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人間自有不平(1 / 3)

自那日女刺客死後,仇士良便開始心神不寧。或許是人老了的原因,以往那麼多年,殺了無數人,從來不曾夜不能寐。如今卻每晚都在做惡夢,夢見冤鬼索命。如此這般地過了一段時日,他漸覺精神不濟。

安王又招他入宮。他雖是太監,卻有自己的府第,甚至有妻室,而且不止一房。除此之外,他還有個女兒,已經十八歲了,文武全才,而且美得讓人心悸。

女兒名叫煙織,一直養在深閨中,朝中全無人知。

這個女孩子,是他的一個秘密武器。隻因他深知,皇上雖然對他禮讓三分,但人心隔肚皮,先帝之死他脫不了關係,誰知皇上心裏在想些什麼?

安王如今也與他走得甚近,隻因這三朝的皇帝皆是兄弟,安王便似順理成章地將要成為皇太弟。連當今皇上都是由他仇士良一手擁立的,安王的用心,他自認為是明了的。

眼前忽然一花,有什麼東西似乎在旁邊的花叢中晃了一下。宮裏的一草一木他都了如指掌,那個地方種著幾叢牡丹花。現在天氣熱了,牡丹花期已過,但花樹尚在。

他向著那個方向望過去,全身忽然起了寒栗。雖然是和風暖日,他卻全身都似浸在冷水之中。

在牡丹花叢中分明站著一個白衣女子,女子頭發披散,嘴巴張開著,他清楚地看見那女子的口中斷成半截的舌頭。

他下意識地後退了一步,是那個鄭姓宮女,她明明已經死了。

他伸出手尖聲叫道:“鬼!鬼啊!”

身後的小太監詫異地問:“哪裏?鬼在哪裏?”

他吃驚地回頭,伸手抓住小太監道:“不是在那裏嗎?”

小太監滿臉愕然:“在哪裏?”

他再轉頭,花叢後麵空無一物。他呆了呆,尖聲道:“剛才明明在那裏,難道你沒有看見?”

小太監臉上現出古怪的神情:“小奴什麼都不曾見。”

他的臉色更加灰敗,難道那鬼隻有他一個人能看得見嗎?

一名宮女急急地迎過來:“將軍,安王殿下久候您了,請您快點過去。”

他神思有些恍惚,跟著那名宮女到了禦花園一間涼亭裏。亭中早已擺了一副棋盤,李溶正坐在棋盤前望著棋局沉思。一見他來,李溶立刻笑著起身:“幹爹總算來了,我都等半個時辰了。來,先下一盤棋吧!”

他恍恍惚惚地坐下來,心中仍然想著花叢中的女鬼,光天化日之下,怎會有鬼?難道隻是自己的幻覺?

這些日子以來,夜間惡夢不斷,即便是日間,眼前也會偶有幻像。雖說剛才的女鬼清晰可見,曆曆在目,或許也隻是幻像罷了。

他這樣想著,眼角忽然瞥見一隻白生生的素手。手便在他身旁,托著一盞茶,似要將茶放在案上。手倒也沒什麼,誰沒有手?隻要是人便都有手,隻是那手卻有些出人意料。

宮中的女子,大多會用花汁將指甲染紅,那手的指甲卻是白慘慘的。手的肌膚亦是白裏透青,雖不曾觸到他,卻似連空氣都因那手而變得寒冷起來。

更意外的是,手上的衣袖竟也是白色的。大唐並不喜歡純白衣飾,這一朝的宮女皆是穿粉紅衣裙的。那衣袖如此之白,白得耀眼。

他不由地順著衣袖望上去,衣服亦是全白,先看見低垂的黑發。他的心便是“咯噔”一聲。披頭散發的情形,似曾相識。繼續抬頭,終於看見那張白堊般的臉。臉平板板的,不哭不笑。嘴卻古怪地張開著,他清楚地看見嘴裏那半截斷舌。

他吃驚地張大嘴,喉嚨間發出“咯咯”聲。原來人過於驚怕時,竟是無法呼喊出來的。他的目光定在那白堊般的臉上,竟是移不開。

耳邊傳來李溶的聲音:“幹爹,你這是怎麼了?”

他這才如夢初醒,尖叫了一聲,雙手抱著頭滾倒在地。

有人扶起他,他看見李溶的臉。“幹爹,你這到底是怎麼了?”

“鬼!鬼!”他顫聲叫著,伸手指向那白堊的臉。陽光明媚如雪色,涼亭之中除了他與李溶外空無一人。

他更驚:“剛才站在那裏的那個女鬼……”

李溶蹙眉:“幹爹,你在說些什麼?剛才隻有你和我。”

“茶!”他忽然醒起,向著石案上望去。案上除了棋盤隻擺著一個果盤,哪裏有茶碗?一名身著粉衣的小宮女端著茶盤走過來,滿麵驚愕地看著他。

難道……真的有鬼?!

他一把推開李溶,向著宮外奔去。小宮女被他撞得“哎喲”叫了一聲,手中的茶盤落在地上。李溶看著仇士良倉皇奔逃的背影,眼中掠過一抹笑意。這豎閹殺人無算,也是該遭報應的時候了。

仇士良倉皇回到自己的府第,跌跌撞撞地進入內宅。一個身著純白輕衣的少女,手持一卷書,坐在花間出神。少女眉目如畫,一雙清泠泠的眸子,竟像是冰晶製成的。少女姿態極為高雅,雖然隻是靜靜地坐著,卻連身邊的花朵都失去了顏色。

仇士良一見這少女,本來惶恐不安的心才總算平靜下來一些。當初將她帶回來,真是一步好棋。如此美麗又機智的女孩子,世間隻怕再也找不到第二個了。

少女道:“義父,不是說進宮下棋了嗎?怎會這麼早便回來了?”

仇士良歎了口氣:“煙織,你可相信這世間有鬼?”

名為煙織的少女微微一笑:“義父為何如此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