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張猛的事嗎?”殷鑒來不及寒暄,上來就問。
袁一明搖了搖頭:“我大哥想說來著,我不想聽。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我沒興趣。”
殷鑒急道:“小明,這事兒你得管管,算我求你。”
袁一明奇道:“這事兒和你有什麼關係?再說,張猛不是跑了嗎?我怎麼管得了?”
殷鑒歎了口氣:“張猛是個孝子,他怎麼可能扔下老媽突然跑了呢?小明,不瞞你說,我們和張猛是把兄弟,他是老大,我是老五,此番出事,我們哥兒幾個一商量,讓我找找你,你去跟你二叔求個情,放過他這一碼吧。”
袁一明覺得自己的猜測被證實了,但還是有些不敢相信:“你是說,張猛的失蹤,是我二叔……”
殷鑒苦笑,並不接他的話,隻是說:“小明,張猛是條漢子,不是事出無奈,他不會做出對不起你二叔的事來。”
從殷鑒的敘述中,袁一明逐漸清楚了這件事的始末。這件事說到底,還是林瑞琪和袁家梁的爭鬥。林瑞琪自己開公司不成,卻見袁家梁的生意蒸蒸日上,其惱火可想而知。他於是千方百計地打探袁家梁生意上的消息,就算自己不能替而代之,也總想著能夠給他釜底抽薪。但偌大一個公司的商業秘密豈能輕易被他人探知,林瑞琪就打起了袁家梁身邊人的主意。林瑞琪看到,袁家梁身邊的人除了袁家自己人,隻有一個白雲一個薛劍詩,但那白雲死心塌地,薛劍詩精明過人,而且袁家梁給予的待遇優厚,林瑞琪對他們自然無計可施。除此之外,就是一個保鏢兼司機兼隨從的張猛了,這個人在袁家梁身邊的位置很微妙,他沒有什麼職務,卻被袁家梁視為心腹,袁家梁生意上的事情以及日常生活中的事,張猛是知道最多的。而且林瑞琪看得出來,較之白雲、薛劍詩,張猛雖然忠誠,心機上卻略遜一籌。同時這個人還有一個特點:孝順。用武林中人的話說,他七十多歲的老媽,就是他身上的“罩門”,隻要打中了他這個位置,即可置他於死地。
說起來,林瑞琪也算得上煞費苦心。他等在張猛家的路口好幾天,才等到老太太獨自出門的機會。林瑞琪騎車直衝過去,用車把掛了老太太一下,老太太一個趔趄,就坐在了地上。林瑞琪急忙下車攙起老太太,連連道歉,並執意要帶她去醫院檢査。老太太試著走了兩步,覺得沒事兒,就擺擺手讓林瑞琪走路,說不用去醫院。誰知林瑞琪不幹,當下攔了輛出租車,帶著老太太去了人民醫院。拍片子做CT折騰了半天,檢查結果自然是沒事,但醫生說,她的老年性動脈硬化若再不注意,就要出問題了。林瑞琪二話不說,讓醫生隻管揀著好藥開,醫生也不客氣,刷刷刷開了幾百塊錢的藥,林瑞琪便又跑上跑下地拿了藥,才打車把老太太送回家。
張猛正在家裏急得要上房呢,見林瑞琪攙著老太太進了屋,又聽林瑞琪口口聲聲對不起,說不小心掛到了老太太,當下就一拳揮了過去。若不是老太太連聲喝止,他第二拳第三拳也早就打過去了。但就這一拳,也足以令林瑞琪齜牙咧嘴疼痛不堪了。但林瑞琪既不惱怒也不辯解,臉上堆著笑,還是連連地說對不起。老太太忙請他坐下,讓張猛倒上水來,這才向張猛說起今天下午的事,張猛看得老媽無恙,又見到那一大堆與撞傷不相幹的藥,忙站起來又向林瑞琪賠不是,稱自己莽撞了。林瑞琪隻淡淡一笑,絲毫也不在意。
喝了幾口水,閑聊幾句,林瑞琪就要告辭。人已經站起身來,又向張猛緊盯幾眼,不經意笑道:“我看你眼熟,先生莫不是藍天集團的張猛?”
張猛奇道:“正是,你認識我?”
