦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