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有千紅一身紅衣睡在屋頂上,兩柄彎刀浮在她身邊,明明是在休息,卻讓人感覺像是什麼猛獸一般——沒有了情緒的遮掩,隻剩下濃濃的肅殺之氣。
貓叫聲響起之後,她眼皮都沒掀開,隻冷笑一聲,輕聲呢喃:“蠢貨,再不走你就永遠不用走了……”
言語之中卻不全是鄙夷,反而似乎有什麼未盡之意。
隻是山中無人追問,於是這一點兒波瀾掠水而過,最終隻換來徹底的寂靜。
2
如何在茫茫人海之中尋找一個人?
一行人次日回到榕城之後,王含光就必須直麵這個問題——雖說道長說他做了交易並不影響什麼,慢慢尋找便是,但是王含光自己心裏發毛,再加上確實同情葉老伯一生苦痛,他確實把這事兒放在心上了。
這事兒換個人還真是麻煩,畢竟葉老伯給的信息太少了,就在榕城這麼一個地方,去尋找一個圓眼睛瓜子臉,耳垂上還有顆小痣的女人,隻怕轉頭就能拉來百十來個。
自古到今,人都喜歡聚宗而居,就像是葉村整個村大半都姓葉一樣,這榕城人雖多,外來的人也多,但是葉氏這一脈顯然也有一支在城中居住繁衍的,往上數八輩子說不定兩個路邊同姓氏的人還真是親戚。所以以姓氏來尋找,還真起不了什麼決定性的作用。
但是這對於其他人來說相當麻煩的事情,王含光卻覺得完全沒有壓力。麵對吳三娘好奇的詢問,他大手一揮,直接說:“沒事,我已經有辦法了!”
這難得的運籌帷幄的樣子,倒是引來了眾人的注意,連千紅都多看了他一眼。隻是大家臉上的表情顯然都十分懷疑,根本不相信王含光說的是真話。
“是真的,別的不行,這事兒我還真知道怎麼辦!”王含光穿著這一路上被撕得破破爛爛的綢衫,臉上是十二萬分的自信。
說起來這會兒他們已經回了榕城,正坐在小虎家的前院裏——就是最開始委托他們去找黑貓報仇的那個孩子的家。
這孩子也是可憐,今年堪堪才十歲,根本還頂不起一個門戶,就靠著父母在世時存下的米糧過活。偏這孩子又是個倔強的,不肯接受他人的施舍,當時他們沒有選擇住客棧,而是借宿在這孩子家,也是想要幫助他。
也是好心有好報,若是在客棧,過了日子還不回來,包袱裏麵隻怕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也留不住了,連包袱皮能不能剩下都不一定。但是小虎卻把他們的東西收得好好的。
眾人昨日千辛萬苦,累了一整天才回城,一回來這孩子就忙前忙後的,帶著六歲的小妹給他們燒水洗漱,甚至熬了白粥烙了餅子給他們填肚子。
也是托了小虎的福,眾人休憩了一夜,換好衣衫,如今才能消停地在院子裏商量下一步路該怎麼走。
唯有王含光穿得破破爛爛的。除了因為綢緞本就脆弱,也是他這一路特別倒黴,各種遇險,衣衫早已經爛個幹淨,除了綢緞他又不能穿別的——一穿麻布還沒動兩下,就能把皮磨出血來,如今穿不了其他人的衣服,隻能這麼坐著。
偏他本人絲毫不急,甚至還大剌剌地坐著,講起下一步尋人的事情,還智珠在握的樣子。眾人這會兒還在懷疑,門口卻響起了敲門聲。
昨天夜裏他們回城之後,小虎帶著妹妹忙到了半夜,眾人憐惜這孩子不易,大早上放輕了動作,不想吵醒他——不然這倔孩子肯定又如昨夜一般,硬是要給他們燒水煮飯,說是要對得起他們給的住宿錢。
主人家還在睡,院子裏麵此刻醒著的就四個人——千紅、袁天罡、吳三娘和王含光。
千紅站在廊下陰影處,袁天罡攏著袖子眯著眼睛在院子裏曬太陽,吳三娘一身黑漆漆的夜行服,看上去就不像是個良民。
而王含光一身破爛昂貴的綢衫,無論怎麼看也不像是正常人。
這門外若是小虎的親戚,會不會以為他們是想強占孩子財產的賊人團夥?