林瑞琪雖然和袁家梁有些瓜葛,但平時並不在廠裏露麵,張猛並沒見過他。眼下林瑞琪微笑道:“巧了,想來你聽說過我,我是林瑞琪。”
張猛臉上掠過一絲複雜的表情。林瑞琪這個名字他當然聽說過,光聽袁家梁嘴裏烏龜王八蛋地罵也罵得他耳朵起繭子了,卻想不到竟以這種方式相見了。張猛點點頭:“哦,原來是林先生。”語氣間較之剛才淡了許多。
林瑞琪卻站住不走了。他笑道:“早就聽說過張猛的大名,說是有勇有謀,俠肝義膽。今日得見,真是三生有幸。”
張猛笑笑:“過獎了。”
林瑞琪歎了口氣道:“我知道袁家梁的手下對我都心存誤會,其實憑良心說,當初我是實心實意地幫他的忙。他確實送過我一些東西一些錢,可那些東西都不是我要的,你也知道,這年頭辦事,哪裏不需要打點?我是他表舅,我還能不盼著他好?唉,我這才是費力不討好呢。”林瑞琪露出了一臉的淒然。
張猛原就是條莽漢子,並不十分工於心計。聽林瑞琪如此說,再看看他對自己母親這事兒的態度,不由得就信了他幾分。加上張猛跟隨袁家梁久了,對於袁家梁的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也是領教的,就也鬧不清他們倆誰是誰非了。張猛的母親在旁邊一看兩個人還有些淵源,就堅決要林瑞琪留下來吃飯了。雖然林瑞琪冒冒失失用車把掛了她一下,她卻對這個人的印象好得不得了。現在的人,撞了你不跑已經就是大仁大義了,還堅持送你去醫院,還幫你拿那些不相幹的藥,這樣的人哪裏去找。林瑞琪推辭了幾句,就留下來,同張猛母子一起進晚餐,席間林瑞琪顯得謙恭有禮,盡說些老太太愛聽的話,令老太太越發開心,孝子張猛見老太太開心,也就消散了那種無名的情緒,待他熱情起來。
幾天以後,林瑞琪又提著一堆營養品來到張猛家,問老太太可有什麼不舒服的感覺。老太太連連讓座,告訴他自己沒事,他不用惦記著。從此以後,林瑞琪就成了張猛家的常客,老太太喜歡他喜歡的不得了,幾天不來,老人就要念叨。張猛一介武夫,從來少在與人交往上花心思,見老太太喜歡,也就逐漸消除了從袁家梁那裏得來的對他的成見,漸漸親熱起來。林瑞琪知道袁家梁對張猛一家有恩,話題間每提到袁家梁,總是一副愛惜擔憂的口氣,很像一個家族裏的長輩對晚輩的態度,這讓張猛更加消除了對他的戒備。
這麼過了一段時間,林瑞琪覺得功夫下得差不多了,時機成熟了,就開始時不時地問張猛一些業務上的問題。張猛雖然粗莽卻並不傻,且對袁家梁忠心耿耿,即使是與林瑞琪飲酒到酣處,逢到這種話題也總是含糊過去,不肯多說一句。把個林瑞琪恨得牙癢癢的。
一計不成又生一計。林瑞琪揀了一個張猛不在家的日子來看老太太,對老太太說,猛子也該說個媳婦了。這一句話說中了老太太的心病,張猛因為住過幾年監獄,這些年幾乎就沒有來提親的。偶有說的,女方不是有殘疾就是帶著孩子的寡婦,當媽的又怕委屈了自己的兒子。如此一來二去,張猛也灰了心,說是一輩子不結婚了。老太太每想起來,就覺得心口堵得慌。眼下聽得林瑞琪提起,忙說誰說不是呢,他大哥你給操著點兒心吧。
林瑞琪胸有成竹地笑道:“這事兒包在我身上,我保證給猛子說上一個漂漂亮亮溫柔賢惠的媳婦。”
老太太喜得直念阿彌陀佛,見林瑞琪說的肯定,試探著問:“他大哥你莫不是有目標了?”
林瑞琪神秘地笑笑,不說話。過了幾天,他果真領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大姑娘,說叫蕭月。蕭月姑娘不愛說話,光抿著嘴笑,把個老太太愛的不知道怎麼好,拉著姑娘的手舍不得放開,那蕭月也就笑眯眯地任她拉著。老太太左看右看看不夠,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放了蕭月的手去翻箱倒櫃,一會兒翻出一個小匣子,打開,裏麵是一隻老玉鐲子,靜靜地閃著潤澤的光。老太太不由分說就給蕭月套在了手腕上。蕭月既不拒絕也不躲閃,隻是低著頭用一隻手撫弄那隻鐲子。林瑞琪忙把老太太拽到一旁,悄聲說:“您也得看看猛子的意思啊。”老太太眼睛一瞪:“這事我說了算,他敢說半個不字。”
對自己的婚事,張猛早就打算放棄了。好人家的姑娘,不願意許給他,可是那些疤瘌麻子的,他還不要呢。一輩子不娶又能怎麼樣?唯一讓張猛覺得不忍的,還是他的老媽。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這歲數了還讓老媽跟著操心,讓張猛想起來就覺得慚愧。所以對林瑞琪領來的這個姑娘,張猛本人倒也罷了,倒是老太太滿意,讓張猛也覺得開心。而且這蕭月也真是漂亮,男人見了漂亮女人,起碼也會有點原始的心動吧。就這樣,張猛開始了和這個姑娘的交往。
