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亂越亂。早上一上班，忙得昏頭漲腦的廠長馮誌恒就被山西來的兩個客戶纏住了。其中一個刀條臉馮誌恒認識，是個副廠長。姓喬。兩隻眼睛熬得通紅，說是剛剛下了火車。又罵火車上人多得都塞滿了。說這火車票還該再漲價。說著，就抄起桌子上馮誌恒的茶杯咕咕地猛灌。馮誌恒賠著笑臉說：“可不是嗎？是該再漲價。”心裏就罵：“盼著漲價？你他媽的是什麼心理啊？”
老喬罵完了火車，就扯到正題，氣呼呼地說：“馮廠長，你們出得那叫屁產品啊。我們用著總出毛病。連著壞了幾次了，上個月還炸了一回，差點炸死人。有兩個還住了院，醫藥費用了一大堆。您說這事怎麼辦吧？眼看著就要加入世貿了，你們廠還這樣幹啊。”說著，兩隻眼就凶凶地盯著馮誌恒。
馮誌恒賠著笑臉說：“請多多包涵。喬廠長，我跟你們趙總是同學，有什麼問題，咱們坐下來慢慢商量。好說好說，一切都好說，天塌不下來的。咱們先不管世貿不世貿，你們二位坐了一夜的車也累了，先休息先休息。天大的事也得先休息啊。是吧？”說完，就喊：“俞秘書，俞秘書——”
瘦高高的俞秘書顛兒顛兒地跑進來了。馮誌恒說：“你帶喬廠長去招待所休息。中午到食堂弄一桌。喬廠長，咱們得好好喝幾杯了。”
俞秘書就朝喬副廠長笑道：“喬廠長，咱們走吧。”
這兩人看樣子也是真累屁了，跟馮誌恒說了一句“回見”，跟著俞秘書去招待所了。俞秘書去了一下又回來了，把門關上，悄聲對馮誌恒說：“廠長，這倆家夥要打麻將。打不打啊？”
馮誌恒低聲罵道：“真他媽的操蛋。打，你去陪他們打，你找辦公室的小王陪著。從財務借一千塊錢，輸給他們。”就撕了一張信箋，寫了一張借款條子交給俞秘書。
俞秘書接過條子，苦臉說：“一千塊錢夠嘛？我看那姓喬的是個賭棍。沒三千五千的打發不了。”
馮誌恒罵：“你他媽的死心眼啊，你不會半道上想個法開溜啊。”
俞秘書苦笑：“上次跟東北的趙主任打牌，已經開溜了一回了，弄得趙主任罵我是王八蛋。這次姓喬的牌癮大得很，開溜哪容易啊？”
馮誌恒瞪眼：“那你是笨蛋一個。你看著辦吧，如果你連溜都不會溜，你就別在辦公室待了。下崗算球的了。”
俞秘書忙說：“好好，我想辦法溜。”想了想又說：“還得買副麻將。”
馮誌恒咣地火了：“買什麼買？辦公室去年買了多少麻將，打一回就讓人拿走了，買一個麻將廠來也不夠你們拿的。你去找一副來。對了，你輸多少，回來報個賬，廠裏總有人反映辦公室的陪人打麻將自家也撈油水。”
俞秘書委屈地叫起來：“廠長，天地良心啊。我姓俞的可沒裝進腰包一分錢啊。”
馮誌恒笑了：“你急個屁啊。我又沒說是你。去吧去吧。”
俞秘書苦著臉走了。
馮誌恒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了。WT產品的項目負責人是副總工成建民，成建民去年鬧情緒，一直不上班，產品有一半不夠質量。馮誌恒親自上門去探望了成建民好幾回，他家裏都鎖著門，也不知道去哪了。看來今年的產品更是沒準兒了。