這念頭在吳三娘腦海之中隻轉了一圈,她就看到王含光眼睛一亮,站起來,飛快地朝大門奔去。他身上破爛的紫綢緞外衫和白色中衣隨著動作揮舞飄動,隱約還可以見到肉色。這畫麵真是百年難得一見,眾人心思各異,就見王含光打開大門。
門外站著一個穿著濁朱色圓領袍的中年男人,頭上戴著黑紗帽,一身富態,隻是氣度雖帶著三分富貴,卻眉色圓融,顯見應當是管家或管事一類。
“這……可是三公子?”這人看著打扮奇怪的王含光,遲疑了一下,垂眉恭敬地問。
“沒錯,昨日我進城就留了標記,你總算來了,等得我好苦……快些去給我買新衣衫來。還有,幫我辦個大事……”王含光伸手從衣領裏掏出那赤金長命鎖,給那中年男人看了一眼。
這中年男人見了這東西,顯然是認識的,最後一絲遲疑頓時也沒了,神色又恭敬了十二分,微微弓腰仔細聽著王含光吩咐。
眾人這還沒商議出下一步要做些什麼,王含光就把這一出大戲給安排得明明白白——這陳管事出去了大概一個多時辰,東西就一車一車流水一般往小虎這簡陋院子裏麵送了進來。
民間傳言說琅琊王氏富可敵國,原來從來不是什麼玩笑話。
大約是沒想到這偏僻地方竟然能遇到嫡支三公子,管事上下一眾都想要邀功,於是王含光這麼一吩咐,接著這一個多時辰,整個榕城都被驚動了!
布莊最好的成衣被翻了個底朝天,管布匹生意的小管事把底下人噴得滿麵口水,皆因為成衣檔次太低,忙又召集秀坊幾十個繡娘一起趕工,非得做出能爭麵子的妥帖衣衫;家境殷實的繡娘將給未來郎君做的鞋都交出來了,換了好大一筆賞錢,喜得滿臉笑容。
酒樓的管事著急地在廚房裏看著大廚,這一個多時辰裏,客人都顧不上了,直接掛了休業的牌子;往日隻站著罵徒弟的大廚一臉凝重,洗切釀製全部都親力親為,隻怕味道出了一點兒偏差。
客棧老板心中惶恐,隻暗自思忖為何三公子到了榕城卻寧可借宿陋巷小兒家也不肯住客棧,可是有人衝撞了?他把全部的小廝小二喊來罵了一頓,總算在得力手下的提醒下,匆匆抱了因自家兒子要成親才咬牙做的絲被軟枕,巴巴地上門準備親自謝罪……
而因為王含光特地吩咐過,管事不但不阻攔,還十分配合地大張旗鼓,讓一波波的人抬了東西,一車一車地往那苦力居住的陋巷送去。
於是,這滿城的人都嘩然了——住在陋巷之中的是何方神聖,竟讓整個榕城都亂了?
要知道這琅琊王家的小管事,在普通人看起來已經是貴人,不但縣令平日裏見了他都十分親切,這半個榕城的人更是靠著王家過活,也就是說,不論是城裏的各種店鋪,還是城外的莊子良田,都在陳管事管理的範疇。
但是能和陳管事攀關係問話的人,在這城裏確實不多,這些人也不會自降身價跑來巴巴打聽,倒是幾個得力的小管事被圍住問個不停。
因是得了陳管事的暗示,這些小管事完全不避諱,麵上倒是神秘兮兮地說:“可別告訴別人……是我們主人家的嫡支少爺來榕城了,說是來尋親的!”
“什麼?尋親?陳老爺上麵竟還有主人家?”這問話的人顯然是個普通人,這會兒聽著就咋舌起來,顯然根本無法想象陳老爺上麵還有主人家到底是什麼概念。這人感慨地說:“這麼富貴的人家,怎麼還有親人流落在外不成?”
“當然,咱們這榕城才到哪兒啊,不過是人家產業的九牛一毛而已。”小管事也沒打算細細解釋其中門道,隻讓人明白這主人家有多尊貴就算達到目的了,他繼續說重點,“當然不可能。這尋親,其實是少爺得了老太爺的令,說是當年戰亂時與自小哺育他的乳母一家失散,年紀老了愈發思念舊人,尋了多年,隻說最後是在榕城落了腳。少爺特地來尋,說是找到這乳母一家或是後人,都要帶回去見老太爺說話呢!”