進監獄以前,張猛身邊是不缺女人的,那時候好多女孩子都嬌滴滴嗲兮兮地叫著“猛哥”,跟他套近乎。遇上他喜歡的,他就給她們講他打架的故事,因為他發現女孩子們都愛聽,有的還一臉崇拜的神情。可是這個蕭月不然,她對他打架的故事不感興趣,哪怕他打得再驚險再曲折,她也表現的意興闌珊。倒是一說到他工作中的事,她會立即精神起來,一句一句地問個不停。張猛經常隨袁家梁出差,蕭月就總是問他在東北有什麼新鮮事?在廣州有什麼好玩兒的?可是說著說著,就會扯到張猛的工作上去,陪袁家梁去哪兒了?幹什麼去?見到誰了?張猛有時候順嘴就溜出來了,有時候意識到這是商業機密,就住了嘴不說,而且告訴蕭月不要在外邊亂說。每逢此時蕭月就會嘟著嘴半天不高興,需要張猛反過來哄半天。次數多了,蕭月索性跑到張猛家裏去跟老太太哭鼻子,說張猛不信任她,什麼都不跟她說,這種日子有什麼意思?要再這麼下去,幹脆分手算了。老太太一聽就急了,好容易說上的媳婦,怎麼能為這麼點兒事就分手呢,什麼大不了的事,小孩子們喜歡聽外邊的新鮮事,你哄著她高興不就成了。老太太勒令張猛,揀著蕭月愛聽的說,蕭月要是不高興了,媽也不高興。要是和蕭月吹了,我就死給你看。老太太的話對張猛就是聖旨,自此他對蕭月更加遷就,一點兒也不敢讓姑娘不高興。
袁家梁的生意,廣州是一個大的市場。張猛和蕭月交往時間不長,袁家梁就帶張猛去廣州出差,一走就是半個多月。在廣州的日子裏,張猛發現自己對蕭月還真有點兒放不下了,總覺得此次出差的時間過得這麼慢。好容易盼到了回家,一進門就迫不及待地給蕭月打電話,蕭月接到電話更是毫不耽擱,立即飛奔而來。俗話說小別勝新婚,真是一點兒不錯,倆人剛一避開老太太的眼睛,進了張猛的臥室,馬上就緊緊地抱在了一塊兒。這是倆人交往中一個質的飛躍,這之前張猛總覺得自己找對象是為了老媽,所以雖然對蕭月客客氣氣,卻沒什麼親熱的心思。這一分別,倒讓張猛發現了自己的感情。蕭月似乎也是這樣,今天她表現的分外主動,緊緊地黏在張猛身上,一隻手先是在他後背用力抓撓著,又探到他的衣服裏麵,溫柔而熱烈地在他身上遊走,麵頰潮紅,嬌喘微微。張猛多少年沒這樣接觸過女人的身體了,當下隻覺得喉嚨發幹,頭暈目眩,他一點一點地把蕭月抱緊,覺得自己的身體要爆裂開來,不知道怎麼,兩個人就滾到了張猛的床上。蕭月在床上似乎比張猛更有經驗更主動,三下兩下除去了自己的衣服,就鑽到了張猛的懷裏。張猛早已被她撩撥的難以自持,喘息著迫不及待地就要進入,蕭月卻又輕輕地推開他,輕聲笑道:“看你急的,一上來就這樣,一點兒過程都沒有,真沒情調。”
張猛微閉著眼,摟緊蕭月,用身子在她身上蹭著,已經止不住地呻吟了,急道:“這種事還要什麼過程?”
蕭月往一旁躺了躺,讓自己的身體離他遠一點兒,手還在他身上輕輕撫摸著,溫柔地問:“這次出差走了這麼久,想我了嗎?”
張猛手裏握著蕭月的乳房揉捏著,嘴裏含混道:“想了。”蕭月嗔道:“淨揀好聽的說,我看你是沒想,要是想我你早回來了,還走這麼長時間。”
張猛急道:“為人當差嘛。事情辦不完,老板不回來,我怎麼回得來。”
蕭月的語氣更膩了:“辦什麼事情啊,要辦這麼久?”
張猛哪裏是這女人的對手,況且又是在這種時候。蕭月三問兩問,就把袁家梁此行的全過程問出來了,完了蕭月笑道:“我才不信你的鬼話呢,我看你們是被廣州的花花世界迷住了,說,是不是去找小姐了?”
張猛一翻身壓在蕭月的身上,也笑道:“找什麼小姐,我找你就夠了……”
幾天以後,廣州那邊告訴袁家梁,原來訂的意向合同眼下先不考慮,已經訂下的貨也不要發了,廣州方麵願意支付違約金。
廣州是藍天集團的一塊根據地,是藍天集團賴以起家的地方,業務量很大,所以袁家梁這麼多年來對廣州市場一直很重視,雖然也設了大區經理,但仍然時時親自南下。而今這一棍子打下來,讓袁家梁有點猝不及防,除了直接經濟損失,這麼多年做廣州市場所花的心血,眼見得就要毀於一旦,袁家梁怎能不上火。他急忙又飛廣州,找到這些年牢牢買死了的供應科科長,忍著惡心請他去蛇餐館吃全蛇宴,打問情況。那科長一臉的無奈:“沒辦法,也是你們春江市的一家公司,帶著樣品直接找到了經理,價錢比你們低許多,產品也確實好,經理當下就拍了板,我再說什麼都不靈了啊。”
“那家公司叫什麼?”袁家梁急切地問,心想春江市還有哪家企業的乳製品比我藍天集團的好?
“好像,叫什麼祥瑞公司。”供應科長想了想說。
袁家梁這一下驚得險些從蛇餐館闊大的椅子上摔下來,他怔了半天才喃喃道:“居然是他,他還不死心呐。你們居然也相信他?他就是一個皮包公司,根本不具備生產能力。”
供應科長苦笑道:“可是,他手裏拿著樣品呀,價格又低,質量又好,又不要預付款,換了你,你訂誰的貨?”連供應科長都並不十分相信袁家梁的話,認為他們是同行相爭,故意貶低。
從廣州回來,袁家梁那個氣呀。他袁家梁到底讓林瑞琪整了一下,雖不至於傷筋動骨,卻也使公司蒙受了很大損失。按照供應科長給他交的底,他的產品無論如何也降不到林瑞琪的報價,所以今後的廣州市場能不能爭取回來還很難說。他當然知道林瑞琪這是個騙局,卻不知道他是如何施展騙術的,跟廣州廠家就沒得可說,隻能認倒黴罷了。
尤讓袁家梁惱火和不解的是,林瑞琪顯然是有意識地在拆他的台,可是林瑞琪又是如何得知他的商業情報的?袁家梁把自己身邊知情的人篩了一遍,覺得都無可能,這不僅讓袁家梁覺得惱火,更覺得不安,敵人在暗處,他在明處,防不勝防啊。這次破壞了廣州的市場,下次會不會將東北市場搗亂?
