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豆腐腦年譜(3 / 3)

劉雙喜再也忍不住了,眼淚就嘩嘩地流下來了:“爹呀,我都記住了。”

劉老根喘息了一陣,又說:“……你記住了就好。還有一件事,爹得囑咐你呢。你那兩個兒子,都不出息呢。爹早年聽書,說書的先生講過,學如牛毛,成如麟角。你就別費心思了。咱家不會再有什麼風水了。你就讓他們做豆腐吧。總是個生計呢。”

劉雙喜點頭:“爹啊,我早就看出來了。”說著話,把站在門外的劉愛學、劉愛社喊進來:“跪了!聽你爺爺說話!”

劉老根看著兩個孫子,就笑了:“好!好!你們好好做豆腐吧。”

又過了三天,劉老根就安心地咽氣了。劉雙喜悄無聲息地發完了喪,大女就請劉雙喜過去喝酒。劉二女悄悄地說:“哥啊,你小心點,大女有心思。”

劉雙喜苦笑:“二女呀,哥知道呢。哥跟你明說了吧。我什麼也幫不上你們的。”

劉雙喜就跟劉大女一家喝酒,劉雙喜一會兒就喝醉了。劉雙喜痛哭起來,大家怎麼勸也勸不住,李占水與劉大女也就什麼都沒有說出來,他們想托劉雙喜找縣長的事兒,也就擱下了。

辦完了父親的喪事兒,劉雙喜回來,就先找校長說了老婆想弄個臨時工的事兒,校長皺眉說:“雙喜呀,你早該說呢。社會上咱們說了不算,學校裏總能說了算呢。嫂子想去哪兒呢?你說!”劉雙喜笑:“她能去哪兒呢?她一沒文化,二沒年齡,就是找個活幹吧。做飯也行呢,隻要是個正式的,萬一我提前死了,她有個錢花呢。校長說對不?”校長擺手笑:“雙喜呀,什麼死不死的,別瞎說了。我安排一下吧。”過了幾天,校長就批了條子,安排李小蘭到學校的炊事班,去幹雜活了。

市文化局也開始改製,局裏的食堂承包出去了。劉愛學發愁何去何從,就跟劉雙喜商量。劉雙喜問:“你想幹什麼呢?”

劉愛學皺眉說:“現在局裏鼓勵大家下海,我想試試呢。”

劉雙喜哈哈笑道:“你爺爺早就說過了麼,你就跟上二蛋去做豆腐腦兒吧。老話不是講麼,打虎親兄弟。你們兄弟倆一起做生意,我肯定放心呢。”於是,劉愛學就去弟弟的豆腐坊了。

日子飛快地過若,1996年秋天,劉雙喜被提拔為大學副校長,主管教學。1998年春天,全省幹部調整,劉雙喜就調到了省裏的一所大學當書記兼副校長。還沒下任命呢,這個大學的校長跟書記兩個互相攻擊。相互寫告狀信。這一下,就都取消了後備幹部的資格。挑來選去,就提拔了劉雙喜。1999年春天,全省人大會上,劉雙喜被選舉當了副省長,主管全省的教育。這一年,劉雙喜49歲。在省裏算是年輕的領導了。

宣布那天,劉雙喜獨自上街,找了個小酒館喝了一頓酒,笑了幾聲,又哭了幾聲,結果就喝醉了。天氣已經暖和了,他在街上找了個牆角,睡到天亮,便搖搖晃晃地回家了。李小蘭正六神無主地站在門口,慌張地說:“雙喜呀,你去哪兒了,手機也不開。嚇死人了呢。”劉雙喜含糊其辭地笑道:“來了幾個同學,喝了一夜,喝多了呢。剛散呢。”

2000年春節,李占水和劉大女帶著孩子進城來了,硬住到了劉雙喜家裏。看架勢,要在沙家浜紮下去了。大女皺眉說:“哥呀,你當了副省長,更是當舅舅的,總得給孩子找個事由兒呀。孩子可一直在縣裏當老師呢。可怎麼進步呢?”劉雙喜哼哼哈哈地不表態。劉大女急眼了:“哥啊,你倒是給個痛快話啊?”李占水含了淚,說道:“哥呀,你總得管啊。這可是你親外甥啊!孩子他姥姥活著的時候,就說讓孩子靠你了呢。”提到了娘,劉雙喜心裏登時湧上了些酸楚,剛想說句什麼,劉老根的影子竟在眼前晃呢,他怔了怔,便笑道:“我怎麼管?我管不了。你們就讓他好好幹吧!”

大女兩口子恨恨地走了。李小蘭皺眉:“雙喜啊,總歸也是你外甥啊。你就給下邊說句話,不就調動了嘛!”