成建民泡了半年多的病假了。開始人們還以為他沒要上那套房子又鬧氣呢。後來又傳說他因為沒有當上副廠長鬧情緒呢。黨委書記石洛河在黨委會上恨恨地講：“有人想伸手要官，就是不能給。”大家都知道成建民跟石洛河死不對眼的。石洛河沒當書記之前，跟成建民住過鄰居。住那種筒子樓，好幾戶用一個廁所，成建民的老婆連俊英總認為石洛河的老婆白和珍用了廁所不衝水，自家陪著多交水費。為這事兩家打了好幾架。後來石洛河當了書記搬走了。連俊英懊喪地說：“早知道她老公能當書記，我還管她衝不衝廁所啊。我給她揩屁眼都行啊。”
馮誌恒想提拔成建民當副廠長。廠裏這些年效益不好，產品老，不好賣。發工資有一頓沒一頓的。前年，馮誌恒一上台，就下決心搞新產品，投了很多錢，還真搞出了太陽牌WT控製器，成了廠裏的王牌產品。這個產品是成建民帶人點燈熬油搞出來的。WT現在國家一直在進口。成建民搞出了國產的WT，在行業裏很是轟動了一下。馮誌恒就想借這個理由提拔成建民。他把這個想法跟成建民私下談了。
可沒想到成建民嘴快，自己早早就把要當副廠長的口風給嚷嚷出去了，還到處征求親朋好友的意見，問自己當還是不當。風就傳得廠裏誰都知道了。鬧得黨委委員們挺上火，覺得成建民也太猖狂了，也有人懷疑馮誌恒搞幫夥。氣得馮誌恒直罵成建民憋不住個響屁。再有一件事弄得馮誌恒臉上沒光，成建民跟總工辦的越文婷說不清楚。越文婷是前幾年的大學畢業生，在車間裏幹了一年多，作為技術人才調到了機關。越文婷在車間幹活時，不知道怎麼就讓車工小侯給掛上了。小侯不知道使了什麼招法，沒幾個月就讓越文婷的肚子成了將軍肚。兩個人就匆匆忙忙結了婚，結了婚兩人就常常打架。越文婷調到機關不久就跟成建民好上了，還有人撞到過他們兩人下班後在辦公室裏偷偷親嘴。這事情鬧得沸沸揚揚。越文婷家裏的戰火就不斷升級。小侯有一回還拿著菜刀要跟成建民拚命。廠裏忙著做工作，好容易才把事情壓下去了。把越文婷調到了別的科室。馮誌恒在黨委會上，提出讓成建民當副廠長，委員們多數都反對。紀委書記梁衝惡惡地罵：“讓這種雞巴人亂搞女人，還想當副廠長？”石書記也說：“越是想要官的人，越是不能給。提拔幹部總還要講政治嘛，這是個原則問題。”眾人大都不同意，馮誌恒隻好暫時把成建民給原則了。
今天上午開廠長辦公會，研究今年訂貨會的事情。馮誌恒看看表，覺得差不多了，就端著茶杯去了會議室，一進去，見人都到了。石洛河好像正在說什麼葷笑話呢。人們給逗得亂笑。見馮誌恒進來了，石洛河就不再講。東副廠長好像正聽到節骨眼上，一勁追著問：“後來那女的怎麼了？怎麼了？”
石洛河笑道：“下回分解。下回分解。”
趙副廠長笑道：“別分解了，再分解就該脫褲子了。馮廠長來了。”
眾人就看馮誌恒。馮誌恒坐下，就問總工辦的人：“成建民上班沒有？”負責總工辦的東副廠長說：“這些天根本就見不到成建民。”
馮誌恒皺眉說：“馬上就要開訂貨會了，成建民不露麵這算怎麼回事？”石洛河笑道：“沒有張屠戶，還是吃帶毛豬啊。讓盛副廠長主持這個會。咱們的產品好，還怕別人不訂貨嘛？”
副廠長盛鐵林笑道：“我一直在操辦這個會呢。可是總工辦的人都不伸頭。韋總也歇病假了。可有人說他在外邊給一家鄉鎮企業兼職呢。”說著就看看馮誌恒。馮誌恒跟韋一民是大學同學。兩家關係好得很。盛鐵林這話是說給馮誌恒聽的。
馮誌恒低頭喝茶，假裝沒聽著。盛鐵林就識趣地不再說。