最後是林瑞琪自己得意忘形,忍不住給袁家梁打電話說:“家梁,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你現在是寡道之至,親戚叛之啊。你的人都來投奔我啦。”
袁家梁雖然氣得發抖,卻仍然滿不在乎地笑道:“是表舅啊,聽說您老人家這兩年不太順利呀,我這兒個把不成器的人去幫幫您,也是應該的嘛,誰讓咱們是親戚呢。不過我可提醒您,那張猛的話您可別全信,我給他的待遇,您可給不到,您想想,他憑什麼幫您?”袁家梁思來想去,覺得自己這趟去廣州,最知情者唯有張猛,而且想來,比較起白雲、薛劍詩等人來,張猛也是最容易被人利用的,所以他拿話來詐一詐林瑞琪。
袁家梁故意把話說得諱莫如深,讓林瑞琪一時也拿不準張猛究竟是被他利用著,還是袁家梁利用張猛反過來對付他。他顯然缺乏袁家梁那樣的頭腦,當下脫口反問:“你是說,張猛騙我?”
袁家梁一聲冷笑,放了電話。
泄漏情報的人確定無疑就是張猛了,但林瑞琪如何做的手腳,這其中曲折袁家梁就無從知曉了,隻道張猛是得了人家的好處。他哪裏知道,林瑞琪花錢雇了一個舞廳小姐,才套出了張猛的話,若直接花錢收買,那張猛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被收服的。至於廣東的廠家那裏,林瑞琪在超市買了一提包國內知名品牌的乳製品,自己不過是印了少量的包裝盒,打開原產品的頭層包裝換上他自己的,就充作他產品的樣品了。
袁家梁恨的還不僅僅是張猛走漏了消息,而是居然和林瑞琪勾勾搭搭,於是不問青紅皂白,讓手下人先將他打了個亂七八糟,再問究竟。那張猛也是條漢子,覺得被一個女人迷惑也不是什麼光彩的事,竟一句也不辯解,就那麼挨著,隻是念及和袁家梁這些年來的情分,不由得心中酸楚,落下淚來。
殷鑒一口氣說了這許多,這時候和袁一明一起沉默下來。良久才端起杯來和袁一明照了照,一口喝了,又說:“這其中的事董事長不大清楚,我們哥兒幾個卻是知道的,他和那個女的交往的時候,也沒瞞我們。後來事兒出了,他還跟我們說過沒臉再跟著董事長幹了。可誰知,這話說了沒幾天,他就失蹤了。”
袁一明頓了一下,問道:“你就那麼肯定張猛的失蹤跟我二叔有關係?”
殷鑒苦笑一下,並不回答他的話,而是反問:“小明,你對你二叔了解得多嗎?”
袁一明沒有說話。但他心裏,其實早已認定了這件事和他二叔的關係。
21
金運公司董事長兼總經理田萬傑死了。
袁一明早上一到報社,同屋的小許就告訴了他這個消息。袁一明問:“咱們報社發消息了?”
“沒有,讓保密呢。”小許正手腳麻利地擦桌子掃地。
袁一明奇怪地問:“為什麼?田萬傑可是我市著名的企業家啊。怎麼能悄沒聲兒的就沒事兒了?這是市領導重點扶持的企業家啊,咱們不發消息,他們會怎麼想?”
小許白了他一眼:“說你笨你還真拿自己當豬。這事兒咱們報社能做主啊?還不是上邊的意思。眼下銀行正在查金運公司的賬呢,聽說已經虧損了好幾千萬了。”
袁一明苦笑:“這就是當代一些民營企業家的縮影。你沒聽人說,大款就是貸款,拿著八路軍的錢造唄。”
小許就笑:“恕我直言,我看你二叔的藍天集團也差不多如此吧?”
袁一明瞪了她一眼:“哎哎哎,我說你這位同誌是不是有點兒太陰暗了?人家可是剛剛讚助了咱們報社六十萬塊呀。”小許笑道:“你這人太敏感了。說實話,我真是有點替你可惜,你看你大哥都當了藍天集團的總經理了,你不去你那個家族公司謀個差事,大展一下宏圖,在這麼個破報社呆著幹什麼?讓人費解。”說著,小許就坐下翻開了稿子,不再理踩袁一明。
袁一明此刻也無心和小許鬥嘴,他在想田萬傑死了的消息還封鎖著,也不知二叔是不是知道,雖然作為對手田萬傑早已經潰不成軍,但那是他活著的時候,眼下他死了,萬一他的廠子被市裏有實力的公司企業接手,會不會對二叔構成威脅?袁一明琢磨著,就想避開小許出去給袁家梁打個電話。正要走,屋裏電話響了,小許接起來“嗯嗯”了兩聲,就叫袁一明,說李主任讓他去一下。
袁一明隻得先去主任那兒。李主任遞給他一篇稿子:“這是市委下來的稿子,你刪去兩千字,明天見報。”
袁一明接過來一看,不由得頭皮一緊,這是一篇寫林瑞琪的報告文學。袁一明翻了翻稿子,愁眉苦臉地抬起頭來看著李主任:“主任,我文筆不行,你是不是換個人?”
李主任笑:“我可知道你寫報告文學是得過大獎的,要是連這篇稿子都改不了,你還寫什麼報告文學啊。我也是沒辦法,這篇稿子市委很重視,讓別人來改,我還不放心呢,你就辛苦辛苦吧。”
袁一明不情願道:“他是被紀檢委查過的有問題的幹部,這些年也沒見他幹出什麼名堂來,怎麼又弄起他的報道來了?”
