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天崩(2 / 3)

石室四壁的長明之燈不滅不動,袁天罡看著石台上漆花的華麗棺醇,突然冷笑一聲,說:“這裏你躺著可舒服?若你知道你千挑萬選,卻為他人做了嫁衣裳,一定要氣死了吧?”

沒有人回答。

當然,這是一座古墓,墓裏麵隻有死人,沒有人回答是正常的。

下一刻,袁天罡上前,突然抽出腰間的拂塵,直接甩了出去!拂塵看上去輕飄飄的,甩出去卻力若千鈞,那棺醇下一刻直接炸開,露出裏麵躺著的人來。

那是一具屍體,仔細看去,一半仿佛活人,好像下一刻就能伸著懶腰坐起來,另一半卻塌縮枯萎,像是失去活力的枯樹一般。這二者好好地連在一起,顯得極其詭秘。

“榮枯回生之法……你也信。”袁天罡冷笑,直接把這詭異的屍體一把扯起來丟在地上,然後拂掉殘渣,看了一下這死屍躺過的石台。他對準那纏著刺的蓮花圖案按下去,整個墓穴突然發出“哢哢”的扭動聲。

這個墓穴仿佛沉睡多年的老者,突然睜開了眼睛。整個墓穴在這一刻,突然仿佛活了過來。

墓穴之中震動,穹頂和四壁都開始移動,袁天罡站在這塊唯一不動的石板上,冷冷地看著周圍的一切開始變換,這時候才會發現,他竟然一直閉著眼睛。

他閉目垂眸,一身縹緲出塵之氣,在這山巒顛倒的世界之中,仿佛是慈悲垂憐眾生的神祇。

墓穴下的石道開始哢哢移動,滔天巨浪開始湧現出來。

袁天罡卻仿佛絲毫都沒覺得詫異,竟然還一頭紮入了這滔天巨浪之中!

他如一條迅猛的遊魚,從巨大的浪之中穿入,然後直入這墓穴更深的地下!

地下是更為廣闊的地方,巨大而空曠的空間之中,六條水桶粗的鐵鎖鏈從四麵八方牢牢地捆住了這空曠之地最醒目的中心——那是一具鐵籠一般的棺材,與一般棺材不一樣的是,這具鐵籠棺材是豎著的。

世人總說入土為安,因此隻有仇恨這個人,才會將之豎著下葬。不管這些講究到底有沒有道理,但世間都這麼流傳,一般後世子孫也會如此安排。而眼前這具棺材不但豎著,還被六條鐵鏈捆綁著懸掛在半空之中,上不接天下不著地,還有汪洋如海的大水……可見不管這個棺中到底葬的是什麼人物,隻怕當年葬下此人的人,必然是這人的仇家!

如果是其他人在這裏,隻怕不管麵前擺著什麼東西,也會馬上扭頭逃之夭夭,畢竟這種情況下,怕是就算口袋已經揣好了陪葬的金子,也不敢帶出去一分一毫。

但是就算麵前的景色再怎麼奇異,袁天罡卻一直閉著眼睛一副悲天憫人的樣子,不但絲毫不受麵前的景色所擾,反而目標明確地直往那懸浮的棺材而去。

他逆水而下,停至懸棺外,然後伸手往那鐵懸棺推了過去,然而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袁天罡的手剛觸到那鐵棺,就被一股巨力彈得直接飛了出去!

好在這四周都是水,才沒讓袁天罡直接撞死,但是依然可以看出那彈射出去的力氣極大,袁天罡被狠狠地砸在石壁上,半晌才喘出一口氣來!

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一路以來似乎一直胸有成竹的他,此刻竟是麵色大變,閉著的眼皮也跳動起來。

“回去!”他怒斥出聲,像是在斥罵什麼人,開口卻隻吐出一大口氣來,變成氣泡離開,而下一刻,他的整個表情又慢慢平靜下來,他依然閉著眼睛,再次離開石壁,開始觀察那石棺,隻是似乎極其忌憚那鐵索。這一次他離得很遠,似乎在想什麼對策。

他似乎想到了什麼辦法,而後並指,頷首低低地念著什麼,在他的手指之間,隱隱有雷火跳躍的劈啪電光。

就在那電光隨著他的低喃之聲越來越大、顏色也愈發明亮之際,袁天罡突然感受到了一道極其森寒的劍意,幾乎劃破長空!

他驚愕地回頭,就看到從水中那頭,飛快地遊過來一群喪家之犬一般的魚!

那一道劍意劃過來,那些魚直接被斬為兩段!

血腥味頓時從水裏彌漫出來!