劉雙喜搖搖頭:“小蘭啊,不行呢!這種事兒不能開口子呢。他們生氣卻是好事兒呢。傳出去,就有人講劉雙喜六親不認,連親外甥的事兒也不管。也就沒有人來麻煩我了呢。”

秋天,省裏的某個大學,幾個學生打架。一個致死,一個重傷。媒體上炒得很凶,劉雙喜主管教育呢,就想引咎辭職。省委陳書記說:“雙喜同誌呀,這事情你當然有責任。但是你這一年多的工作是有成績的,全省的教育工作都有了很大的進展,有目共睹嘛。”陳書記提議他去抓商業:“雙喜同誌,我知道你是懂商業的。”劉雙喜忙謙虛地說:“陳書記,我懂什麼呀?我就是做過幾天小買賣罷了。”陳書記笑道:“小買賣也是商業麼。常委會研究一下,你去抓全省的商業吧。”劉雙喜副省長主抓商業,他經常帶著人在下邊跑,督導各地的商業工作。用他的話講,忙得有點四腳朝天了。那天,他去了一個市,剛剛在賓館坐下,秘書小李進來告訴他:“劉省長,您的一位老同學來找您呢。是個女同誌,叫曹雪萍,您見不見呢?”

劉雙喜倏地一怔,感覺自己像做夢:“曹雪萍?”他忙站起身,連聲說:“快讓她進來呀!”

曹雪萍真是老了呢。劉雙喜能認出來,卻找不到當然給他吃棗的那張臉了呢。劉雙喜一時有點手足無措,客氣地說:“老同學,快坐呀!”

二人相對坐了。曹雪萍眼睛就濕了,聲音有些顫了:“雙喜啊,你也……真變了呢!”

劉雙喜的眼睛也濕了,他看著曹雪萍,苦澀地笑笑:“雪萍啊,咱們多少年不見麵了?三十多年了呢!”他別過頭去,擦了擦眼淚。

曹雪萍的淚就流下來了:“雙喜啊,你當年怎麼就不等我呢?離開學校後,你就是不方便找我說話,也應該給我寫封信啊。”

劉雙喜怔忡了一下,怎麼?他寄給她的那封信,她沒有收到?哎呀!這是怎麼回事呢?他目瞪口呆地看著曹雪萍:“怎麼?當年你沒有看到我寄給你的信?”曹雪萍怔了:“什麼?你給我寫過信?”

劉雙喜連連點頭:“是呀是呀!我還去你家找過你呢。”

曹雪萍呆呆地了:“你……還去我家找過我?”

劉雙喜痛苦地搖搖頭,一下子仰靠在沙發上了。他什麼也說不出來了,他徹底明白了,當年的一切,都是錯誤了。

時間過得飛快,一眨眼,他們竟然聊了兩個多小時。李秘書進來了好幾次,想說什麼,卻都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暮色已經蒙上了窗子。曹雪萍看了看表,笑道:“雙喜啊,我請你吃頓飯吧。”

劉雙喜笑道:“雪萍呀,按說我應該請你吃頓飯的。可我真是太忙了。晚上還要找人談話呢。剛剛秘書進來幾次,都是催我呢。真是對不住了。改天吧!”曹雪萍臉上就有了失望的表情。或許她沒有想到今天的見麵,會這樣草草結束了。或許她還設計過兩個人在飯桌上的情節呢。是呢,兩個分別多年的初戀男女,在包間裏的竊竊私語,那也是一番景致呢。劉雙喜也很想跟曹雪萍吃頓飯呢。30多年過去了。他們之間有許多話要講的。剛剛的兩個多小時的談話,隻是開了個頭兒。可劉雙喜還是克製了這種衝動。唉!一切都過去了呢。就是吃一百頓飯,也找不到當年的曹雪萍了。他隻能把當年那個曹雪萍留在心底了。或者說,他隻能把曹雪萍收藏了,封存了。

劉雙喜起身送曹雪萍出門。走到門口,他禮讓了一步,曹雪萍先走了出去。他發現曹雪萍的背,稍稍駝了。劉雙喜悄然一歎,這人呀,真是不經老呢。劉雙喜把曹雪萍送到電梯口,李秘書已經打開了電梯。劉雙喜動情地說了一句:“雪萍呀,保重吧。咱們都老了呢!”

曹雪萍點頭:“是呢,雙喜,你也保重吧。都老了呢。”說著,眼淚又重新流了出來。

曹雪萍走進電梯,劉雙喜剛剛要揮手告別,曹雪萍突然按住電梯,笑著問了一句:“雙喜啊,那個袖章你還留著嗎?”

劉雙喜怔了一下,立刻醒悟過來,他有些羞赧地笑了:“留著呢。”

曹雪萍也羞澀地笑了:“我也留著呢。”說著,就軟軟地揮了揮手,電梯門就關上了。

劉雙喜晃了晃,感覺自己好像被人抽去了筋骨。是啊,那袖章呢?他真是不知道放在什麼地方了。他怏怏地回了房間,呆呆地坐在沙發上,怔怔地出神。李秘書走進來,低聲說道:“劉省長,您有一個同學一直等您呢。”

劉雙喜怔了怔,苦笑了:“今天怎麼回事兒?怎麼來了這麼多同學呢?哪個同學?你問清楚了嗎?”