李主任笑:“你好像對他有成見啊,我記得你們不還是親戚了嗎?小明,二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不能用老眼光看人,現在他可不比當初嘍。哎?你聽說了沒有,現在他正一心想吃七星廠呢。”
袁一明又是一驚。愣了半天才問:“不會吧,他也沒有這個能力呀。”
李主任笑道:“可是他有後台啊。知道C省省委副書記馮士英是誰嗎?是林瑞琪的乘龍快婿啊,他馬上就要調到咱們省當省委副書記了。”
這一下,袁一明實實在在地呆住了,他這才明白市裏幹嗎在這時候發一篇林瑞琪的報告文學。他揚揚手裏的稿子,冷笑道:“這也太勢利了吧。怪不得人說,有的人是條狗,讓叫幾聲叫幾聲,讓咬幾口咬幾口。這是馮士英還沒到咱們省來呢,要是來了豈不是更不得了了。”
李主任趕緊攔他的話頭:“年輕人說話就是沒輕沒重的。行了行了,快回去改稿子吧,明天等著用呢。”
林瑞琪的大女兒,袁一明沒見過,但也是聽說過的。據說大學畢業以後,林瑞琪不惜血本請客送禮把她弄到了C省省委宣傳部。說是很能幹,雖說姿色平平,但硬是和一個副書記靠上了,而且那副書記還真就為她離了婚,跟她結了婚。現在,竟調到A省當副書記來了。
袁一明嘴角浮起一絲冷笑:林表舅爺的乘龍快婿調到A省當副書記來了,那可真是該著他翻身了。
他回到編輯部,小許出去了,正好屋裏沒人,袁一明關上門,就給袁家梁打電話。袁一明上來就問:“二叔,田萬傑死了,你知道嗎?”
袁家梁在電話那端笑了一下:“知道了。”
袁一明也笑了:“我也是傻了,這種事,您應該知道得比我快,我一著急就蒙住這個勁了。”
袁家梁問:“田萬傑死了,你著的什麼急啊?”
“那不是你的競爭對手嗎?他死了沒準比他活著對你的威脅還大呢。”
袁家梁就笑:“小明還行啊,知道關心二叔。”
袁一明剛要放電話,又想起來,忙說:“二叔,報社讓我改一篇寫林瑞琪的報告文學呢。”
袁家梁笑笑說:“那你就改呀,你端人家的飯碗就得給人家好好幹活兒,不許帶情緒。”
袁一明本想再說說林瑞琪想吃七星廠的事,順便告訴二叔他已經成了馮士英的老丈人。但想了想,覺得在電話裏也說不清楚,就把電話放了。
剛放了電話,小許就進來了,怪怪地看了他一眼。他也不知道小許是不是聽見了什麼,臉上就有點兒不自在。
小許倒沒說什麼,隻是告訴他,剛才聽社長說,順安縣出了一起拐賣婦女的案子,市裏讓報社做一個大型報道。袁一明也沒在意,他在想,小許進社長的門方便得很啊。
22
關於林瑞琪的報告文學袁一明整整弄了一天。那些話太空,沒什麼實際內容,袁一明想,那也怨不得人家寫稿子的,實在是林瑞琪這個人就沒什麼內容。袁一明刪去的兩千字大多是那些過於肉麻的話,倒不是吹捧林瑞琪讓他不舒服,是那些話本身讓人看了起雞皮疙瘩。
剛把報告文學交上去,報社又派袁一明下去采訪那個拐賣婦女的案子。這個案子袁一明知道,前些時候在春江市嚷嚷得很凶,傳說罪犯手段很高明,被拐賣的有農村婦女,也有女大學生,甚至還有一個在讀研究生,牽涉麵很廣,影響非常惡劣。聽說是這個案子,袁一明倒是願意去,他早就對這起案子感興趣。可是他記得兩天以後就是他大哥袁明達主持發獎的卡拉OK大獎賽,就問主任什麼時候能回來。主任說也就一兩天吧,袁明達就高高興興地跟著市刑警隊的兩個人去郊縣采訪了。市刑警隊長老馬跟袁家梁有些交情,所以論起來也不生疏,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先奔順安縣看守所去采訪罪犯。
第一次和罪犯而且是死刑犯零距離接觸,袁一明興奮之餘隱隱覺得緊張。這是一個重刑犯,手上腳上都戴著銬子,嘩啦嘩啦地就走進了那間帶有一道鐵柵欄的屋子。袁一明在柵欄外邊,那罪犯在裏邊,相距超不過一米。袁一明甚至想,如果罪犯把戴著手銬的胳膊從柵欄裏伸出來,突然給他一下子,他還一定躲不過。
罪犯的長相大出袁一明的預料,他原以為一個人騙了那麼多女人,總應該是高大英俊那種類型的,但眼前這個人不僅貌不驚人,還有些猥瑣,這真是讓人搞不懂了。袁一明問他,你是怎麼騙女人們跟你走的。那罪犯笑了一下,說女人是最好騙的,說幾句好聽的話,再給點兒小甜頭,她們就不知道東西南北了。袁一明特意問起那個女研究生,罪犯居然有幾分得意,說那娘們兒念書都念傻了,屁事不懂,你說什麼她就信什麼。那一刻袁一明腦子裏想起白雲,心想她是一定不會上當的。
第二天天下起了雨,路變得泥泥窪窪的,但按照計劃,他們還得去幾個鄉采訪受害者。公安局那輛吉普車像隻大甲殼蟲在鄉間的路上爬呀爬,還顛得厲害,苦不堪言。袁一明心想,照這個速度,恐怕一兩天是回不去了,就有些著急。好容易調查完了,偏偏隊長老馬是個酒鬼,又偏偏經過的縣局和鄉所,聽說市局的刑警隊長來了,都置下酒席熱情挽留,老馬是來者不拒,走一路喝一路,誰請都去。袁一明心裏有事,就對老馬說:“馬隊長,咱們快回去吧,回去我請你喝茅台。”
馬隊長笑:“我這個命賤,還真沒有喝好酒的命。上次你二叔請我喝精裝五糧液,說是九百多塊錢一瓶,我硬是喝出一股尿布味,你說邪不邪?”
