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仇士良無法成眠,他想他是真的老了。隻有老年人才越睡越少,不得不忍受夜晚的折磨。而且他是個太監,一生都注定是孤獨的。雖然也娶了幾個妻室,但對於太監來講這不過是裝點門麵。
最終,他連與妻室同房而眠的興趣都失去了。
門“吱啞”一聲打開了。他抬起頭,看見燈火之下煙織的臉。
他略一驚,夜晚的煙織竟比日間還要美麗幾分。由八年前他便看出煙織是個美人胚子,因此他才會養了她八年,果然她不曾負他所望,將皇上迷得神魂顛倒。
他有些恍惚,不由地問道:“煙織,你怎生回來了?”
煙織微微一笑:“我的名字是王若清,並非王煙織。”
仇士良一驚,“你說什麼?”
“八年以來,我幾乎忘記這個名字了。其實八年前我也不算小了,十歲的女孩子,記得許多事情,也明白許多事情。”
仇士良默然不語,他心裏忽然升起了不祥之感。養虎為患,崔守禮在多年前就曾經提醒過他,但他卻一心想要利用女孩的美色。當你利用一個人的時候,便是在給自己套上一個繩索。利用的人越多,自己身上的繩索便也越多。
他忽然想明白這個道理,也許,八年前應該殺了女孩。
煙織道:“我一直在懷疑,為何我家裏的珍寶會漸漸出現在義父家中。義父不令我看,終究還是讓我看到了端倪。其實,真正殺我全家的人就是義父。義父生性貪財,不是自己的東西也想收歸囊中。”
他咽了口口水:“你要怎樣?”
煙織笑道:“我的功夫是跟著義父學的。世人隻知義父奸佞,卻不知義父既是神策軍的首領,必也是武林高手。我一直在想,我是否能打敗義父呢?現在也到了揭曉謎底的時候了。”
“你想和我動手?”
煙織笑笑:“義父不是教過我,家仇不可忘嗎?”
“李瀍呢?是他親自衝進王府,抓走了你全家。”
煙織淡淡地道:“義父不用急,義父先死了,李瀍也會死的。黃泉路上,大家終會相遇,誰都不會寂寞。”
是的,黃泉路上,終會相遇,誰都不會寂寞。爺爺、爹、娘親,你們一起走在黃泉路上,應該不覺得寂寞吧!隻是留下了我一個人在這世間,若是當年我不曾逃,也隨著你們一起死去,那也許是一種幸福吧!
她拔下發上的金釵,身為皇妃,自然不能隨身攜帶武器。釵是仇士良為她特製的,看似金子所製,其實是用堅韌的烏金製成。釵中另有機關,能夠發出三枚毒針。
金釵拔下來,發髻便也散落了,燈光之下,她忽如幽豔的女鬼。
釵刺出,熒火流轉,如點點飛花。這不曾武功,卻似舞蹈,隻因仇士良怕破壞她的美麗,教她的武功亦是美如錦上之花。
釵分心刺去,熒火忽然幻化成千百點,似虛似實,不知刺向何方。
仇士良卻隻是一掌擊出來,熒火驀然四散飛去,室中唯有一燈如豆。
“你的武功都是我教的,你以為能勝過我嗎?”
“或許可以。”煙織神秘地笑笑,魅惑如妖。
“老夫不必用武器,”他一邊說一邊猱身而進,一掌向著煙織擊去,“光用手掌,你也不是對手。”
話未說完,煙織不退反進,任由他的掌擊在身上。長發忽然翩然飛舞,女子的淒豔當此之時,達到前所未有的極致。
仇士良剛剛一愕,胸口便微微一麻。煙織淡淡地笑:“義父真是健忘,這釵是義父做的,裏麵藏有毒針,義父怎麼就不記得了?我知道了,義父是老了,人老了,就會忘記許多事情。義父忘記了嗎?義父曾經說過,最好的武功就是殺死敵人的武功,什麼招式內力根本無關緊要,隻要能殺死敵人,那便天下無敵。”
仇士良大張著嘴,想要說話,但那針上的毒見血封喉,他一個字也說不出來。他心裏疑惑,就算你殺了我,可是你中了我一掌,即便現在不死,也活不過三年。難道為了殺我,你連自己的命都不要了嗎?
似是知道他在想什麼,煙織又嫵媚地一笑:“義父大概也忘記了,義父曾經教過我,我活著的目的就是報仇,我生存的意義就是報仇。既然如此,為了報仇,有什麼是我做不出的呢?”
仇士良倒下之時,再度想起崔守禮說過的話:養虎為患,養虎為患啊!
飄飛的長發垂落下來,不過是瞬間,那原本烏黑亮麗的頭發,竟像是一樣子失去了生命一般。長發變得幹枯,雖然仍是黑的,也不曾掉落,卻已經不再是相同的頭發了。
煙織的臉色也漸現出蒼白來,終於張口吐出一口鮮血。她雙膝一軟,跪倒在地,跪倒在仇士良的麵前。淚水終於不受控製地湧出,她還活著,她卻早便死了。
若是救她的人不是仇士良,若是救她的人也是魚尚宮,也許她會有不同的結局。
隻是,一切都已經太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