李秘書卻笑道:“您忘了?您上個星期約好的。您在省黨校的老同學,名叫連起明,說是在省裏辦畫展呢,給您送兩張畫來。”

劉雙喜嗬嗬笑了:“連起明呀,他現在可是大畫家了。快讓他進來吧。”連起明背著包進來了,寒暄了幾句,就從包裏拿出來幾張畫,笑道:“劉省長,我來沒別的意思,就是給您送幾張我的畫,給您留個紀念。你就收了吧。”幾張畫逐一展開,劉雙喜稱讚道:“起明啊,我是個外行,可是也能看出好來。你畫得真好呀,養眼呢。”

畫就留下了。又說了幾句閑話,連起明看出劉雙喜沒有精神,就告辭了。劉雙喜一夜沒有睡好,想了一夜曹雪萍。他感慨,人的心思有時真不由自己做主呢。曹雪萍簡單說了她這30年的經曆,劉雙喜卻感覺曹雪萍並沒有說她太多的苦難。這30年她肯定不容易呢。

又過了幾天,老同學馮建國來找劉雙喜。劉雙喜對老同學從不怠慢,便抽空兒見了。問他有事兒嗎?馮建國笑道:“我聽說省長收藏了連起明幾張畫,想開開眼呢。”劉雙喜笑道:“你小子倒是耳目靈通呢。”就讓李秘書把連起明的畫拿出來。馮建國逐一看了,點頭稱讚道:“劉省長,這真是連起明的精品呢。每張都值五十萬呢。”

劉雙喜嚇了一跳:“建國呀,你說什麼呢?五十萬,這四張就值二百萬?”

馮建國點頭笑道:“何止二百萬。如果拿到拍賣會上,四百萬也是它呢。我現在搞收藏呢,您出手吧,我收了。立馬就給您打錢。我可是帶著卡呢。”

劉雙喜怔了一下,忙皺眉擺手:“不行呢,我還真舍不得賣呢。”

馮建國笑道:“劉省長,這四張就讓給我吧,我是真喜歡呢。您是省長;您再張嘴跟連起明要嘛,他敢不給您?”

劉雙喜狡黠地笑了:“不行,絕對不行!我還等著它升值呢。建國呀,你別想占我便宜呢。你知道的,我這人是個摳門性格呢。李秘書,你趕緊把畫收起來吧,別再饞老馮了。”

第二天上午散了會,劉雙喜打電話把連起明找來了,笑道:“起明呀,你有什麼事兒,就對我講吧。”

連起明就紅了臉,笑道:“劉省長,我也沒有什麼大事兒,其實呢,就是想托您說句話。我有個親戚,在市當局長呢,這次市裏提拔副市長,他想讓您給……”劉雙喜打斷了連起明的話,笑著問道:“起明呀,你什麼時候有了這麼個親戚?你別哄我呢。”

連起明笑道:“遠親,遠親嘛。”

劉雙喜哦了一聲:“起明呀,這事我真管不了。提拔幹部有組織部門管著呢,我怎麼好去幹擾人家的工作呢?行了,咱們就不說這個了,我今天請你吃頓飯。吃飯之前,我得把東西還給你。”就讓李秘書把畫拿出來了。

連起明愣住了。

劉雙喜笑道:“其實呢,我還真喜歡這幾張畫呢。還想過把它們裝裱了,掛在我家的客廳裏呢。可昨天馮建國來了一趟,就真嚇著我了。他說這四張山水能賣四百萬呢。四百萬,乖乖,快行了!我還是還給你吧。”

連起明忙說:“您這……”

劉雙喜忙擺手說道:“起明呀,咱們就拆穿了說吧,我也明白呢。你這是給我送錢呢。你一定是跟馮建國商量好了的,對吧?好了,我就不說了。你也知道,咱們同學的時候,我就是一個炊事員。我一步一步做到了現在這個位置上,總不能為幾張畫就……算了。不說了,不說了。哈哈,走,咱們吃飯去。你想喝什麼酒?”

過了兩天,馮建國又來找劉雙喜,讓李秘書傳話說,請劉省長看幾張字畫。劉雙喜便讓李秘書回話說:“你告訴他,我不喜歡字畫。也不要!”李秘書出去又轉回來傳話,馮建國堅持要見劉省長,他有話說呢。劉雙喜就皺眉說:“李秘書呀,你拿張紙兒,把馮建國給我捏到大街上去。”

李秘書怔了:“您……”(這話難聽呢,拿馮建國當臭蟲了?)劉雙喜瞪眼說:“你就告訴馮建國,我就是這麼說的。一個字也不要隱瞞。”

李秘書便去如實說了。馮建國聽罷臉一紅,就尷尬地走了。

劉雙喜那天在街上視察完了,回了賓館。正趕上司機小馮的一個親戚來了,小馮就跟那個親戚說話,劉雙喜沒在意,就往房間走。就聽到小馮那個親戚叫他:“是劉雙喜嗎?”