石洛河卻不肯放過這個話頭，盯著馮誌恒說：“廠長，老盛說得是，這些日子總工辦亂套了。韋一民歇病假，可有人看到他總出門不在家。也許真是幹私活呢？廠長，你跟他是老同學，這事你要跟他講講呢。”
馮誌恒笑罵：“他幹雞巴什麼私活？你們沒見他那豆芽菜的身體，風一吹就能刮跑了。”話是這麼說，可心裏想，韋一民也許真在外邊幹什麼呢。就忙轉了話題，對盛鐵林說：“老盛，這次訂貨會你可要弄好。咱們別把握太大了。這幾天我眼皮子直跳，真怕出什麼事哩。”
盛鐵林笑：“廠長還迷信啊。”
廠裏這幾天全力以赴忙一年一度的訂貨會。會場訂在了市裏最大的時代大酒店。去年前年都是成建民負責這個會，今年成建民泡了，隻好盛鐵林上陣了。馮誌恒指示，今年的訂貨會一定要開好，廠裏拿出二十萬塊錢來，要把來自全國的三十幾個主要用戶招待好。不能讓人家挑了理去。辦公室的主任兼秘書方曉蓮帶著幾個幹事跑前跑後的。還聯係了幾家歌舞廳和兩家桑拿浴。馮誌恒還讓辦公室從市裏的禮儀服務公司雇了十幾個禮儀小姐來，陪著跳舞兼導遊。
盛鐵林朝馮誌恒笑道：“廠長，那十來個禮儀小姐我看都像是幹那種事的，眼神看人都不對啊。現在市裏風頭正緊呢，別讓公安局的給掃了黃啊。”
石洛河笑道：“老盛，掃不掃黃的先放一邊，你可別假公濟私多吃多占就行啊。”
盛鐵林笑道：“石書記，我這個人幹那種事不行，自己的老婆基本不用，別人老婆堅決不動。”
石洛河笑笑：“那可不一定，別看自己老婆不用，別人的老婆用起來可跟租來的似的。這種人我見多了。咱們廠又不是沒有。”
馮誌恒心裏挺煩，他知道石洛河就愛說葷的。一說女人什麼的就來勁。偏偏這種人對男女關係看得最緊，成建民跟越文婷這件事，他鬧得最凶。他自己就跟團委書記小胡說不清楚呢。真是的。隻許自己放火，不許別人點燈。也不知道這是一種什麼心理？
馮誌恒皺眉道：“先說說山西來退貨的事吧。怎麼出了那麼多廢品啊？”
盛鐵林看看副廠長東原：“東副廠長，這事情你該淸楚啊？”
東原罵道：“我清楚個雞巴啊。誰知道成建民那狗日的怎麼設計的啊？操。”正在說著，辦公室副主任何爽進來了，對馮誌恒說：“廠長，成建民的老婆回來搬家了。還事兒事兒的挺神氣。”
馮誌恒一怔，忙問：“看到成建民沒有？”
何爽搖頭：“沒有。就是他老婆帶著一幫人，還開著一輛大車。好像是鄉鎮企業的。”
馮誌恒一驚，臉上沒露出什麼。
石洛河火了，一拍桌子站起來：“操蛋了。我早就懷疑這個王八蛋跳槽了。老馮，成建民一定拿著咱們的WT到鄉鎮企業去賣身投靠了。這場官司咱們得跟他成建民打。”
盛鐵林也罵起來：“什麼東西，拿著咱們廠的產品去發財。”
會場上一片嚷嚷。馮誌恒腦子就有點亂了。他想到過成建民會去鄉鎮企業，可沒想到會這麼快。如果真去了，那廠裏明年的任務就會受衝擊。他知道成建民的本事。他有那個能力。他抬眼看看會場上的幾個人，心裏直罵，要不是你們幾個擠他走，他能走嘛？一個男女作風問題，就值得那樣整人家嘛？
馮誌恒就站起身，對石洛河說：“你們先開著，我去看看。怕沒那麼嚴重吧。”