袁天罡臉色一厲,手中雷火直接消失,他閉著眼睛“看”過去,就看到一道黑色影子笨拙地從水中漂過來,右手還拿著長劍在揮砍——不是李乘風又是誰!

隻是此刻的李乘風狼狽得讓人側目,不但衣服破爛不堪,身上還吊著幾條魚,傷口處不斷地湧出血來。他看上去似乎已經快憋不住呼吸了,整張臉都憋得發青,眼見著一擊之下,他馬上就要往下沉。

“真是麻煩。”袁天罡做了一個口型,似乎十分不耐,他並指畫了一個圈,巨大的水泡憑空出現,裹挾著大團的空氣往李乘風漂了過去。

李乘風已經因為缺氧昏迷了過去,整個人浮在水中,再無一絲動靜。

他手中的長劍脫手,卻沒有沉下,隻是隨著水波漂離開來。

巨大的水泡籠罩住李乘風,雖然昏迷著,但他本能地開始喘了起來。袁天罡臉上的掙紮之色消失,鬆了口氣,接著卻麵色劇變——李乘風手中鬆脫的長劍看似無目的地飄蕩,但是轉瞬之間突然出現在了那棺材外。

本來毫無動靜的棺材,隨著水中的血擴散開開始巨震起來!這在平日估計還不算什麼,問題是飄過去的長劍被這煞氣一激,竟然劍意大盛!

這棺材裏的東西估摸著很凶,但是這劍也不是脾氣好的,兩者撞在一起,頓時弄得水流大亂。偏偏這長劍無風自動,震蕩鳴叫,仿佛被激怒一般,劍意再也封不住,竟一道道揮散出來,落在巨大的鎖鏈之上,鎖鏈上頓時湧起罡氣回擊。一時之間,兩者竟攪得天翻地覆!

李乘風睜開眼睛的時候,就看到道士漂在亂流之中。他剛才被水流拍昏之後,是被一群魚咬得疼醒的。當時那群魚似乎把他當成了餌料,拖著他到了一個洞中,放在洞中淺岸邊,那裏滿滿都是小魚,李乘風醒過來的時候,全身密密麻麻全是這種長牙的小魚在啃他的血肉吃。

這些怪魚十分凶狠,見到李乘風醒來居然不但不逃,還衝上來想要攻擊他!李乘風當然不會坐以待斃,反而一路追著那些魚殺了過來。他本來是想順著水道找出去,沒想到這地下水道仿佛蜘蛛網一般,他找到幾處換氣的地方,卻離原本的道路越來越遠。

直到不知道為什麼,這墓穴的山壁突然開始移動,不知道自己在哪裏的李乘風才發現自己突然到了一個巨大的水道口。那些怪魚氣勢洶洶地反身過來,李乘風追著就直接殺了過來。

在他快昏迷的時候,他恍惚之間覺得自己好像看到了道士。

李乘風覺得自己可能是產生了幻覺,畢竟那道士根本不會水,就算是會水的人,也不會如閑庭信步一般停留在水域之中,畢竟人在水裏呼吸艱難,漂浮不定,怎麼都會比平日狼狽一些——他遊曆江湖也算是很有經驗,今日都算極其狼狽的日子了。

卻沒想到一睜開眼睛,他發現方才看到的還真不是幻覺,那道士竟然停在水裏,似乎還不打算繼續移動。

壞了,大約是昏倒了!

李乘風想著,飛快就往道士那裏移動,他動了一下,突然感覺到讓一個劍客發毛的劍意!李乘風愕然回頭,就看到在他手上平平無奇、原本好似隻是凡鐵的長劍此刻閃閃發亮,雖並不璀璨,但邊緣發著冰冷的金屬光澤,龐大劍意在它的周圍聚集,仿佛醞釀著毀天滅地的一擊!

“這是什麼!”雖然驚愕,李乘風到底還是先抓住了水中的道士,然後才開始問。

他衝過來的那一瞬間,袁天罡想往後退,他皺著眉,似乎覺得李乘風十分麻煩,但這個地方視野絕佳不說,身後的鎖鏈也讓袁天罡極為忌諱。他退了一步,到底沒躲開李乘風的手,李乘風見他無事,這才感慨地問那邊到底是怎麼回事,然後才看到袁天罡竟然一直閉著眼睛,他詫異地問:“怎麼了,可是眼睛受傷了?”

袁天罡還沒回答,身後的劍意已經龐大得讓李乘風覺得呼吸都困難起來。

李乘風回頭,聽到袁天罡的聲音從身後傳來:“你去握著那柄劍。”

“什麼?”李乘風回頭看袁天罡,隻見袁天罡依然閉著眼睛,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李乘風甚至覺得他這一刻是威嚴的。

袁天罡重複說:“握著那柄劍,打破這血將軍的封印……快去!”

