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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晚,金一趟又一次看匾之後,同樣又一次心潮澎湃,百感交集。回到堂屋,衝著北牆上掛著的太師像(鏡框裏那位身著清朝官服的中年人)一揖到地,再揖,三揖。禮儀不如初一、十五那般隆重,都是被張全義“先斬後奏”搞突然襲擊給攪的,正如楊媽進屋時所說:全沒預備。但也無妨,心誠則靈嘛。何況,人生在世幾十年,誰又能夠件件事兒全都準備停當之後才去動手做呢。

金一趟拜罷,與楊媽一同走進西耳房。這裏便是製作再造金丹的密室作坊了。一張笨重的硬木大案子置於密室正中央,牆邊有兒隻大缸小甕,案子上有許多青花老瓷的壇壇罐罐,黃銅的舂藥、碾藥用的臼、缽、杵、輥等工具,以及錦匣、漆盒、瓷盤、玉刀、銀勺、瑪瑙水盂和紫砂壺等器皿。金一趟坐到大案子一端的方凳上。楊媽將煤油燈放在他麵前,又舀來一瓢清水給他淨手。也許有人問,時至八十年代末了兒啦,這製藥作坊裏何不裝上電燈、自來水呢?唉,提這問題的人實在是不明事理呀,自打太師爺那時候就是這樣做的,誰敢改?如果用了電燈自來水兒,那再造金丹失效了,又教誰來負責呢?

楊媽點燃幾片檀香,插進黃銅香爐,縷縷青煙冉冉升起,更增加了幾分神密和肅穆的氣氛。其實,氣氛與心情相關,心情與製藥相關。在特殊的環境裏製作特殊的金丹,這也不無科學道理吧。

此時金一趟擦幹了手,捧起一隻古老的竹根簽筒搖幾搖,然後虔誠地抽出一支竹簽,伸到燈下細看——紅漆簽頭上刻著“甲寅”二字。他立刻對照一部紙都發黃了的簽書,翻至“甲寅”部,細讀一則帶插圖的偈語,讀得眉開眼笑,大喜過望。

那插圖刻得粗糙,是一幅線條簡單的觀音送子圖。四句偈語也有打油詩的味道,不過意思倒也明白,吉利。

金陵美女十二釵,

不抵觀音送子來,

賈府喜逢中興日,

寶黛情深天目開。

“大吉大利!上上簽兒呀!”金一趟精神一振,兩眼放亮,對楊媽說了這句話之後,立刻挽起袖口,伸手去青花瓷壇裏掏出一坨紫褐色藥膏,用玉刀切成小劑兒,便一粒粒地揉搓成再造金丹的蜜丸兒……瓷盤裏擺滿了再造金丹,他伸手去拿錦匣時,目光停留在那盞煤油燈罩上——這是一盞老式樣製作精良的工藝品,擦得鋥亮的黃銅燈座兒,玻璃燈罩上還有一些豆青色的裝飾花紋。

楊媽一動不動地坐在大案子旁邊,斂聲屏氣,關切地望著金一趟。剛才的喜興已蕩然無存。他伸出去的手臂僵直地落在案子上,不拿錦匣也不揉藥丸了。

金一趟的目光轉向青燈旁邊支著的一個古銅色相片架上。鏡框裏是一位身穿高領旗袍的女人照片,她隻有二十多歲,頭戴珠花,麵容俏麗。她叫翠花。

金一趟的目光又轉向牆上掛著的一隻琵琶。凝視著,苦苦地追憶著……幻覺終於發生。那琵琶被無形的手撥動了!仿佛從曠遠處傳來的空穀清音,為翠花吟唱淒涼的反二黃慢板《竇娥冤》曲調伴奏。

沒來由遭刑冤受此大難,

看起來世間人不辨愚賢。

良善家為什麼反遭天譴,

作惡的為什麼反增壽年?

法場上一個個淚流滿麵,

都道說我竇娥死得可憐!

金一趟的眼睛濕潤了,兩行老淚順著眼角緩緩地流淌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