馮誌恒心裏也覺得成建民運氣不好。成建民原來是車間裏的技術員，挺能幹的。可是他提過幾回技術革新建議，都被現在的方局長當年的方廠長給否了。不知道為什麼，方局長就是死活看不上成建民。就是不用他。這人跟人若是沒了緣分，真是神鬼也沒治。於是，成建民就窩窩囊囊地在車間瞎混日子。馮誌恒上任後，把成建民提拔到總工辦，讓他搞開發。成建民常常說馮誌恒對他有知遇之恩，於是，就加了勁地幹。誰知道幹出了這麼個產品，就泡了。馮誌恒知道石洛河、盛鐵林幾個都跟成建民弄不來，較上勁了。前些日子，馮誌恒最擔心的是成建民調走或者不辭而別，拿著WT給別人去幹。看來這回真是走了。馮誌恒心裏一陣不好受。恨自己，也恨成建民。
馮誌恒走進生活區，遠遠地就看到一輛黃河車停在那裏。還圍著好多人。
成建民的老婆連俊英挺神氣地叉著腰，站在樓下指揮著。幾個小夥子從樓上往下搬東西，往汽車上裝呢。
圍了一幫看熱鬧的職工家屬，有人就問連俊英：“這是調走啊？”
連俊英酸了吧唧地說：“廠裏不用我們，我們還不伺候了呢。”
有人就順著說：“可不是嘛，成工有技術，到哪還吃不上口飯啊。”
連俊英眉毛一揚：“我們家建民要不是顧全大局，早就不在廠裏幹了，海南一家廠子給建民一月五萬塊呢。我們建民都沒去。廠裏怎麼對待我們的啊？先說這一間半的破房子，有什麼住頭啊？廠裏那三室一廳還不想給，人家那邊上來就給了四室一廳，一百五十多平米啊。工資一個月一萬塊。”
人們都知道連俊英一向敢吹，你要是順杆子爬，她敢說她家能造原子彈。就有人起著哄嚷嚷：“那怎麼還不去啊。在這兒幹，每月讓老婆當小姐也掙不了一萬塊啊。”
有人笑：“你說得好聽，當小姐？你得有條件。你看咱們廠都黑不溜秋的，有幾個能當小姐的，還不得餓死啊。”
馮誌恒擠進來，看看連俊英：“成建民去哪了？他怎麼不回來？”
連俊英看看馮誌恒，待答不理地說：“馮廠長啊，建民沒本事，今後就不上班了。您看著辦吧，是開除還是辭職？”
馮誌恒不高興地說：“你不能這麼說話，有意見可以交換。你告訴他，就說我找他。”
連俊英笑道：“現在我也不知道他去哪了啊？”說著就跳上了汽車，跟馮誌恒擺擺手：“馮廠長，建民的事您就別操心了啊。您對建民的好，我們都記著呢。可是姓石的對我們一百個不放心，我們惹不起還躲不起嘛？”說完，就對司機喊：“開車。”汽車就一道煙似的開出了廠區。
馮誌恒愣了愣，就泄氣地往回走。迎麵正碰上跑來的技術處的大高來找他。大高說：“馮廠長，我正找您呢。郊區的黃瑞泉來了，問您那掛靠的事怎麼著呢？行不行的，您得快點給個話啊。”
郊區有一家個體電器廠，跟廠裏搞了好幾年技術合作了。那個黃瑞泉是個勞改釋放人員，出來後就貸款搞了個電器廠，那時貸款還好貸。這幾年黃瑞泉幹得不錯，就想把廠子掛靠在電器廠下邊。算做是廠裏辦的集體企業。條件是一年給廠裏交點管理費，再解決幾十個廠裏職工子女的工作。這事一直沒說死。馮誌恒怕日後控製不住黃瑞泉，要出事，就沒敢答應。可是石洛河對這事挺上心。因為黃瑞泉講好了，事情辦成了，每月給廠領導開五百塊錢的辛苦費。這幾天黃瑞泉往石洛河家跑得挺歡實，有人對馮誌恒說總見黃瑞泉開的車停在石書記家樓下。還看見黃瑞泉成箱成箱地往樓上扛飲料，還跟著一個妖裏妖氣的小女人。人們說，那是黃瑞泉給石書記使美人計呢。馮誌恒知道了就罵：“幾箱飲料值雞巴幾個錢？老石就是天生愛占小便宜。”
馮誌恒想了想：“大高，這事辦成了咱們廠能占多大便宜啊？這賬可得算清楚。”