劉雙喜聽到了,就有些惱火。他當了副省長之後,除了省裏的幾個常委領導。幾乎沒人直呼他的名字了,都得喊他官銜啊。他轉過身來,瞪著眼睛問:“誰啊?”他突然怔了,就不瞪眼了,就咧開嘴嗬嗬樂了,竟是齊曉明。

劉雙喜嗬嗬笑著迎過來:“是齊大哥啊,多少年不見了。您怎麼到這兒來了?”

齊曉明指著小馮笑道:“他是我愛人的外甥,聽說他給省領導開車呢。沒想到是您啊?”

劉雙喜看看小馮:“你小子怎麼早不告訴我呢?”就對齊曉明說:“齊大哥呀,走,咱們進屋說話。”

兩個坐在房間裏,聊了一會兒,劉雙喜就知道了齊曉明早就退休了,老年病也逐年漸多起來。老兩口兒去年上街買菜,老伴兒讓汽車給刮了個跟頭,腿就折了。肇事車也跑了,一直沒找著。老伴兒住了半年醫院,欠了一屁股錢。大女兒早就嫁人了。兒子前年大學畢業,找了份工作,也結婚了。可今年兩口子都下崗了,在街上擺攤兒呢。日子有一搭無一搭地亂過著。

劉雙喜納悶:“齊大哥呀,我不明白呢,您是報社的老記者了,還當過領導,報社就不能照顧照顧嗎?我記得您兒子是學中文的啊,擺攤兒總是大材小用了呢。讓他進報社呢,讓報社照顧一下嘛!要不我跟他們說一聲兒?”

齊曉明忙擺手笑了:“您誤會了,人家也不是不照顧。社長和總編也都問過我呢。是我真不好意思呢。”

“哎呀,您有什麼不好意思嗎?”

“我就是不好意思麼!”

劉雙喜皺眉說:“您……也太自覺了啊。”

齊曉明搖頭笑了:“唉!您可別這麼說我呢,我也不願意自覺啊。可是呢,這社會總得有人自覺呀。否則的話,這社會都不自覺起來,豈不是完蛋了嗎?”劉雙喜聽了心裏一怔,就點了點頭:“是呢,齊大哥呀,您還是水平比我高呢。”

齊曉明忙擺手:“您可別逗我了。”

劉雙喜好像突然想起什麼來了,他就讓齊曉明先坐著,說要打個電話。他走出房間,就喊來了李秘書,他讓李秘書拿他的銀行卡去取一萬塊錢。他回到屋裏,繼續與齊曉明聊天兒。一會兒工夫,李秘書就把錢取來了。劉雙喜就把錢遞給齊曉明,請齊曉明補貼家用。齊曉明的臉就登時紅了,說什麼也不要。劉雙喜皺眉說:“齊大哥呀,我這也不是給您的,我也忙得顧不上去您家呢。您拿著給大嫂買點兒東西。總是我一個心意麼。我就不去看大嫂了呢。”

齊曉明搖頭:“劉省長啊,我……”

劉雙喜嘴一撇:“唉,什麼省長嘛,我這個省長跟別人是省長,跟您,我還是過去那個賣豆腐腦兒的劉雙喜呀。”

齊曉明臉色漲紅,還是堅決不要。

劉雙喜喟然長歎一聲:“齊大哥呀。您或許忘了呢。當年我給您送過兩條煙兩瓶酒。您死活就是不要。我當時就知道了,您是一個清正的人呢。那天我從您辦公室出來,我就抽了自己一個大嘴巴。您真是好人呀,您肯定不能接受一個賣豆腐腦兒的小恩小惠。我當時用小人之心猜度過您呢,您或許怕受了我的好處,萬一我要張嘴求您辦事呢?可現在您真不用擔心了。我不求您什麼。咱們總還是朋友麼。說到底,這人生有什麼呢?我當年就是個做豆腐腦兒的,您比我強。現在呢,似乎我比您強點兒。可是呢,在您眼裏,我就不是什麼省長。我也就是運氣好罷了。這點兒錢,我真不是給您的呢。您就給大嫂買點什麼吧。您就告訴她,您當年認識一個做小買賣的,現在發達了點兒,給她買點兒東西算孝敬呢。大嫂能不高興嗎?您就接著吧,就算我求您一回不行麼?您說……”說到此,劉雙喜的聲音哽咽了。

齊曉明呆呆地聽得怔了,悠然歎了口氣,淚就滿眶了:“劉省長,我知道了。她高興,她……一定高興呢!”

