夙夜清寒,空氣中透著一股薄薄的淡涼,氤氳在寧謐的夜色裏。房間裏搖曳的燭光,將那一筆纖瘦溫闕的身影拉長放大。
狄仁傑凝眉細看著謝照停留下來的那一封遺書,目光悠長而深遠,不時地閉著眼睛,回想著案發現場的一景一物。
房間裏沉香嫋嫋,一身便服的謝照停伏在書桌旁,雙目緊磕,右手握筆,桌子上麵,端正地擺放著一紙遺書,左手握著的匕首滲著血跡,脖頸間裂開一道血口,血流如注,臉上的表情釋然而又安詳,不帶任何遺憾。這樣的自殺現場,是那樣的完美無瑕,那樣的理所當然,找不到任何的破綻。
“吾女晚晴,今生爹不奢求你的原諒,爹所做之事亦不為世俗所容,唯其一死,妄化解你心中之憎恨。”菱紗緩緩地湊過頭來,一邊掃了遺書上的內容一眼,喃喃地念叨了起來。
“你也認得字?”狄仁傑緩緩打開眼來,籲了口氣,一邊看了菱紗一眼,語氣中帶著一絲嘲弄,印象中的她,可是大字都不認識一個的粗野丫頭。
“不行嗎?你有意見。別以為就你會之乎者也,不就幾個大字嗎?誰不認識。”菱紗懨懨地看了狄仁傑一眼,語氣有些不善。
“識字好,可以明理明智,分辨是非。”狄仁傑灑灑一笑,一邊吸了吸鼻子,眸子裏漾起一絲興奮的光彩,一邊看向了桌子旁邊的一碗熱騰騰的食物,“黃豆燉豬腳,真不錯,剛想著吃它就出現了。你特意為我做的?”
“少臭美了,本小姐沒那個閑功夫。是肚子餓了,所以去廚房看看有什麼東西可以吃,不小心燉多了,便宜你了。”菱紗一邊扭過頭去,傲氣地哼了一聲。
“哦,這樣啊,看來是我多心了。還好你不是特意的,不然我一定吃不下。”狄仁傑風清如玉地笑了笑,一邊拿起了湯勺,便要開動。
“喂,你這話什麼意思?特意的就吃不下了,怕我下毒害你嗎?”菱紗有些懊惱地瞪著狄仁傑,雙手叉腰質問起來。
“你也知道,我們兩個打小脾氣就不對盤。我了,對你沒有想法,我是怕你突然對我有了好感,所以特意為我下廚,那樣的話我會很內疚的,喝了你燉的東西就要以身相許,我太吃虧了。”狄仁傑眉眼彎彎,戲謔地笑開了。
菱紗麵色一白,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好氣地笑道:“鬼才會對你有好感,告訴你,本小姐這輩子都不會對你有想法。病怏怏的書呆子,一點男子氣概也沒有。吃個東西都這麼多廢話,別吃了。”也不知怎麼的,菱紗的心裏有一股火氣噌噌往上湧,捋起袖子便要將那一缽豬腳黃豆湯端走。
狄仁傑一邊按住了她的手腕,眉毛輕輕一挑:“你藍大小姐不是常常說百無一用是書生麼?你還真跟我這個一無是處的書生較上勁了。”
“書生分很多種的,像你這種沒心沒肺,奸詐狡猾的書生就得跟你較勁。”菱紗嗤了一聲。昏清的燭光下,菱紗的麵色有些微微的泛紅,看著眼前這個輕佻書生,菱紗的心裏劃過一絲異樣的情愫。
“味道很不錯,跟娘做的有點相似,跟我娘學的?”狄仁傑舀了一勺放進嘴裏,滿滿品味起來,卻覺香醇美味,膩而不肥。
“我……”菱紗頓了一下,有些自得地笑了笑,“本小姐無師自通。”
“像你這種成天打打殺殺,舞刀弄劍的大俠女還能這麼良家婦女,倒是很少見,看樣子,我好像還是不怎麼了解你。這八年來,你似乎有些變化,似乎又沒有變化。”狄仁傑連著喝了幾口,方是住了嘴,緩緩地踱到窗前,仰望著天上幽月,清臒的麵容上顯出一絲少見的歡愉來。
“彼此彼此。”菱紗傲氣地笑了笑,一邊捋著鬢角垂落的烏絲,目光有些怔忡地看著狄仁傑。月光漏過紗窗,盈結的華光散逸在他月白色的明袍上,更添了幾分俊秀清雅,仿佛謫仙一般清俊無雙,貴氣不凡。這個恬然若玉的清風男子,身上似乎有種無法言喻的魅力吸引著旁人的目光。
“遺書剛才你也看了,你覺得謝照停自殺的時候會是什麼樣的心情?”狄仁傑灑然轉身,神色凝重地看向菱紗。
“照遺書的內容來看,他好像是在懺悔。寫這封信的時候心情應該是蠻沉重,挺複雜的。”菱紗咬了咬唇,揣測著那一紙遺書背後的無奈與心酸,簡短的幾句話裏,卻隱藏了太多不為人知的恩怨。
“正常人都會這麼想。可是他死的時候,神色安詳,臉上還帶著笑容,好像得到了解脫一樣。你說,他到底做了什麼對不起她女兒的事情,有什麼是不為世俗所容的?這兩天裏,我查過謝照停的戶籍,原來他也是並州人,一直在翰林院供職,為人光明磊落,性格溫和,沒有什麼汙點。三個月前,他主動提出當押運官,運送從高昌國進貢來的寶物。可是你哥說,進城的時候他和守城衛吵了一架,後來在客棧裏又對姑娘毛手毛腳,人品好像並不怎麼樣。”狄仁傑有些費解地皺了皺眉,這中間仿佛還有很多的東西沒有理清。
“我哥的話,你還真信他啊,他一向老沒正經的。”菱紗哦了一聲,有些意外狄仁傑將藍天野的話也聽了進去,一邊蹙了蹙眉,悠悠看向他,“你覺得謝照停不是自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