就這麼著,袁一明整整在外邊呆了七天才回來,袁明達主持的卡拉OK大獎賽頒獎儀式早就開過了,袁一明就給袁明達打電話,說大哥,我這幾天下去采訪了,也沒看著你主持的那個頒獎晚會成功不成功啊?袁明達就笑,說今天晚上八點半黃金時間段市電視台重播,你要是沒事,到時候可以看看。
電視上,袁明達正在舞台上接受記者采訪,侃侃而談。袁明達翩翩風度,真是出盡了風頭。袁一明看著他大哥揮灑自如的樣子,突然明白了二叔讚助這場比賽的目的。袁明達固然沒有從政的經驗,但論風度學識氣質,卻不輸予那些官員們,而這正是可以展現在眾人麵前讓人們看的。大哥當過多年的語文教員,唐詩宋詞張口就來,透著學問和儒雅,這一點是那些官員們所不能的。但是,袁一明怎麼看怎麼覺得電視上的大哥顯得那麼不真實,一舉手一投足都帶著副市長味兒,和他印象中的大哥似乎不是一個人。
袁一明正倚在他那單人床上琢磨電視上那個西服革履的家夥,那個準副市長,和他心目中大哥的距離,電話響了。袁一明把音量調小,眼睛依然瞄著電視,抓起電話。是小許打來的,小許急赤白臉地問:“你怎麼才回來?我找你好幾天了。”袁一明笑道:“這麼幾天沒見就想我了?”
小許也笑:“美得你。你挺好啊,把編輯部那麼多活兒推給我,在外邊遊山玩水去了。”
電視上已經切換了鏡頭,幾個女人正在誇一種洗衣粉,袁一明就把電視關了,說:“你怎麼一點兒同情心也沒有啊,雨裏去風裏來的我容易嗎我。這個案子特別複雜,我得認真采訪詳細報道,為廣大婦女同胞提個醒。要不然像你這樣的,不定哪天也讓人給賣了呢。”
小許笑道:“你別貧了,你那個案子先放放吧,明天跟我去七星廠,那裏都亂套了,能寫一篇大紀實。”
袁一明心裏一動,忙坐直了身子:“你先給我說說內容簡介,看看怎麼個亂法?”
小許說:“銀行要拍賣七星,本來有意向要賣給你二叔的,誰知現在又擠進來一個林瑞琪,跟你二叔爭的厲害。這個老流氓現在有了一個省委副書記女婿,狂得放不下架子來。現在市長都敬著他啊。”
袁一明道:“這些我都知道了,你有沒有最新情報啊?明天去,總不會是報道這些內容吧?”
“當然不是,現在七星廠的人在廠門口靜坐呢,田萬傑的兒子還把薛劍詩的車砸了,被警察抓走了。”
袁一明笑道:“還真亂乎。好吧,明天我找你,咱們一起看看再說。”
小許突然笑道:“你沒趕上參加你大哥主持的發獎大會,你大哥棒極了,談天說地,口若懸河,真是外交部長的材料。”
袁一明哈哈笑起來:“你不是早晨起猛了,哪根筋搭錯了吧?我還沒聽你這麼誇過誰呢。”
小許也笑:“你大哥是我第一個吹捧對象。托托你的關係,給我引見引見怎麼樣?”
袁一明說:“我大哥可是有家室的人了,可不敢跟你這樣的現代派搞在一起。”說完掛了電話,草草寫了幾頁稿子,覺得心裏有些亂,索性關了電腦睡覺。
袁一明覺得自己好像來到了野外,天很黑,沒有星星也沒有月亮,他有一點恐懼,一直向前走。走著走著,對麵走過來一個人,衝他笑,他覺得眼熟,仔細一看,原來是那個他剛剛采訪過的罪犯。他更恐懼了,就加快了步子,看到遠處有一群人,就趕過去,卻是二叔和白雲。他終於放下心來,和他們打招呼,但他們好像沒看見他一樣,隻自顧說著話。袁一明急了,就去拽白雲的胳膊,白雲扭過頭來冷漠地看了他一眼,說袁一明,你別纏著我行不行,就一甩手走到一邊去了。袁一明環顧左右,發現他們仍然置身曠野,二叔和白雲等幾個人的身影變得模糊不清,在這黑暗的曠野中黑黢黢的形同鬼魅,袁一明不由得對他們也怕起來,然而他們卻又是這曠野中唯一可知可感的活人,他又急又怕,想喊又喊不出聲來,正不知如何是好,卻把他急醒了。他沒有睜眼,用手摸了摸自己的被褥,知道自己是做了一個夢,心跳漸漸平穩下來,覺得天還早,就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這一夜袁一明被亂七八糟的夢纏繞著,睡得很不安穩。迷迷糊糊間,電話響了,一時間袁一明不知道這又是自己在做夢還是真的,就任電話響著,等自己醒過來。電話鈴響得很執著,一直到袁一明完全清醒過來,它還在那裏叮玲叮玲叫個不停,袁一明迷離麻登地抓過電話,含糊不清地問:“喂?位?”同時睜開眼看了看窗外,天才剛剛放亮,就在心裏嘀咕,誰呀這麼沒眼色,一大早連覺也不讓人睡踏實。
“小明,你馬上到二叔這裏來,有急事。”是袁明達。
“大哥,我剛從縣裏回來,又困又累,想狠狠睡上一覺,改時間不行嗎?”袁一明打了個哈欠問。
“不行,你必須馬上就過來,快點兒啊。”袁明達說完就掛了電話。
袁一明覺得有些頭暈,就坐在床上轉動了幾下脖子,然後無可奈何地歎了口氣,就給小許掛電話。撥了兩遍,都是“對不起,您撥叫的用戶已關機”,想是這丫頭還沒起床呢。袁一明想了想,不記得小許給他留過家裏電話,隻得作罷。心裏就有些犯怵,想那小許伶牙俐齒的,這次爽約,肯定會被她臭罵一頓。