齊曉明很感慨地把錢接過去了。劉雙喜要留他吃飯,齊曉明說什麼也不肯。堅持走了。劉雙喜憾然把齊曉明送進電梯,又送到了街上。

劉雙喜回到賓館,心裏很懊喪,整天忙什麼呢?真應該到齊記者家裏去看看呢。

劉雙喜卻沒能想到呢,第二天一早,劉雙喜去市裏開會,剛上車,司機小馮卻把那一萬塊錢給了劉雙喜。

劉雙喜一怔:“怎麼回事?”

小馮尷尬地說:“劉省長,我姨夫昨天回去,把您給的錢讓我姨看了,我姨真高興呢。我姨夫說,這錢我姨看過了,她也高興過了,就行了。錢還是給您吧。他不缺錢,能過日子。如果真不能過了,他會找您張嘴的。這不是麼,一大早兒就把錢給送回來了。”

劉雙喜怔了半晌,便感歎了一聲:“齊大哥說得對呢,這社會無論到了什麼時候,也總要有自覺的人呀!”他接過了錢,心下一顫一熱,淚就奪眶而出了,他卻也不擦淚水,任憑情緒沉溺於對齊曉明的感喟之中了。

小馮卻嚇壞了,惶惶地說:“劉省長……”

劉雙喜無力地擺擺手:“開你的車吧。什麼也別問我了。”

過了兩個月,劉雙喜到省會城市聽取關於商業工作的彙報,會開了兩天,開得長了,大家就有些疲憊。市裏的主管商業的副市長張全河,是劉雙喜在省黨校的同學,看到大家都有些困倦,就想調節一下氣氛,他笑嘻嘻地說道:“劉省長呀,咱們可是老同學了呢。我知道您會做豆腐腦兒呢。我真也沒吃到過呢。您多會露一露手藝呢?”

劉雙喜哦了一聲,臉就黑黑地放下來了,他冷笑了一聲:“張副市長,我還真不知道呢,你喜歡吃這一口呢?街上有的是嘛!”說著話,便看著眾人說道:“諸位,劉某人過去是做過豆腐腦兒,可咱們今天開會不是討論豆腐的事兒吧?嗯?咱們還是要說這市裏的商業工作呢,剛剛不是說到商業衛生問題了嗎?怎麼說跑題了呢?說到豆腐腦兒上去了呢?嗯?接下來是不是要說說海鮮紅燒肉了呢?這還不到吃飯的點兒呢,諸位是不是都餓了呢?嗯?”

劉雙喜目光冷冷的,如寒風般掃視著會場。

會場上立刻嚴肅起來了,一時靜若墳場。

張全河的臉登時也變得焦黃了,耷拉下腦袋再也不吭聲了。

悶悶地坐了一刻,劉雙喜看了看表:“行了!會先開到這兒吧。你們既然在會上講不出更多的情況,那就各自回去把彙報寫成書麵材料。明天早晨上班之前,都交給李秘書。散會!”說罷,劉雙喜起身先走了,丟下了一屋子呆若木雞的幹部們。

剛吃過晚飯,慌了神的張全河就去了賓館,先找李秘書,要求麵見劉副省長。李秘書去傳話,劉雙喜正看電視,頭也不抬地說:“你去告訴張全河,有事兒明天再來。我休息了。你再告訴他,吃豆腐腦兒的事,我多年不做了,如果他想吃,等我退休吧。”

李秘書如實傳了話,張全河就臉紅紅的,尷尬地回去了。

第二天早晨上班之前,市裏的幹部們都把書麵彙報交上來了。劉雙喜逐一看過,就讓李秘書請張副市長過來。張全河就忙著趕過來了。他進了門,見劉雙喜正低頭看彙報材料呢。張全河就用澀澀的聲音問一句:“劉省長,您找我呢?”

劉雙喜抬頭看了看他,哦了一聲:“你先坐吧。”

張全河就小心翼翼地坐了。

劉雙喜就悶頭看著彙報,張全河就幹巴巴地坐著,他感覺渾身上下被捆緊了繩子,時間好像過了一萬年,劉雙喜才把抬起頭,把目光投到他身上。劉雙喜看了看張全河,又看了看手表:“張副市長吃早飯了嗎?”不等張全河回答,劉雙喜又說:“我還沒吃呢,你陪我去吃點兒?”

張全河忙說:“好!好!”

劉雙喜對李秘書說:“你不用去了。我跟張副市長轉轉早市。”

兩個人就出了賓館,去了早市一條街。

劉雙喜左右看著,便笑道:“全河呀,你這兒有熟人兒嗎?”

張全河一時弄蒙了:“您……什麼意思呢?”

