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無妄之災(1 / 3)

大和九年,京城長安王涯府。

王涯,時為門下侍郎、弘文館大學士、檢校司空,且被封為代國公,可謂位極人臣。他本是太原王氏族人。太原王氏,似是特別受財神爺的眷顧,富甲天下,即便是王氏的苗裔也都極懂得經商之法,斂財有道。

王涯雖然入朝為官,家中的財富亦是富可敵國。且他又才高八鬥,因而除了財帛外,家中更是充滿了曆朝曆代文人雅士留下來的字畫珍品及來自於西域海外的稀世奇珍。

他家裏的珍寶,連皇上都曾自歎弗如。

人切不可太富,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明白這個道理的人很多,可惜的是,人的貪念卻是無窮無盡的。有了錢便想要更多,永遠都不知厭足。

這一日天清氣朗,不過是長安千年來一個普普通通的日子。時已深秋,長安城裏城外的樹葉都或紅或黃了。因天氣好的原因,人便不由地倦怠,誰也不會想到,大禍正悄然而至。因而當金吾衛驀然衝入王家大門時,王家上下人等都有些錯愕,一時不知發生了何事。

金吾衛是由穎王李瀍親自率領的,其時,他是二十二歲的年輕人,正年少英俊,意氣風發。他生得甚為俊美,目光深邃,五官輪廓如同刀刻般的分明。他如同唐氏先祖一樣,並非隻是孱弱的公子皇孫,而頗為精通武藝,算得上文武全才。

當今的皇上是他的二哥,名為李昂,也便是後世所知的唐文宗。

李瀍衝入王府之時,心裏多少帶著一絲無奈。若是留意他的目光,就會發現那雙深邃的眼睛裏時不時流露出淡淡的焦慮不安。

他知道王涯無罪,但他卻受製於人。為了救皇兄,他不得不事事都聽從那人的擺布。一想到那人,他便暗暗咬牙。李唐到了此時,早已不複先祖的榮光。自安史之亂後,天下動蕩,皇室黯弱,外受製於藩鎮,內受製於宦官,內外交煎。

王涯長子王孟賢匆匆迎出來,施禮問道:“穎王殿下前來寒舍,不知有何貴幹?”

李瀍淡淡地道:“王涯謀反,本王奉皇上聖旨緝拿王氏族人,家產充公。”他懶得多說,這幾日已經做過太多類似的事情,每一次皆要麵對先是錯愕,然後轉為絕望恐懼的臉。

身在帝王之家,人命算不得什麼大不了的事,殺著殺著,也便麻木了。今日是殺別人,明日可能就是被別人所殺。李瀍深知其中真諦,即便是偉大如同太宗皇帝也曾殺了自己的親兄弟。李氏人丁還算興旺,這樣殺了百年,仍是有許多李氏宗室可殺。

偶爾他會想,幾時,他會死在別人手中?而殺他的人又會是誰?是自己的親戚?或是身邊的太監?也可能是朝中的大臣抑或哪個蕃鎮的節度使。

在權力麵前,骨肉親情,君臣道義皆如過眼雲煙。

他帶著金吾衛衝入王府一進一進的宅院,婦人們的驚呼聲此起彼伏。王家甚大,人口也眾多,那些被推出來的男男女女如同是小時候穿在線上的草蟲。

到了最深處一個清幽的小院,他一腳踢開房門,房內一大一小兩個女孩子正在對弈。他衝入之時,兩個女孩子一起抬頭看了他一眼,隻看了一眼,便又垂下頭,目光落在棋盤上。

他微微一怔,她們竟不怕嗎?

他便走到棋盤旁看兩人弈棋。兩人畢竟年紀幼小,棋藝平平,過不多久,小的女孩子輸了棋,蹙起眉道:“又是你贏了。”

大的女孩子微微一笑,推案而起,對著李瀍斂衽為禮道:“這位將軍,你是來帶走我們的嗎?”

那女孩子隻有十歲左右的年紀,神情從容,沒有一絲驚慌之意。雖然年紀還幼小,卻也看得出將來必定是個絕色美人。

李瀍注視著女孩子的雙眸,這雙眼睛竟像是冰雪做出來的。他從不曾見過如此清冷的雙眸,且是長在一個十歲的女孩身上。

他道:“你是何人?”

女孩淡淡道:“我叫王若清,家父諱孟賢,這是我的堂妹若泠。”

王若泠隻有七歲的年紀,也和若清一樣從容不迫,聽堂姐介紹完自己,也是同樣斂衽施了一禮。王若泠亦是生得極美,隻是目光跳脫,比若清要活潑了許多。

李瀍道:“你可知我是因何而來?”

王若清淡淡地道:“家祖身為代國父,尋常人等誰敢衝入我家。將軍既然來了,必然是奉了皇命。由此可知,我家裏人凶多吉少。覆巢之下,焉有完卵?看來我們全家都是難逃一死了?”

李瀍心裏微驚,這女孩如此年幼竟已經有這般見識,若是能平安長大,必然是班婕妤蔡文姬之類秀外慧中的千古奇女子。可惜的是,她馬上便要死了。

一念及此,他心裏不免覺得惋惜,若是她能活著……

這念頭隻是一轉,這些日子殺人太多,他似已經成了殺戮的野獸。已是死了那麼多的人,也不少她一個。

他向旁邊跨出一步,竟然十分有禮地道:“請吧!”

兩個女孩子對視了一眼,手挽手走出房門。此時,王家上上下下幾十口人全都被齊集在花園之中。

兩個女孩子一直從容地走著,直到見到王家的婦人,才終於失聲呼道:“娘親。”向著自己的母親奔去。

金吾衛隊長低聲向李瀍彙報:“殿下,王家的人都在這裏了,唯獨不見王涯。”

他注視著王家的人們,高聲問道:“王涯在何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