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 / 2)

“您別去!”金秀說,“全義既然有能耐把人家抱回來,還沒能耐養活他了?我都不操這份心,您何必勞這個神!”

楊媽愣了一下,堆起笑臉道:“哎喲我的姑奶奶,都這會兒了,你可不能擠兌他了。”

“我擠兌他?”金秀把臉歪過去,“是我擠兌他,還是他擠兌我呀?”

楊媽斂起笑容,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她心事重重地進了裏屋,給金一趟鋪好了床,往床頭挪了痰盂,給紫砂茶壺續上了開水,又轉了出來,坐在金秀旁邊的一把椅子上:“秀兒,全義抱著孩子一進門兒,我就看出來啦,你心裏不自在。其實,我這心裏也老大不痛快呢。孩子可不是自己來養活的好!……可秀兒啊,你這懂事明理的勁兒我也看出來啦。見著你陪全義一塊兒進來給老爺子報喜,我這心裏就酸酸的。我打小兒可沒白疼你,你多知道維著這個家呀!”

楊媽這一番話,算是把金秀心裏那點委屈給挑透了。金秀忍不住叫了一聲“楊媽”,趴到她腿上,嗚嗚地哭出聲來。金秀雖說是她拉扯大的,可這麼個架勢還是成年以後未曾有過的。這一哭,哭得楊媽心慌意亂,一邊像撫弄孩子似地撫金秀的後背,一邊絮絮叨叨地勸:“秀兒,好秀兒可不敢哭了,不敢哭了。你爸在後院兒做藥呢,這就該回來了,可不敢讓他看見。”

“哼,我就是這命,我就是這命!”金秀揚起臉,吼了一嗓子,眼睛裏迸著淚珠,抓著楊媽胳膊的手在哆嗦。

“秀兒,秀兒,聽楊媽一句勸,一樣的,一樣的!雖說是抱的,可打小養大,跟親的一樣。你瞧全義跟你爹,有啥兩樣?聽我的,心裏有啥不痛快,都擱下。你想呀,全義為了誰?不也是為了這個家嗎?你可千萬別擠兌他呀……”

金秀慢慢從楊媽的懷裏掙開來,默默地一旁揩淚。

楊媽也不管金秀是否有心思聽,坐在一旁,開始扯仁德胡同裏的家長裏短。

“秀兒,知道東口的劉家吧?多紅火的一大家子,散啦。兒媳婦和小姑子打成了一鍋粥,兄弟跟兄弟也紅了眼。前兒個劉家的李媽在自由市場碰見我,臊眉耷眼的,還說哪,楊姐,我們這一家子可比不了你們那一家子啦,兒女不爭氣呀!一個家,維得住維不住,全看這當小輩兒的有沒有維它的心啦……”

楊媽的這一套生活準則,打小兒就在言談話語、行走坐臥中滲透到金秀的骨子裏去了。所以,這會兒不用她開導,金秀也會順著這路子走下去,別看她剛才也對她的“命”吼兩嗓子。

金秀不再哭了。她掏出手絹,擦幹淚痕。她估摸著老爺子的確是該從後跨院回來了。

楊媽說:“秀兒啊,我就看著咱們金家的兒女爭臉。你好,全義也好,別看金枝成天瘋魔,人家也沒有別的心。誰都有做得到不到的地方,想到都是為了這個家,也就都擔待過去啦……”

“楊媽,瞧您扯哪兒去了!”金秀望著楊媽,強笑著說,“我都這麼大個人了,這道理還用您講嗎?您放心,我呀,也就是心裏一時憋氣,想教訓教訓全義。您說,這麼大的事,能這麼先斬後奏嗎?可我還能真的為這事鬧個雞飛狗跳的不成?”

“這就對啦,這就對啦!”楊媽舒出一口氣,想了想,她又沉下臉,說,“這個全義,也欠你給他點臉色?你放心秀兒,趕明兒不用你開口,我就教訓他啦。不像話!你跟老爺子就算親同骨肉,可還有一層,你又是個倒插門兒的女婿,還興這麼自作主張!”

金秀說:“行了楊媽,有我一個人生氣就可以了,要是惹您也生起氣來,可是我的罪過了。”

“瞧,多懂事兒的秀兒喲!”楊媽憐愛地拉起她的手。

說話間金一趟回來了,手裏拿著一錦匣剛做得的“再造金丹”,進門就吩咐楊媽過後跨院收拾、鎖門,見金秀迎過來,說:“你怎麼也在這兒?有事等我?”

“秀兒沒事。她就是來告訴您,孩子在那邊挺好的,讓您放心。”沒等金秀答話,楊媽已經替她說了。

“哦,那好。”金一趟點點頭,他忽然發現女兒的眼神有異樣,定睛打量了一會兒,“怎麼了?”

“嗨,剛剛我倆由這孩子又扯起全義,說起張道士把全義抱過來時那可憐勁兒,這丫頭,又忍不住傷起心來啦。”楊媽說。

金一趟“唔”了一聲,說時候不早了,歇著去吧,又問了問金枝是不是回來了。楊媽說,興許今兒戲得晚點兒散。您放心,她帶鑰匙了。金一趟又“唔”了一聲,跟楊媽和女兒道了“明兒見”,進裏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