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老人講，早些時候，在我的家鄉有一種比較野蠻和愚昧的陋俗──搶寡婦。即如果哪家的女人守寡後，一旦被別人看上，便糾集一幫人去搶。其實，這種習俗中國豫西南、陝北等地也很流行。如果一個女人守了寡，也就意味著隨便某個野男人可以搶她回家，成親三天之後，男方再上女家送禮道歉。
這對有心想出嫁又礙於“一女不事二夫”古訓的女人來說，未必是件壞事，隻是這個過程中女人沒有半點選擇權。當然，有時候，人家已經暗度陳倉或珠胎暗結，但有礙於貞節牌坊的約束，於是一個“搶”字，讓他們的婚姻形式更體麵。當然，如果傳統的以守寡為榮，那也是對女性的戕害，實際上是禮教吃人。從這個意義上說，這也是一種拯救。
但是，大多時候，對寡婦來說，不可能你想誰誰就搶你，也不可能誰好誰才搶你。這類事每每聽來都令我心驚，最初我不能理解。但這樣的故事竟然很多。
小學時我班同學二丫的奶奶就是她爺爺搶來的。許多老人說二丫和她奶奶年輕時很像。說她奶奶年輕時長得十分標致，可惜紅顏薄命，婚後兩年，短命丈夫就病死了。於是在一個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夜，二丫的爺爺在他兩個弟弟的幫助下，把她搶回了家，據說抗拒了好長時間，最後還是順從了。
好在二丫爺爺還是個好人。據說後來他們生活得很幸福。我的一個遠房舅奶奶就是舅爺爺搶來的寡婦。盡管搶成功了，而且給他生了兒女，但在我記事時，舅奶奶提起這樁事時總是咒罵，說舅爺爺是個驢。據說就在搶回家的當天，舅爺爺用一毛口袋糜子壓住她上身，霸王硬上弓，要不然怎麼能依他。
在那些不幸的女人中也有被搶到至死不從，以命抗爭的。母親說她娘家有一個女人被搶後，整天又哭又鬧，又喊又叫，被鎖在屋裏她就胡整，把大便屙在炕上，還抹得滿牆都是，最後男方終於放棄。這種暴烈的女子畢竟太少，因為女人的名字本來就是脆弱。
在舊社會，女人的地位本來就十分卑賤，一旦成了寡婦，就更加淒慘。再婚對她們來說是不敢奢望的，其實本來已經非常非常不幸了，人們還要雪上加霜，使其成為男權社會暴力掠奪的犧牲品。
我奶奶十五歲時嫁給了我爺爺，當時我爺爺喪婦，四十歲。奶奶三十出頭，我爺爺又一命嗚呼，此後，奶奶曾有意再嫁，二奶奶態度非常堅決：“想嫁，我不攔你。閔家的孩子全給我放下。我能養活。”當時我的小姑還在繈褓之中。二奶奶是個苦命人，但她更有主見，更堅強。她家還有四個孩子呢。二奶奶晚年時常就此事津津樂道。顯然，她永遠也意識不到自己的罪惡。
奶奶至今健在，晚年還算幸福，大概就為這個，在兒孫麵前，她自然還是感激二奶奶的。這就是我聽到和見到的寡婦的悲劇。
2009年9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