後麵就不需多說了,這老太爺何等尊貴,雖說隻說了帶回去說說話,但是誰不知道,與這貴人有這麼一段親厚,萬一這一說一感慨,得貴人稍微照拂一點兒,對普通人來說就可謂是一步登天了。
這故事離奇,夾雜著擾亂整個榕城的盛勢,短短一個多時辰就傳遍了大街小巷。所有人都在議論這貴人的舊人到底是誰,哪家祖上竟是結了這麼個大善緣,連小孩子都好奇地問家中老祖母,可有給貴人當過乳母。
這故事從城中鬧市擴散,飛快地躥向榕城的大街小巷。
這都是外麵的熱鬧,王含光在一起的袁天罡千紅等人在小虎家的院落裏,受到的卻是直觀衝擊。
見王含光在門口與那陌生中年男人說了半天,眾人便問王含光此人是誰,他打算做什麼,還沒問完呢,第一批東西就送到了。
最先到的是小廝丫鬟,門一打開就恭敬地在門外請安,得了王含光的允許才抬了箱籠進了院子,而後灑掃完畢,就開了箱籠,開始擺放起東西來。
上等的瓷器和整套的杯碗茶盞,黃花梨木的整套家具被抬進來,多寶閣上擺好了各種賞玩的擺件,屋子裏也重新擺設,院落早就打理好,擺好了整套的桌椅茶盞,一盆盆的花和青鬆被搬進來,沒一會兒這單調簡陋的農家小院就成了個精巧的小花園,錯落有致之間顯得十分野趣,竟是一絲也沒覺得逼仄。
幾人坐在樹木格擋之後,用裂帛盞喝茶。茶水入口清香,苦後滿口甘甜,眾人心神為之一振。
門口一車一車的東西和人下來,行動之間竟是沒什麼太大動靜,若不是聽到車輪的聲音,隻怕還以為院落之中十分安靜,並無行人。
其他人心中如何想不知道,但是吳三娘卻是目瞪口呆了,她也算是西南大族出身,到了現在卻突然感覺到——這一路上絲毫不頂事、怕死又煩人的公子哥,原來到了繁華城鎮,竟是個呼風喚雨的存在。
“王兄弟。”吳三娘的眼睛閃閃發亮,她看著換了一身簇新衣服,煥然一新的王含光搭話。
“怎麼了?”王含光連月奔波,總算喝了一口還算可以入口的茶,此刻神色放鬆下來,眼睛眯著,正陶然自樂,聽著吳三娘喚他,茫然地問。
吳三娘發現,她這王兄弟鬧出如此大的動靜,卻一臉稀鬆平常的樣子——不是假裝,他是真的覺得這一切都十分正常。
那些管事的激動和惶恐是正常,一車一車送來的東西是正常,這些下人的秩序井然是正常,這簡陋的農家小屋在短短一個時辰之中直接變樣,成了個高雅貴族都覺得“頗有野趣”的小院,也是正常……
吳三娘想到剛才送衣服的管事拉了幾個箱籠的衣服給王含光挑選,還滿口“這粗糙衣物,委屈公子先暫等上一會兒,繡娘趕製的衣袍稍後送到”。送衣服的管事一臉的痛苦,仿佛王含光此刻若是哼一聲不舒服,他就要當場自盡謝罪一般,真的是滿臉的傷痛。
這一切,王含光都絲毫沒有覺得不對。
吳三娘第一次深切地感受到,這世家大族的小公子平日過的日子,可能普通人真的無法想象。若不是那天夜裏在義莊相遇,其後一直帶著這小公子到處逃命,隻怕兩人根本不會有機會相識,更別提一起喝茶了。
不過也幸好是這幾個人。
吳三娘出身西南,其後又一直遊曆江湖,性格灑脫不羈,震驚之後很快就平複了心情——就算是奢闊世族又如何,她吳三娘又不在意這些。
在場剩下兩人,袁天罡眯著眼睛曬太陽,千紅一臉淡定喝茶,都不像是在意王含光行動的樣子。若是換了其他人,要麼自尊心作怪,一時難以自處,要麼就是心態大變,此刻將會態度一轉,巴著這金童子想要混點兒好處……
所以說也幸好是這幾個人,不然王含光如此行為,隻怕一路一起曆險的情誼能否繼續,就是未知之數了。
這會兒吳三娘卻沒想那麼多,她驚愕之後注意力轉移到了重要地方,她說:“王兄弟,你鬧出這麼大陣仗,接下來你們到底打算怎麼去尋人還有那殺人黑貓?”