23
袁一明打了個車,直奔袁家梁家。一進門他愣了愣,然後笑道:“景部長,您也在。”
袁家梁的情緒很高,正和宣傳部長景也農在客廳裏談笑風生,見袁一明進來,忙招呼他坐下。白雲薛劍詩和袁明達都在,衝他笑了笑,算是打過招呼。袁一明呼地一下想起夢裏的情景,好像那幾個黑綽綽的影子就是這幾個人,不過在這寬敞明亮的客廳裏,和夢裏的感覺自然完全不同。袁一明看看大家,都是一臉的倦意,白雲漂亮的臉上的妝有些殘,黑眼圈也出來了,顯然都是一夜沒睡。
市委宣傳部長景也農並沒有見過袁一明,但袁一明卻早就在電視上認識了景部長。眼下打過招呼,景也農知道這就是袁一明了,就走過來拍著他的肩膀說:“小袁啊,我可是早就知道你的大名,你可是報社的才子啊。”
景也農和袁家梁是老交情了,袁家梁的第一篇報告文學就是他寫的,文筆極好,文情並茂,由此袁家梁在省裏名聲大振。那個時候的報告文學不像現在,都是媒體求著企業家政治家的寫,以此創些收人。那時候媒體和政府都控製的嚴格,能給誰發一篇報告文學,那是莫大的榮耀,由一篇報告文學而一炮打響的大有人在,所以袁家梁就對景也農十分感激。袁家梁說過,老景是一個講義氣的人,這樣的人交得。當然袁家梁待他也不薄,景也農的兩個兒子都沒有考上大學,就都是袁家梁出資讓他們讀了自費。
袁一明去報社,也是景也農要去的。當時要求去報社的人很多,如果不是景也農發話,他是無論如何進不去的。現在見景部長如此說,忙站起來笑道:“景部長可真是開我的玩笑,我算是什麼才子啊。人家那是看景部長的麵子,才恭維我的。”白雲在一旁笑道:“你就別謙虛了。你在學校就是有名的才子,現在還是省裏小有名氣的作家,文采衝天呢。”
自從上回在植物園分手,袁一明還沒和白雲聯係過,今天一見之下,袁一明就覺得有點尷尬。反是白雲坦然自若,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照常與他談笑,這讓袁一明未免慚愧。他衝白雲笑道:“若論天下文才,白小姐獨占七鬥,世人得二鬥,小生隻是一鬥之才,還是勉強啊。”
白雲瞪了他一眼,不再說。
袁家梁笑道:“你們說什麼呢?我怎麼一句也沒聽懂啊?”薛劍詩在一旁笑:“小明記者說,白雲可以作他的先生。”袁家梁故作驚訝,看著白雲說:“你真有那麼厲害?”大家都笑了。
說笑了一會兒,景也農對袁一明說:“小袁啊,你二叔最近要讚助報社搞一個征文活動,內容是關於如何搞好春江市改革開放的,下個星期就推出夾。我已經跟你們社長老曲談好了,讓你大哥發表一篇文章,題目是《假如我當副市長》,抨擊一下市裏的壞風氣,就此提高一下你大哥的知名度。”
袁一明有些發傻,在他印象中宣傳部是比較謹慎的部門,怎麼會有這樣的動作。愣了一會兒他笑問:“景部長,您這樣做,市委同意嗎?那種文章不是明擺著給他們添堵嗎?您這個部長還想不想當了?”
景部長哈哈一笑:“我都五十九了,明年就不幹了,我還怕什麼啊。小袁啊,我跟你二叔是朋友,這你都知道,這些年你二叔幫了我不少忙,我這也算作拚將一死酬知己吧。再則,我看你大哥當副市長也不比那些人差,前幾天他主持的那個發獎會,反映很好,已經點了市裏一些人的穴道。”
袁家梁聽他們說了一會兒,對袁一明說:“小朋,讓你來,就是要你替你大哥主筆這篇文章,內容嘛,剛才景部長說了,就是針對市裏的壞風氣,陰暗麵,提出自己的看法。文筆不妨犀利點,老百姓喜歡。你先寫,寫完了再交給景部長把把關。”袁一明想了想,覺得也不好推辭,就問:“什麼時間交稿?”景也農說:“你最遲後天給我。”說著又叮囑一句:“這件事不能漏一點風聲出去。”
袁一明點點頭,心中暗暗叫苦,他那篇拐賣婦女的稿子還沒寫呢,報社也要的挺急,看樣子又要開兩個夜車了。
景也農看了看表,就起身告辭:“我上午還有個會,下午再聯係。”
袁家梁站起身送他,笑道:“老景啊,你這是舍命陪君子啊,真叫我老袁好感動啊。”
景也農擺手笑道:“算不上算不上的。別送了。”
景也農走了。
袁明達目送景也農走出大門口,歎道:“這次景部長真是兩肋插刀了。”
白雲笑道:“他明年下台,也落得個順水人情。”
袁家梁搖頭:“我們不要亂想人家。就算他明年退休,今年肯這麼做,也是義舉了,他是要擔風險的。人總是要死的,但誰也不會提前去赴死是不是?人家不管這事,你能怎麼樣人家?老景這叫有良心的,這年月,多少人得了我們的錢不給我們辦事啊。”
白雲臉一紅,不再說。
袁家梁注意地看了她一眼,笑道:“白小姐一夜沒睡,還是這麼漂亮啊。”
白雲淡淡一笑,把臉扭向了一旁。
袁家梁笑了笑,轉向薛劍詩,神態嚴肅起來:“劍詩,你把代表名單都摸清了嗎?”
