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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好,金一趟今天沒在這兒坐多久,就站起身來走向東耳房。楊媽慌忙舉燈引路,隻是說:“您慢著,慢著!”

這東耳房像個奇怪的貯藏室。牆角堆著許多大大小小的匾額,兩麵牆前掛著深藍色的布料帷幕。金一趟拉開一麵帷幕。楊媽舉燈靠近,以便金一趟看得真切一些。原來牆上幾乎掛滿了大小不一的金漆匾額,分別用篆、隸、楷書寫著各樣的溢美之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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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趟一邊觀看,一邊感慨地點頭、歎氣。楊媽雖然沒有文化,但這每一麵金匾送進府來的時刻,吹吹打打,鞭炮齊鳴,有的還出動衛隊,不但金府,就是仁德胡同口上也張燈結彩呀,那氣派,那榮耀,那陣仗兒,她可都是見證人啊。因此,隻要金老爺子獨自到這間東耳房裏來看匾,連楊媽都覺得解氣,精氣神兒倍增。所以她希望金一趟來看匾——隻要看了這些匾,他的心病就能緩解,就不會作神弄鬼兒地犯糊塗。想到這,楊媽把老式煤油燈舉得高高的,也不覺得胳臂酸。

看罷了這麵牆,金一趟也來了精神,拉開另一麵藍布帷幕。這牆上也掛滿了金匾,隻是頌詞兒更新派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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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一趟走出了東耳房。楊媽依然趕到前邊舉燈引路。

誰也不知道金一趟為什麼將這些金匾鎖入密室?即令是家人也隻能猜測。張全義認為,既然“有口皆碑”,何必還要掛出這些匾來?他說這是老爺子謙虛的表現。杜逢時另有解說,瞧瞧題匾的這些人名兒吧,把吳晗與康生掛在一起行嗎?他們的鬼魂兒也要爭論《海瑞罷官》是不是大毒草哩!所以北屋正廳的門楣上隻掛了三塊集體單位送的匾額,不論誰上台誰下台都不礙事,可見老中醫金一趟並非不懂政治。金秀更知根知底——老爺子委派她和張全義每星期必須到仁德胡同的福利工廠去一趟,代表診所為那裏的殘疾人義診,因此,街道工廠送的“普濟眾生”的匾額便掛在了北屋正廳的門楣上。然而,他們誰也沒猜到點子上。原來金一趟是個十分念舊、知恩圖報的人。常說,杯水之恩當湧泉相報!悲夫,樹欲靜而風不止,子欲養而親不在!這些文縐縐的話兒,倒是隻有楊媽才聽得懂,她最能體諒金一趟的心思。是啊,每逢陰曆初一、十五,金一趟都要閉門謝客,齋戒沐浴,隻由楊媽陪著來到這秘密的製藥小作坊,親手配製再造金丹之前,都要給堂屋裏的太師像上香禮拜,虔誠祝禱,口中念念有詞。楊媽受文化水平限製,那文言詞句怎麼也記不準,不過,聽多了,意思還能明白——我金一趟能有今天,被大家尊稱為京師一代名醫,全都靠的是恩師栽培、福蔭!尤其是恩師教導的做人之道,慈悲為懷、仁義為本(這兩句楊媽記住了,也常常掛在嘴邊上),天天兒都記著哩,沒齒難忘啊……因此,楊媽判斷,金一趟將這些歌功頌德的燙金匾鎖進東耳房,不是不敢掛(在東耳房裏也掛著呐),而是榮譽歸功於太師爺,我金一趟不敢貪天之功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