王含光聽得一愣,放下茶杯說:“我鬧出那麼大的動靜,就是打算找人啊!”
說著他詳細解釋了他的打算。
當陳管事來的時候,王含光就吩咐陳管事編出那一套尋親的說辭來。人海之中尋人確實如大海撈針,但是如果讓全城的人都為他尋人,再佐以誘惑,葉老伯給的那些信息就完全足夠了——多年前遷居葉村,三代傳承,葉老伯一家人的名字都有,相信不出一個下午,定有人前來告知線索。
這還真是如王含光所說,確實是他才有辦法辦好的事情。
如果沒有王氏的財力和影響力支撐,這個方法雖然好,卻沒辦法立竿見影,而且沒有勢力卻大把撒錢的話,難免會被宵小盯上,李乘風還沒醒,千紅又來曆不明,到底不保險。
唯有王含光,這一招下來,想想都知道,比任何方法都有用。
吳三娘看著眯眼吃蜜餞的道長,見對方一副超然物外的表情,眼睛卻因為甜味眯起來。明明一副放鬆的表情,吳三娘卻隱隱想起他篤定地笑著說的“對其他人來說是麻煩,對王兄弟來說是福運”。
王含光說完話,正要回答吳三娘的第二個問題,就見這臨時布置的花園小徑轉角處走過來一個人影,圓領濁紅袍子、黑紗帽,是陳管事。
“三少爺,”他規矩地停在幾步開外,垂眼行了個禮,落落大方但難掩欣喜地說,“回三少爺,有人尋來了。”
要麼說這陳管事是個機靈人物,底下小管事忙得一塌糊塗,他卻一眼看出了少爺最重視什麼,得了消息馬上就趕過來報信了。
“什麼?”王含光果然大喜。他自小到大,在家裏什麼珍品沒見過,這小小一個山城之中,小管事們爭搶著送上來的東西,其實對王含光來說,統統都是“還能將就”——就這還是因為最近這大半年風餐露宿吃苦吃多了。
因此吳三娘看得沒錯,其實王含光從早上到現在,壓根兒就沒有自己在被削尖了腦袋討好的認知,這會兒唯一真的開心的,就是陳管事彙報的事情了。
這一路王含光憋屈啊,他一路除了尖叫就是抱著道長和李少俠求生,甚至還要靠著吳三娘一個女子替他擋住凶險……想想真是把琅琊王氏的臉丟得差不多了。如今好不容易有機會表現一下,王含光真的想辦個漂亮事兒,他聽了陳管事的話,趕緊說:“怎麼,人找到了?”
“沒有。”陳管事臉上的喜色暗淡了一分,顯然也對這個結果十分不滿。他這會兒也以為是王老太爺的乳母在外流落,想著這事兒要是辦好了,對他來說簡直是難以想象的功勞……因此如今見這事兒結果不太好,陳管家說話時的表情也很痛苦,仿佛說的是他自己的親人一般。
他壓低聲音淒苦地回答:“據和曾奶奶同村的葉村人說,當年葉家一家三口流落到葉村,開枝散葉,隻生了一子,而後兩代單傳,家中愈發窮困,到最後隻剩下葉佩這一個獨苗……”
一根獨苗,還是個女兒,在其他人看來就是斷了香火。葉家家貧,沒有田地,靠著打獵維生,連過繼個孩子也沒有人家願意。
不過葉家人自己想得開,打算養大了女兒招個上門女婿。隻是偏巧那麼慘,葉佩的爹進山打獵受了傷,女兒還沒成人就早早去了,又過了幾年,葉老頭上山打柴,就再也沒回來過。
“這後來……許是在村中日子不好過,葉佩就到了榕城,據那人說,後來這葉佩進城做洗衣的活計,許是受不了苦,就、就……”陳管家說得有些吞吞吐吐,竟是有些難以啟齒的樣子。
王含光心中一沉,聲音也低下來,說:“就什麼,說!”
威壓之下,陳管事跪地一趴,連珠炮彈似的說:“她自此就做了暗門子生意,做了三年,最後生了不潔之症,流血而死!”