薛劍詩道:“還剩下十幾個。”
袁家梁皺了皺眉:“要盡快搞清,這次一定要拿出競選美國總統的勁頭來才行。”
薛劍詩點點頭,又想起來說:“個體協會能夠讚助一些錢,我已經跟老汪他們透了透氣。”
袁家梁微微笑了:“可以嘛。”想了想,又對白雲道:“你拿三萬塊錢到報社,給老曲和一版主任副主任分一分,算是安慰費。”
白雲問:“也算在征文活動的讚助費裏嗎?”
袁家梁說:“不,這筆錢另外開支。你找個合適的名目,要讓人家容易接受,別嚇著他們。”
白雲笑道:“知道了。”
袁一明悶悶地坐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就對袁家梁說:“二叔,你知道銀行要拍賣七星廠了嗎?”
袁家梁的心思顯然沒在這上頭,胡亂衝他點了點頭。
袁一明看他不在意,又說:“二叔,聽說林瑞琪要爭七星廠。”
袁家梁和薛劍詩等人相顧一笑,衝袁一明笑道:“讓他去收購七星廠好了,做啤酒你還怕你二叔不是對手?田萬傑都幹不過咱們,林瑞琪這草包更不行。他早就是我的手下敗將嘍。”
袁一明急道:“可是今不比昔了,他有了一個當省委副書記的女婿。”
這一次連袁明達和白雲他們都忍不住笑起來,袁家梁並不接他的話,隻是笑道:“好啊,小明也開始關心咱們藍天集團的利益了。”
袁一明問:“二叔,你不是也想收了七星廠嗎?怎麼現在又要讓給林瑞琪了?是不是我們爭不過他?”
袁家梁微微一笑,自語道:“這個笨蛋,這回我要讓他輸慘點兒。”
大家都是一副了然於心的神情,點頭微笑。隻有袁一明有些莫名其妙,但他看二叔的樣子,顯然胸有成竹,也就放下心來,不再多問。
24
袁一明打車回到報社的時候,已經九點多了,小許和李主任正心急火燎地等在那裏,看到袁一明走過來,小許老遠就換了一臉的階級鬥爭表情,瞪著袁一明嚷道:“你這人怎麼一點兒信譽也不講?家裏電話沒人接,手機也關著,一大早搞什麼鬼去了?”
袁一明忙賠笑道:“對不起對不起,一大早我的女朋友喊我去吃早點了。”
李主任笑道:“這也太愛情了,沒聽說過吃早點也要約會的。”
小許不耐煩地看看表:“走吧。”
於是大家上車,向城西的七星啤酒廠開去了。
七星廠在西城外十裏處的白塔鋪。太陽火辣辣地瀉下來,車裏的空調又壞了,一路上,袁一明就感覺頭暈暈的,他把頭靠在椅背上,閉上眼睛養神。袁明達那篇關於怎麼當副市長的文章,他還一點路數都沒有呢,他又沒當過副市長,那不是想當然麼?他總覺得二叔這事兒幹的挺玄,有點趕鴨子上架的意思,真讓大哥當了副市長,是福是禍還很難說清楚。他家裏出過副市長,怎麼當副市長,那是不能寫在紙上更不能登在報紙上讓大家看的,那裏的奧妙多去了。但是讓他寫他也不能不寫,看大哥的樣子,好像對這個還挺有興趣的。人這東西真是不長記性,父親的最終結局並沒有留給大哥什麼教訓啊。
袁一明腦子亂亂地,又想起那個拐賣婦女的稿子還沒寫呢。這個稿子袁一明倒是想好好做一做,他覺得這裏有許多人性的東西可挖掘。他們去采訪罪犯的奶奶,這是罪犯唯一放心不下的一個人。那麼一個無惡不作喪失人性的家夥,提起老奶奶來,突然就淚流滿麵,他從小父母離異,是跟奶奶相依為命著長大的,可以說,彼此都是對方的全部。等他們見到老人,老太太先是目光直愣愣地,話也不說,直到聽說他們見到他的孫子了,眼光突然靈活起來,熱切地看著他們,那神情讓袁一明簡直不敢與之對視。她什麼也不問,突然就痛哭起來。袁一明問她想不想孫子,她說不想,她就是恨,她的孫子讓那麼多女人遭罪,她想起來就揪心。可是說著說著,她就又哭,眼睛不住地往牆上看去,袁一明看見,牆上有一個鏡框,鏡框當中是一張黑白照片,照片上那個笑眯眯一臉調皮相的男孩子,顯然就是老太太已經被抓走的孫子。
袁一明很想把這篇稿子做得精心一點兒,一個好人家的男孩子,是怎麼走上犯罪道路的。老奶奶,以及那些受害者後來不同的生活處境,被拐賣後不同的對待方式,都很有得可寫。他要把它做成一篇有分量的稿子,篇幅太長的話,可以連載。可是這些日子光寫大稿子了,寫的他是頭昏腦漲。袁一明沒睜眼,下意識地拿手揉了揉太陽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