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見(2 / 2)

九年前趙平壤十八,她十六,他們住同一棟家屬樓,趙家二樓,薑家三樓,因為父親們即是同僚又是誌同道合的朋友,關係難免就親近些。趙平壤臨高考前趙爸爸接到調任,要去別的省任職,趙家就提議不如趁周末倆家去海邊放鬆。那時候薑茂還有一個妹妹,叫薑宓。

薑茂曾經反複做著一場夢,夢裏的海浪很高,一浪比一浪高,它們長著青口獠牙,想要把她吞下。她就在夢裏跑,一直跑一直跑,當她聽見妹妹的呼救聲,回頭,妹妹已經不見了。

*

隔天傍晚下班,薑茂開車直驅南城的物流中心,車熄火靠在路邊一側,她坐在車裏看著幹活的趙平壤。貨車上正在卸衛浴,從包裝箱logo能看得出,他偶爾也會搭把手卸一下,隻見他單肩輕鬆地扛起一個馬桶,放到隔壁的倉庫,出來摟起T恤的下擺,擦擦臉上的汗,接著拿起桌上的單子盤數量。

他五官不大看得清,膚色比小麥深,身量高,精瘦,這點從他摟起T恤下擺擦汗時露出的腰可分辨。正打量著,他猛然轉頭,直盯著她駕駛座的車窗看。

薑茂本能地偏過頭,隨後反應過來自己貼的車膜外麵看不見,又轉過去和他對視。看了足足有一分鍾,她以為他已經認出她了,卻見他別過臉,拿起桌上的水喝。

薑茂也轉過頭,打開隨身包,拿出副墨鏡戴上。

她在車裏坐了兩個鍾,趙平壤才下班,他出了路口準備轉彎,薑茂發動了車跟上。他先進了一家菜市場,五分鍾後拎了菜出來,又折回到物流中心,上了停在路邊的一輛麵包車,掉頭,朝著鬧市區開。

十分鍾後,薑茂尾隨著他的車回到了熟悉的家屬樓。她閉上眼都能摸著樓道牆上貼的小廣告,哪片貼著修下水道的,哪片貼著搬家的,哪片貼著換鑰匙配鎖的。她曾在這裏住了十五年,四年前全家才搬去新開發的東區。

她在家屬院裏繞了一圈,把車停在遠遠的位置。從車裏出來,站在正對著他家二樓衛生間和廚房陽台的小區公告欄旁。他家衛生間燈先亮,十分後熄滅,接著廚房燈又亮,他推開窗戶,露出剛洗過的頭,伸手去夠晾曬在窗台前的鞋子。接著他開始擇菜,洗菜、切菜、燒菜、步驟有條有理,不疾不徐。

直到飯煮好,廚房燈滅,她才發動著車離開。

她沒有回公寓,而是上了高速,朝位於郊區的婚房駛去。婚房在離鬧市八公裏外的悅山上,三層的獨棟別墅,剛裝修收了尾,她親自設計監工。

她有一家室內設計工作室,專門承接別墅或高檔住宅的客戶。不是她挑客戶,而是她的設計理念比較新,設計費也貴,普通住宅覺得沒必要花高價設計。

她把車駛進別墅,整棟樓通黑,車燈照著院落東南隅的一處泳池,她拉開裙子拉鏈,脫下內衣,赤·條條地跳進了遊泳池。水曬了一天,溫度剛剛好。

她來回遊了幾圈,從泳池裏出來,站在風口讓風把身上的水吹幹,又一件件地把衣服穿好,開車駛出了別墅。

*

第二天傍晚,她開車又去了物流中心,窺視他工作,窺視他下班,窺視他買菜,窺視他站在廚房的窗前炒菜。

她不明白自己在做什麼,也不想明白。她想這麼做,然後就做了。

等廚房的燈熄了,她準備離開的時候接到了詹致和的電話,他問她在哪,她輕車熟路地撒了謊,說在郊區幫客戶看房子。

她理解的撒謊隻有兩個層麵:一個有必要;一個不必要。

詹致和在電話裏笑問:“我去接你?”

“不用。”薑茂拒絕。

“晚會直接來半島?”話停了會兒,他又聲音飄渺地說了句:“茂茂,我想你了,我後天就要去美國了。”

意思點到為止。

薑茂明白,應了聲:“好。”

“我在家裏等你。”詹致和回她。半島是他在東區的洋房,他們偶爾約會就來這。

薑茂掛了電話,發動著車,貼著正要出小區大門的趙平壤揚長而去。她望著後視鏡裏逐漸被拉遠的人,他過得好就行,就這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