說完陳管事就趴地上不動了,根本不敢看王含光。
想想也明白他為什麼這麼怕,畢竟王含光對所有人說的都是尋找當年祖父的親近乳母,如今這人的後人竟是如此不光彩地死了。如果這事兒是真的,換任何一個公子這麼大張旗鼓地找人,結果得了這麼個結果,還不知道怎麼回祖父,隻怕氣也要氣死了。
陳管事心中忍不住恨起那葉佩來,城中那些漿洗維生的婦人多了,有哪幾個當了暗娼的?這女子真是給先人丟臉!還讓他一番忙活,都不敢求有功,隻盼著以後榕城別變成主人家心中一根刺才好。
心裏這麼想著,陳管事卻半晌沒聽到震怒之聲。隻一陣沉默後,王含光的聲音才在頭頂前方響起,帶著一點兒難過,輕聲嘀咕著:“怎麼會……”
他心裏為葉老伯難過,心心念念的孫女竟是落得如此下場,還死得這麼不光彩……老人心心念念了十年回家找孫女,若是知道孫女過得如此淒涼,不知該是何等傷痛。
“叫那個人進來說話。”陳管事聽到一道陌生的聲音,清清冷冷的,他瞬間意識到大約是和主人坐在一起的那年輕道長在說話。
遲疑之間,王含光不再感慨,趕緊吩咐陳管事:“去叫人進來。”
陳管事這才緩緩站起來,倒退幾步,走出眾人的視線。
很快王含光等人就看到了自稱葉村故人的男人,他看上去十分黑瘦,臉上都是皺紋,一副淳樸勞苦的樣子,讓王含光想到他從小到大看的《憫農圖》。
“小的葉老狗,給貴人磕頭!”這葉老狗的禮數大概是管事們現教的,看上去亂七八糟得很,胡亂地行了個禮就磕頭。
“不用跪,站著說話吧。”王含光心中一軟,開口阻止這農人下跪,甚至看了看桌上,想賞點兒吃食小點給葉老狗壓驚,然而卻看到桌上的佐茶點心被吃了個七七八八。
而一旁吞下最後一口金絲蜜餞的袁道長用帕子擦著手指,並不看座下老農,隻突然輕聲說:“老人家跪著舒服,跪著慢慢說。”
這話一出,王含光頓時一驚,提著屁股就往袁道長身邊暗暗挪了一下,警惕地看著那下頭的葉老狗,仿佛下一刻對方就會變成噬人餓鬼暴起傷人。
而門外,王含光等人看不到的地方,陳管事正冷聲對著得力臂膀發問:“你說什麼,那人說葉佩是被害死的?”
陳管事的得力手下連連點頭,賭咒發誓道:“人都帶來了,小的哪裏敢拿這天大的事情開玩笑,千真萬確,真是那人說的……”
那手下見陳管家遲疑,跺了跺腳,咬牙附在陳管事耳邊,隻說了幾句話,陳管事的臉色頓時黑了下來。
他滿背都是冷汗,低喃著:“如今不求富貴了,告訴他們,千萬把事情安排好……”陳管事牙齒都要咬碎了,他捂著胸口,臉上發白,輕聲咬牙說,“讓大家都把皮子繃緊了,這回能不能熬過去,就看命了!”
隻希望那葉佩之死別太慘或是另有隱情,不然這回功勞不保不說,萬一主人家遷怒下來,他們這一幹人萬一被發落個“監管不明”的罪責,到時候被斥責事小,萬一被發賣出去……
陳管事不敢再想下去,深呼吸幾口氣,一臉視死如歸的表情地轉身進了院子。
3
院子裏麵,王含光靠著道長,可謂是一臉警惕。他也算是久病成良醫的典範,袁天罡這麼淡然的一句話,卻明確揭示了這農人隻怕有古怪,他當然打起了十二分精神。
畢竟這一路走來,各人是什麼脾性,大約互相都有數。袁道長可不是什麼冷心冷肺的人物,他雖然一副仙風道骨的樣子,但是心中卻從無任何尊卑之別,對待大戶人家和鄉野農人素來是一個態度。所以如今他突然發話讓那老農跪著,王含光心中就一個想法——這老農肯定不對勁!
那老農愣了一下,眾人都還沒出聲的時候,陳管家就匆匆又上來了。這次他躬身走到王含光身邊,輕聲道外麵有人求見,並說那葉佩已死,還似乎是死於一樁未破獲的凶案。
王含光一愣,求助地看向道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