大高搖頭苦笑：“其實占便宜的還不是黃瑞泉嘛？他生產的那點破玩意，咱們三車間都能幹。現在隻要劉誌軍能真心實意地幹，還用什麼黃瑞泉啊。他就是敢行賄罷了。還有什麼新鮮的啊？”
提到劉誌軍，馮誌恒突然想起劉誌軍昨天跑到辦公室跟石洛河吵架的事，兩個都罵得挺難聽。就問：“昨天劉誌軍跟石書記吵什麼啊？”
大高皺眉：“吵什麼？還不是為那套房子的事情。石書記答應了方曉蓮。劉誌軍也在下邊給小曹許了願，現在下不了台階了。劉誌軍放出話來了，要是這次不給小曹解決房子，他就不幹了。”
馮誌恒生氣了：“他拿不幹嚇誰啊！”說完又歎口氣：“沒完沒了，都是這種扯淡的事。”
廠裏的韓工程師調到南方去了。就騰出一套房子來，這一下，廠裏冒出來十多個要房子的。房管科長老吳把房子許給了成建民。誰知道方曉蓮也申請要這套房子。這一下，許多要房子的就覺得爭不過方曉蓮，就都撤勁了，成建民後來看著自己也不是方曉蓮的對手，也就撤了。誰知道三車間主任劉誌軍反而來了勁，非要給他們車間的小曹爭這套房子。劉誌軍已經找了馮誌恒好幾回了。馮誌恒知道劉誌軍是跟方曉蓮較上了勁，兩人過去是同學，還很要好，還談過戀愛，後來不知道怎麼就翻了臉。見麵也不說話。這戀人要是翻了臉，真比仇人還仇人呢。
方曉蓮跟方局長要好，馮誌恒幾次推薦方曉蓮到局裏去。馮誌恒的意思是你老方願意玩這隻破鞋，你就調她走，留在我們廠算什麼啊？可是方局長不調，方局長的老婆為方曉蓮到局裏鬧了好幾回了。方局長避嫌。
方曉蓮是廠裏的大美人。當圖書管理員。她愛人小何原來是黨委秘書，那年小何在街上騎摩托車給撞了，沒送到醫院就咽了氣。還是廠長的方局長常常去方曉蓮家去深入群眾，搞點小安慰，安慰來安慰去，就把方曉蓮安慰到床上去了。方局長還公開地說：“一筆難寫兩個方字，我就認了這個幹妹妹了。”後來，方曉蓮就調到辦公室當秘書，其實方曉蓮什麼也寫不了。寫一個簡報，還淨是錯別字。廠裏的人暗地裏叫方曉蓮“小學二冊”。
大高看看馮誌恒：“廠長，這事您還得跟劉誌軍說說，他那個牛脾氣，真要是亂來，就敢把生產耽誤了。他跟方曉蓮過不去，也不能拿生產撒氣啊。”
馮誌恒想了想，罵道：“沒雞巴省心的事。你去對那個黃瑞泉說，讓他先跟盛副廠長弄出個可行的方案來，頭兩次弄得那叫屁啊。雙方的責權利都沒分清楚。光寫了些虛話，頂屁用啊。”說完，就去了三車間。
大高在後邊喊：“廠長，黃瑞泉今天中午還要請廠領導吃飯呢。”
馮誌恒頭也不回，不耐煩地擺擺手：“就說我有事，去不了。”他去了三車間。
今年WT控製器外麵訂貨的很多，三車間成了廠裏的重點車間。如果三車間弄不出來，那就得拉全廠的後腿了。劉誌軍跟廠裏要了幾回人。廠裏也抽不出來，各車間都強調自己的事多。劉誌軍一生氣，就要雇臨時工。馮誌恒也生氣說：“雇。”於是，三車間就雇進了五十多個臨時工。等這五十多個臨時工進了廠，馮誌恒又後悔，怕各車間都這麼幹，那廠裏的開支就更大了。現在廠裏的人就多。沒活幹的有的是呢。
馮誌恒一進三車間。迎麵碰上了車間支部書記老路。老路就笑：“馮老板來了。”
馮誌恒罵道：“什麼雞巴老板，別瞎叫。”
老路笑道：“現在時興啊。現在可是都管企業領導人叫老板啊。你這家夥一點也跟不上形勢。”老路跟馮誌恒在車間裏做過搭檔，說話一直很隨便。
馮誌恒就笑：“你這家夥倒是挺有理論，你幹啥不寫篇文章給《人民日報》啊？”