李乘風還沒弄明白發生了什麼、血將軍又是什麼,就被袁天罡輕輕往劍所在的方向推去!

劍客對劍本就敏感,若不是因為擔心道士,李乘風要做的第一件事估計就是去撈自己的劍。此刻既然道士看上去沒什麼問題,李乘風被推出去後也不再往身後看,他飛快往前,一把握住了還在作亂的長劍!

正在和血將軍隔空對削的長劍停頓一下,隨即發出嗡鳴之聲。聲音在水中悶悶的聽不真切,卻能清晰地感覺到這柄劍被製住的怒意。

和它的劍靈一般,也不知道是誰影響誰,總之是一模一樣的狗脾氣,最是隨心所欲。人說劍挑劍客,但是劍客也挑劍,李乘風其實偶爾也十分不明白,他這麼一個性情灑脫剛直之人,怎麼會拔起這把任性且殺氣四溢的劍來。

但是此刻已經容不得他想任何事情了,李乘風一把握住劍,還沒來得及做任何事情,這把劍就已經震怒無比,連續放出森寒劍意。叮當作響之間,鐵鏈被敲打得哐哐發出悶聲,眼見著就有了無數缺口。

偏偏與此同時,隨著清脆悅耳的音樂聲遙遙響起,水中雄渾金鈴之聲也透過深水傳出來,仿佛在耳邊響起一般。

袁天罡神色一變,瞬間揮手在水中並指指天,驚雷在水中直劈中間的鐵棺。

“吼!”劍意、白光與驚雷同時落下,棺中的東西終於蘇醒,發出巨大的怒吼,穿透山壁,直達人間。

棺木搖動,叮當之下,鐵鏈齊齊斷為兩截!

隔了幾座山的路過商隊聽到這一聲吼叫,頓時臉色發白,領頭的人幾乎是瞬間就站起來催促眾人快點兒出發。

“這人和馬都乏了,爺……”手下人發出祈求的聲音,商人也十分疲憊,但是他一臉怒意地踹在下人身上,大聲吼:“老子也乏,但是你們聽聽,那是什麼聲音,對上我們都得死。快,東西收好了,趕緊走,到了榕城,有的是你們休息的日子!”

這話說完,他飛快上了馬車,其他人也不敢說什麼,都一溜煙往榕城的方向而去。

身後,則是一列長長的商隊,帶著一股股奇異的芳香。

3

王含光是被尖叫聲吵醒的。

他感覺到有什麼人在搖晃他,一睜開眼睛,就看到臉色驚慌的珍珠夫人。王含光覺得自己怕是酒還沒醒,才看到眾人都神神道道的,他迷茫地問:“怎麼了,珍珠,你臉色怎麼這麼差?”

珍珠夫人愣了一下,摸了摸自己的臉。旁邊的金娘子連聲說:“大王,宮中地動山搖,還有好大一股凶悍之氣從地底直衝而上,我們要找地方躲起來啊!”

“什麼、什麼?我們為什麼要躲起來,你們打不過地底下的東西嗎?”王含光覺得自己一定是酒醉未醒,不然怎麼聽到如此匪夷所思的話——這珍珠夫人和金娘子,這一宮之中不全都是不生不死的活死人嗎?怎麼會害怕地底下吼叫的什麼東西?

豈知金娘子和珍珠夫人聽著他的話卻十分莫名,金娘子更是直接說:“大王,夫人和這後宮之中的都是弱女子,怎能打得過那些東西?”

這話問得好,王含光一時竟然無言以對。

說話之間,他被珍珠夫人和金娘子扶了起來。宮外的宮女們一個個嚇得如同鵪鶉,金娘子一出門就臉色劇變——隻見宮苑門口走進來一群禁軍模樣的侍衛來。他們各個臉色難看,更誇張的是,身後不少兵丁都缺胳膊少腿,還有些受了傷,看上去就十分狼狽,唯有領頭那個衣飾與一般兵丁不同,橫眉豎目,彪壯雄渾。

“常統領,這時候你不去查看到底出了什麼事情,怎的還來了後宮禁地?”金娘子外強中幹地搶先訓斥道。

“哼,出了什麼事情?我倒要問問你們,最近給兄弟們的碧泉之水怎麼越來越少,這幾個月更是沒見著一滴!”常統領怒極,指著金娘子大罵,“沒有碧泉之水,我等光是維持活著已經是不易,這幾年更是折損了不少兄弟……你們還想讓我們為你們出生入死?想得美!識相的就快些把碧泉的位置說出來,不然……別怪我不客氣!”