劉雙喜笑道:“沒熟人兒最好。我帶你去吃點兒東西。”

劉雙喜就帶著張全河進了一家早點鋪。進了門兒,劉雙喜揀了兩個座位,與張全河坐了,就喊:“來兩碗豆腐腦兒,兩張油餅兒。”

就端上來了。劉雙喜抄起筷子,看看張全河:“吃啊!”

張全河忙答應一聲。兩個人就埋頭吃了起來。吃完了,張全河還沒反應過來呢,劉雙喜就把賬算了。張全河尷尬地說:“您看……這事兒……”

劉雙喜笑道:“你昨天不是讓我給你做豆腐腦兒嗎?”

張全河忙擺手:“劉省長呀,真對不起呢,我昨天真是昏了頭呢……”

劉雙喜嗬嗬笑道:“好了,好了!我今天可是算請你了。對了,你吃著味道怎麼樣呢?”

張全河忙說:“蠻好!蠻好呢!”

劉雙喜哦了一聲,譏諷地笑了笑:“老同學呀,我知道你昨天的意思呢,你不就是想跟我隨便一點兒嗎,讓人家看著咱們的關係不一般麼。其實,你這是小孩子把戲。你不說,人家也知道咱們是同學。你呀!”

張全河尷尬地笑笑:“我昨天真是……”

劉雙喜擺手笑了:“算啦!對了,你剛剛說什麼?你說這豆腐腦兒不錯?”張全河認真地點頭:“是啊。”

劉雙喜湊近張全河的耳朵,低聲笑道:“我發現呢,你張全河還真沒見過什麼世麵呢。不瞞你說,這豆腐腦兒啊,還真不怎麼樣呢。”說罷,就起身出門走了。

劉雙喜回到了賓館,剛說要歇一會,李秘書進來,告訴他今天安排去商業街視察。他聽了就搖頭說:“把上午視察的事兒取消了吧。肯定又是興師動眾。老百姓不高興。我剛剛去早市吃過了,就算是視察了吧。”李秘書答應一聲,轉身就走,劉雙喜喊住他:“上午我去市文化局李少波同誌家裏看看。我都有一年多沒去了呢。對了,還有個事兒,你給我打聽一下,市裏原來的商業局,有一個名叫許燕燕的副局長,現在幹什麼呢?能不能聯係上?”

劉雙喜就去了李少波家。一年沒來了,他才知道了李局長家道中落,生活十分困難。李少波的小兒子得了腎病,每個星期都得透析。現在家裏的錢花得已經見底兒了呢。劉雙喜悄聲告訴李秘書,從銀行取五千塊錢。李秘書便去了。劉雙喜看到牆上掛著幾張條幅,便問:“這是誰寫的字?挺好呢!”

李長順說:“下崗之後,我開了個畫店,寫寫字,賣幾個零錢。”

劉雙喜認真地問:“賣得怎麼樣?”

李長順搖頭苦笑:“劉省長,說不上的。我隻是愛好這個。”

李長順的小女兒笑道:“我爸謙虛呢,上個月還賣了一張字呢。賣了三百塊錢呢。”

李長順笑了:“不提了。讓人家笑話呢。”

劉雙喜哦了一聲:“三百塊錢?不少嘛!蹬一天三輪車,也不好說掙這麼多呢。趕明兒我也得求你張字呢。”

說著話,李秘書就把錢取回來了。劉雙喜就把錢遞給了李長順。李長順不收,劉雙喜苦笑道:“長順啊,你別誤會,這錢幹淨呢,是我的工資。你們兄弟有困難,應該找我的。咱們兩家,是親戚呢。當年沒有你爸爸幫我。我也不行的呢。”

李長順含淚接了。

劉雙喜就告辭。他走到門口,卻又折回來,悄聲對李長順說:“長順啊,過幾天如果有人找你買字,你千萬可別賣低了價錢呢。”

李長順怔忡了一下,就擺手苦笑了:“劉省長,您真是講笑話呢。誰能買呢?”劉雙喜認真地說:“我可不是說笑話呢。”

回到賓館,劉雙喜告訴李秘書,明天是星期天,他休息一天,誰也不見了。然後,他給方書記掛了個電話,說明天一早去給他們做豆腐腦兒。方書記笑道:“劉省長啊,你來做豆腐腦兒,可真是折殺我們了。”說笑了幾句,劉雙喜就早早歇了。第二天一早,劉雙喜沒讓李秘書跟著,他就去了方書記家,方書記已經早早起來了,還把趙主席張市長幾個喊來了。劉雙喜緊張地忙活了一通,就做了一鍋豆腐腦兒。

方書記幾個人吃罷了,劉雙喜小心地問:“兩位領導,怎麼樣?”

方書記與趙局長、張市長相視無語,終於方書記搖頭說:“劉省長啊,我得說句實話,真不怎麼樣,你的手藝丟了呢。”

劉雙喜尷尬地笑了,解嘲道:“老領導啊,我這手藝若是不丟,這省長的手藝便要丟了呢。”

張市長點頭笑道:“雙喜省長,你這話對呀。”

趙主席笑道:“劉省長啊,我聽說,馮建國找你,你罵他來著?”