老路壞笑：“咱不是沒那點水嘛。廠長您寫一篇嘛。”
馮誌恒說：“我也沒那點水。”
老路板著臉說：“讓方曉蓮寫啊，她可是秘書啊。”
馮誌恒罵：“操蛋，她有球的水啊？”
老路壞笑：“方局長有水哩。”
馮誌恒不高興了：“老路，你雞巴的別胡說八道。”
正在說著，瘦瘦的車間主任劉誌軍過來了，皺眉道：“廠長來了。我正要找您呢。”
老路笑道：“你們談。”就拔腿要走。
劉誌軍忙喊住他：“老路，你別走，跟廠長一塊說說。”
老路笑道：“我說也沒用，馮老板也不敢得罪那個娘們，那房子就得給那娘們了。”就轉身走了。
劉誌軍看著馮誌恒說：“廠長，小曹的老爹老媽都從河南投奔他來了，都一年了，一家五口就擠在那間小破屋裏，廠裏那套房子不是閑著嘛。幹嘛不能給小曹啊？石書記說是給引進人才留著的，我聽說就是許給了方曉蓮。方曉蓮又不是沒房子。”
馮誌恒瞪了劉誌軍一眼：“那你也不該跟石書記亂罵啊。這樣搞不是越搞越亂了嘛？我聽說還一口一個操，不讓人笑話嘛？”
劉誌軍不服氣地說：“那也是他石書記先操的。許他操，就不許我操啊？他那個態度，一點也不關心職工死活。操蛋嘛。”
馮誌恒惱了：“誰死了誰活了？操什麼操？話幹嗎講得那麼難聽？”
劉誌軍火了：“難聽？成建民當初要這房子，你們就不給，你們要是給了成建民能走麼？再這樣，我也不幹了。”
馮誌恒也火了：“你威脅誰啊？”
劉誌軍不吭氣了。
馮誌恒呆了呆，就軟下來，掏出煙遞給劉誌軍一支，又給他點著了：“你跟石書記吵，他還以為我在你後邊給你撐腰呢。你這不是找我的難看麼？”
劉誌軍歎口氣：“廠長，這房子的事你無論如何也得給我解決了。小曹實在是太困難了。他愛人都找我哭了好幾回了，人家好幾次都想找你吵，都讓我攔下了。再要是……”說著，眼睛就濕了。
馮誌恒說：“我知道你給我擋了不少事。我心裏有數。我也知道你關心你車間裏的工人，大家都擁護你。可是誌軍啊，廠裏今年難過啊，你今年無論如何也得給我咬住。今天成建民的老婆搬家了，我問你，成建民現在在哪幹呢？”劉誌軍皺眉說：“我也好些日子沒見他了。不過廠長，我也不瞞你，建民可能要去鄉鎮企業幹。他給我通過電話，讓我也去呢。”
馮誌恒嚇了一跳，正要問成建民要去哪？辦公室秘書小俞跑來了，氣喘籲籲地說：“廠長，您讓我好找，北京的長途。”
馮誌恒一怔：“誰的？”
俞秘書笑道：“說是您的同學。是個女的。”
馮誌恒心裏一動，忙笑道：“又是聯係產品的事。我得去接一下了。誌軍，那件事咱們下來再說啊。你別再亂鬧了啊！”就轉身和俞秘書出了車間。
馮誌恒邊走邊問俞秘書：“你怎麼沒陪他們打麻將啊？”
俞秘書說：“正在打，有個女人來找那個喬副廠長，喬副廠長就罷了手，說晚上再說。我看那個女人不地道。妖妖的。像個雞。”
馮誌恒一瞪眼：“你別管人家是不是雞。”
馮誌恒的心咚咚跳著，跑到辦公室接電話。進了辦公室，他有點心虛地把門關上。拿起話筒，喂了一聲。那邊就笑了：“好難找啊。”
馮誌恒就笑道：“好些日子沒聯係了。你到北京幹什麼去了？”