王含光完全不明白他們在說什麼,但是麵前這些人是來逼宮的倒是誰都聽得明白,而那碧泉之水到底是什麼,他還沒來得及弄明白,就見這些人直接上前往他們而來。

珍珠夫人害怕地抱住王含光,嚇得微微顫抖。王含光也害怕,他還不一樣,他不但害怕這些來勢洶洶的侍衛,也害怕突然抱住自己的珍珠夫人。不過當王含光感覺到珍珠夫人嚇得微微顫抖時,他低頭一看,頓時差點兒忘了怯意。

珍珠夫人是真的害怕,她的表情無一絲作偽——就像是王含光家中那些嬌養長大的表姐表妹看到了老鼠蟑螂的時候一般,隻是比那樣的驚恐嚴重了千百倍。

王含光都幾乎想要提醒她別忘了自己可是這活死人陵墓的主人。按照王含光以前看的傳奇,這樣的情況下,陵墓的主人難道不是最厲害的那一個嗎?畢竟整座陵墓都是為了那個真正被下葬的人而建造,所有下人都是陪葬。

怎的這個珍珠夫人還真被自己的陪葬侍衛嚇到了?

“說不說?不說我就一點點劃爛你的臉,看你的大王到底會不會救你!”王含光驚愕之中,那領頭的人已經走了過來,他身邊的侍衛湊過來想要抓珍珠夫人的手,珍珠夫人嚇得眼圈一紅,眼淚直接就流了下來。

她全身發抖,哀哀地抬頭看王含光,那樣子與王含光夢中那個葉珍珠重合了一瞬。

“你想幹什麼!”怒聲響起,王含光才發現他剛才腦子一熱,居然把珍珠夫人往後一撥,自己站在了她的前麵。

“那個……各位大哥,你們問什麼碧泉,我在這宮裏也待這麼久了,實在是沒聽到過她們說起這個啊……”王含光聲音發顫,越說越是心虛,他完全不明白剛才自己是怎麼回事,簡直是鬼使神差,一下沒注意就當了這個出頭鳥。

天知道他剛才那一瞬間到底在想什麼,他又不是什麼楚王!就算他老夢到當年楚王與珍珠夫人的往事,那也大約是因為這墓中有什麼能量,讓他看到了那一段往事罷了!

王含光叫苦不迭,恨不能抽自己兩巴掌,但是眼前的常統領看了他一眼,麵上頓時就露出驚疑不定的表情來:“還真是活人……怎麼?這人真是大王的轉世?”

這常統領正在驚疑,門外走進來一道熟悉的身影來——鬢發雜亂、衣裙發皺,竟然是不知道從哪裏跑出來的陳娘子!

她看上去像是在哪裏遭了罪,整個臉上都帶著怒意,對著那常統領怒聲說:“怎麼還在和他們糾纏,那吼叫的還不知道是什麼東西,還不快些找到碧泉再作打算!”

常統領被陳娘子一番話提醒了,再無剛才的疑惑,直接說:“都綁起來!”

逼宮都逼了,後宮禁地也進了,就算是真的楚王在麵前,他也已經沒了退路,更別提麵前這人還一臉驚恐,雖不知道他是不是和大王長得一模一樣,卻到底沒有身為王者的一絲霸氣。

所謂穿上龍袍也不像太子,連常統領這個生前沒見過大王的人也一眼就看出王含光就是個普通人,也就那個女人會如此相信他就是當年的一代霸主,楚王。

王含光還沒想出任何辦法就被捆了,十分著急,也不知道道長和李少俠到底在做什麼,可有受到這些人的圍捕?

王含光心裏暗自擔心,但是他對李少俠的身手還是無比有信心的,估計他們此時就算受到圍攻,應當也沒有被抓到,隻要他們沒被抓到,那麼自己就還有獲救的可能。王含光想清楚之後,頓時就安靜下來,打算先看看形勢。

另一邊,陳娘子已經開始逼問起珍珠夫人來。

“陳娘,夫人一直待你不薄!”珍珠夫人和金娘子都十分驚訝,這陳娘子雖然與金娘子不和,但是素來對夫人忠心耿耿,怎的會突然與這叛變的常統領在一起?

“待我不薄?”陳娘子發出一聲冷笑,看著金娘子,說,“不過是因為我用得順手罷了。論賞賜,次次都是你第一個挑;論用度,同樣是大宮女,你卻次次都能拿到夫人私下賜的貼補,比一般美人吃穿還好一成;論信任,你都爬上大王的床了,夫人還原諒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