劉雙喜愣怔了一下:“什麼時候的事兒呀?我說他好長時間不搭理我了呢。趙主席,您打個電話讓他過來,我要打的話,他真敢不接呢。我還有事兒要找他呢。”

趙主席就打了電話。過了一會,馮建國便來了。一進門,劉雙喜就笑:“建國呀,你為什麼不答理我了呢?”馮建國譏諷地說:“劉省長,我是不敢再搭理您呢,我怕您讓人找張紙兒,真把我當成臭蟲捏到街上去呢?”

劉雙喜一怔,哈哈笑了:“那是玩笑話,你還記著呢?小心眼兒了不是?你該去就去。那些日子我忙,你給我推銷那些字畫,我哪有心思看呢?再說了,我哪懂書畫呢?”

馮建國撇嘴笑了:“我見過的當官的多了,哪個不收藏點字畫啊?你裝正經罷了。”

劉雙喜搖頭,長歎了一聲:“老同學呀,說到底,你還是不了解我呀。我劉雙喜也就是個做豆腐腦兒的,我能有今天,要是說句客套話,當然也有我自身的努力。可我要真這麼說了,那我就真不要臉了呢。我永遠都知道自己是什麼變的。你想想,我30歲才進城,連東南西北還找不著呢,就走街串巷賣豆腐,後來又做豆腐腦兒。當時就是打死我,我也不知道我後來還能活成這個樣子啊。如果沒有李局長、趙局長還有方書記、張市長這幾位老領導的幫助扶持,能有我劉雙喜的今天嗎?嘁!要說我現在有點見識了,那還不都是這幾位老領導教會的嗎?這人啊,其實誰能比誰高明到哪兒去呢?建國啊,你還真小看我了,我何嚐不知道字畫就是黃金呢?前幾天,一個搞民營企業的朋友,名字我就不說誰了。他把齊白石的畫給我拿來看了。讓我鑒賞。鑒賞?我能鑒賞個屁啊?再說,我敢鑒賞嗎?我瞎鑒賞了,人家就敢讓我收藏嘍。可我敢收藏嗎?人家就要我給他們投資,還要找我減免稅,再說幾個優厚的條件,我能答應嗎?打個比方,我現在肯定還是方書記幾個老領導的說詞兒呢,提起我劉雙喜,他們可以說,‘劉雙喜嘛,當年是我們一手提拔起來的。’可是,我一旦出點兒事兒呢?且不說我自己怎麼辦,這幾位老領導的臉麵往什麼地方擱呢?他們還能說,‘那個王八蛋當年就是我們提拔起來的呢。’他們的臉還往哪擱呢?建國啊,你不替我想,也得替他們想想啊!對麼?”

這番話說得大家都尷尬,房間裏的空氣就有些發窘。方書記擺手笑道:“行了,不說了。劉省長啊,還是先讓馮建國吃您的豆腐腦兒吧。都快涼了呢。”

馮建國怔了半晌,他臉紅紅地說:“劉省長啊,是我小心眼兒了啊!對不住了。我給您賠不是了。”說罷,他朝劉雙喜深深地鞠躬。

劉雙喜忙攔住了,笑道:“建國啊,咱們都是老同學了,說句不是馬克思的話吧,兩年同窗,咱們真是前世有緣呢。等我退下來了,你送什麼我都要!可是我想過呢,等我真退下來,也就肯定沒有人給我送東西了。不過今天呀,我找你真有事兒呢,你知道李長順嗎?寫字的。當然也就是書法家了。”

馮建國皺眉想了想,搖頭說:“我真記不得有這麼一位。”

劉雙喜笑道:“虧得你還是個收藏家呢。這位可是個大家呢。我看過他的字,真有收藏價值呢。你有本事給我弄兩幅來。這回我可要鑒賞了,我真是喜歡呢。”馮建國撓了撓頭皮:“咦?我怎麼不知道這麼一位呢?”

回賓館的路上。劉雙喜對司機說:“小馮啊,明天上午,你有個任務,你就開著車,去各個畫店找李長順的字。你就說,劉省長喜歡李長順的字。”小馮詫異地問:“省長啊,李長順的字行嗎?”劉雙喜豎起拇指說:“嘿嘿!他可是大家呢!”回到賓館,李秘書告訴劉雙喜,那個名叫許燕燕的女同誌找到了。許燕燕曾經在市商業局當過副局長,後來辭職下海了,做過生意,賠了不少錢。現在一家民營企業當會計師呢。傳說,她個人情感受到過傷害,一直單身呢。

劉雙喜聽罷,哦了一聲,自言自語道:“唉!聽你說的這話,她真是不大順呢!”