來電話的是馮誌恒的大學同學孫景梅。現在馮誌恒正在跟孫景梅暗暗戀著呢。馮誌恒跟孫景梅的事，是去年春天在秦皇島開會發生的。馮誌恒自己事先也沒有想到，自己五十歲了還有了花花心。那陣子馮誌恒天天跟老婆許嶺玉幹仗。許嶺玉是個醋罐子，天天懷疑馮誌恒跟方曉蓮好。馮誌恒氣得不行，可又不能說方曉蓮是方局長的專用品，別人染指不得。石洛河知道了就笑：“老馮啊，你得跟方局長要回扣，你不能白白替他背黑鍋啊。”那天，許嶺玉又跟馮誌恒幹起來了。還把馮誌恒的臉抓了個陽光燦爛。正好秦皇島開產品開發會，石洛河說：“那你就去躲躲吧。”馮誌恒就去開會了，沒想到在會上碰到了孫景梅。
孫景梅跟馮誌恒在大學就有點那個意思，後來因為馮誌恒出身成分高，就沒成事。孫景梅就嫁了一個部隊的軍官。馮誌恒後來才找了離過婚的許嶺玉。這事馮誌恒至今後悔，當初自己昏了頭非找這麼一個母老虎似的女人？於是，總愛在半夜睡不著的時候，偷偷地想著孫景梅。兩個人見麵，感慨了一番。孫景梅從馮誌恒那張滿是血道子的臉上就看出了些什麼。馮誌恒也知道了孫景梅剛剛離了婚。孫景梅現在在一家合資企業做事。這次也帶來了幾件新產品。孫景梅一點也不顯老，五十歲的人了，一點也不像。舉手投足，更增加了好多成熟女人的魅力。會上，馮誌恒幾乎就沒好好聽會，心思都攪在孫景梅身上了。到會議結束的時候，馮誌恒發現自己已經跟孫景梅分不開了。他從孫景梅的目光裏讀懂了那種意思。可他沒敢造次。他知道，男女一旦突破那道防線，一切都由不得自己做主了。因為他目前還不想跟許嶺玉離婚。倒不是他多麼舍不得那個母老虎似的女人。他感覺自己將無法麵對女兒那目光。女兒已經讀高中了，到了什麼都明白的年齡了。
從秦皇島回來之後，孫景梅打過幾次電話來。想邀他出去走走。馮誌恒心裏實在是想去，可他沒有答應。一是廠裏忙得有脫開不身，二是他實在不敢想這一腳如果邁出是一種什麼結局？這次孫景梅打電話來，別又是要他去北京玩吧。
兩人講了幾句玩笑。孫景梅就說：“我想在北京搞一個企業，現在有人投資，我想讓你來當這個頭頭。你同意嗎？”
馮誌恒一愣，笑道：“你說什麼呢？什麼企業，非得讓我去。”
孫景梅笑道：“你別弄擰了，不是非得讓你來，是我想讓你來。一年薪水六萬美金。你在那個破廠子還有什麼幹頭啊。再說你不是說想躲開你夫人一段時間嘛。怎麼樣？”
馮誌恒突然有點怔，就說：“有點突然了，你讓我考慮考慮行不？”
孫景梅笑道：“你這人怎麼越活越回去了。這種好事你還考慮什麼啊？我跟我們老板說了。他基本同意了。機不可失啊。”
馮誌恒想想，就說：“你讓我考慮幾天行不？”
孫景梅就笑了：“行。”
兩個人又玩笑了幾句，馮誌恒就放了電話。他心裏一時挺亂，就坐在桌前拿起筆，想寫點什麼。可也不知道寫什麼，就在一張紙上亂畫。他在這個廠實在是待膩了。他跟石洛河弄不來。目前還算沒抓破臉。局裏也裝糊塗。方局長本來講好要調他去局裏當副局長的，可是上個月市委又派下來個吳副局長，聽說是省委秘書長的同學。這一下去局裏算是沒戲了。可是這廠一天不如一天，現在要走，還能算是功成身退。一旦企業效益真滑了坡，真成了敗軍之將了，到哪也灰灰的抬不起頭的。可是現在就這麼走？他又一時下不了決心，為什麼？他也說不大清楚，隻是覺得這麼拍拍屁股就走人，有點不對勁。臉上實在掛不住。
正在亂想著，桌上的電話響了。馮誌恒接了，是財務科打來的，財務科長老李火急火燎地嚷：“廠長，銀行把款都扣了。這月的工資又不能發了。”
馮誌恒咣地火了：“不是請他們吃飯了嘛？怎麼白吃了？”
李科長惡惡地罵道：“我操他媽的，現在是吃飯管一會，喝酒管一陣。不送紅包不管事。”
馮誌恒心裏亂亂的：“先別嚷嚷呢。讓人知道了廠裏又該亂了。我一會去托人找銀行。”
李科長又問：“廠長，動力車間又來要修鍋爐的錢呢。大老張一勁跟我橫。給不給啊？職工也有意見呢。”
馮誌恒罵道：“不給，就按會上訂的，每月每人發十塊錢，愛上哪洗上哪洗。”
李科長苦笑道：“那家屬多的可要罵街了。”
馮誌恒也苦笑：“愛誰罵誰罵吧。”就把電話放了。
上個月廠裏的鍋爐壞了。職工洗不了澡，馮誌恒跟幾個副廠長碰了碰，就沒讓修。廠區的浴池一個星期開四天，左鄰右舍的都來沾光。聽說在路邊賣油條的小販都有廠裏的澡票。據說都是職工們拿澡票換了油條。光洗澡，廠裏一個月就是三萬多塊錢。水電費就省老鼻子了。
馮誌恒想了想，就去了開發組。成建民不上班了之後，開發組就讓閆惠民負責了。閆惠民帶著十幾個人，研製WT的換代產品。閆惠民幹得挺賣力氣，說是不能成建民走了，就把WT控製器停了產。那天閆惠民暈倒在辦公室裏。馮誌恒很感動。
閆惠民正在開發組裏發脾氣呢。十幾個人都耷拉著腦袋聽閆惠民訓話。見馮誌恒進來，閆惠民就說：“就到這兒吧。下來都上點心。我告訴你們，咱們廠兩千多口子人就指著WT吃飯呢。”眾人就散了。
馮誌恒問閆惠民怎麼樣了？閆惠民歎口氣：“沒效果。圖紙都讓成建民這個王八蛋帶走了。廠長，咱們不能告他嘛？”
馮誌恒苦笑道：“告？咱們現在有什麼證據？”
閆惠民苦臉說：“廠長，不行您就另換旁人吧。我真怕是給廠裏耽誤了事啊。我壓力太大。晚上總睡不著覺。還說夢話。”
馮誌恒看他一眼，果然閆惠民眼眶子都發黑了。他心裏有點過意不去。就笑道：“別那麼沒出息，惠民，你一個睡不著不行，得讓全組都睡不著，就有戲了。”
閆惠民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馮誌恒又問了幾句開發的情況。就說：“不行你們就去北京上海的走走看看，開闊一下眼界嘛？”
閆惠民瞪大眼睛：“廠長，您說得輕巧，現在廠裏哪有錢啊。人家還得說我們去遊山玩水啊。”
馮誌恒笑：“你去幹正事，還怕誰說啊？你先搞個預算，看得花多少錢，回頭給我。”
盛鐵林生氣懵了，他跟方曉蓮張羅訂貨會，到了開會的這天，來參加訂貨會的稀稀拉拉地才來了七八家。這七八家都告訴盛鐵林，說D縣給他們寫信，讓他們去D縣開訂貨會。也是WT產品。問這是怎麼回事啊？盛鐵林正在懵著，東北的老謝來了，進門就罵：“操蛋不？你們是雞巴怎麼回事啊？又讓上D縣，又讓上這裏的。到底是怎麼回事啊？”說著就把兩封電報拍在桌上了。
盛鐵林拿起來一看，其中有一封是從D縣發出的，說是今年WT控製器訂貨會在D縣招待所召開。盛鐵林腦袋嗡的一下大了。
方曉蓮在旁邊笑：“盛副廠長，這事跟成建民有沒有關係啊？咱們可別讓人當猴耍了啊。”她說完，就轉身出來了，她要去方局長那裏談她的房子的事情。
盛鐵林被點醒了，火就撞上來，惡聲惡氣地罵：“操他媽，跑不了是成建民那個王八蛋幹的了。”也回廠了，他要去報告馮誌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