李秘書問:“劉省長,您什麼時候跟她見麵?”

劉雙喜笑了:“真是多年不見她了。你安排一下,今天晚上我邀她在賓館吃個飯。”

李秘書答應一聲,剛剛要走。劉雙喜突然喊住他,皺眉問道:“李秘書啊,我請教你一個問題。”

李秘書卻笑了:“省長呀,您盡拿我開心,您請教我什麼呀?”

劉雙喜認真地問:“你說,這人生的遺憾是總想著好呢,還是……”

李秘書皺眉說:“劉省長,我沒大聽明白。”

劉雙喜笑了:“好了,明白不明白的吧,你去歇息吧。就不安排許燕吃飯了。”

李秘書納悶地問:“您……”

劉雙喜眯起眼睛看著天花板說:“就這樣吧。”

過了幾天,李秘書收到了不少李長順的字。劉雙喜盯著李秘書問:“你都登記了嗎?”李秘書點頭笑道:“您吩咐過的,都登記了。”劉雙喜逐一看過,點點頭:“還別說,長順的這字呀,還真有些功夫呢。”說罷,又笑了:“再放幾天,估計過幾天還有送的呢。看看差不多了,都給他們送回去。就說我欣賞過了。讓他們各自收藏吧。”

2003年春天,劉雙喜去國外考察回來,剛下飛機,就給辦公廳主任打電話,他要明天就開會。讓全省的商業幹部到省裏來開會,會議的主題,就是如何采取措施,保證全省商業網點的衛生安全。

劉雙喜有個決心,把全省的商業網點認真整頓秩序。讓全省老百姓吃到安全放心的食品,他這個副省長就算沒有白當。

會場休息的時候,司機小馮神色緊張地給劉雙喜送來一封信,小馮說,有人在賓館門口等他呢,讓他把這封信送到劉雙喜手裏,是通過齊曉明介紹來的。他也不知道這封信應該不應該接呢。劉雙喜笑了:“你這小子,接都接了麼,還說什麼?不用遮掩了,我知道有人托你了呢。”說著話,他打開信看了,裏邊還有一張名片。他細看了,心裏立刻不是滋味兒了。他問小馮:“老實說,你跟她是什麼關係呢?”小馮埋下頭:“她是我的中學老師。”劉雙喜點點頭,抽了支煙,又把信看了一遍,就對小馮說:“你去把李秘書喊來。”

李秘書就進來了,劉雙喜已經寫好了一封短信。他對李秘書說:“你替我辦個事兒。私事兒。”

李秘書兀自笑了:“劉省長,您可從來沒有要求我去給您自己聯係事兒的呀。”

劉雙喜苦笑:“是呀,可這件事兒我得給人家辦呀。可是我不好出麵呢,你替我去一趟,如果辦不成呢,也不傷我的麵子。喏,這是信。”

李秘書接了信。

劉雙喜說:“你拿著這封信直接去找李市長,你就說,這件事我求他給辦辦呢。”

李秘書答應一聲,就走了。

劉雙喜靠在沙發上,又拿起桌上的那張名片,看了,就苦笑了笑,就拿起電話,對著名片上的電話號碼,撥通了。那邊接了,劉雙喜感覺那個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過來了,他夢裏常常聽到這個聲音呢。是啊,多少年了,其實他知道自己心裏一直沒有放下這個女人。或者跟李小蘭不愉快的時候,或者看著人家夫妻們相敬如賓的時候,他難免心裏又想起這個人來。他笑了笑:“你好!”他感覺自己的聲音像被風幹了一樣。沙沙的。

那邊很熱情地笑了,說要請他吃飯。劉雙喜委婉地拒絕了。他在電話裏保證:“您放心,這件事我一定幫您辦了。讓您愛人也放心吧。不用謝我。我多少了解一些這種情況,這件事不會違犯政策的。”

劉雙喜如釋重負地放了電話。

劉雙喜的會好像白開了,剛剛過了一個月,省城某個中學食堂,竟然發生了一起食品集體中毒的事件。劉雙喜第一時間到了現場,親自指揮搶救。萬幸沒有死人。之後,他寫了一個引咎辭職報告,交給了省委。常委們很讚賞劉雙喜以身作則的行為,可覺得這件事,他雖然有領導責任,卻不到引咎辭職的份上。常委會研究,不同意他辭職。(是呢,你劉雙喜什麼意思麼?工作麼,哪兒能不出問題呢。出了點問題就辭職。都像你這樣,我們還幹不幹了呢?)可是劉雙喜堅決辭職。他繼續寫第二份第三份第四份辭職報告。看樣子,劉雙喜真是不想幹了。如果領導們不同意,劉雙喜還會繼續寫之五之六的辭職報告。(劉雙喜好像要寫電視連續劇?)劉雙喜從副省長的位置上退了下來,本來要安排他當省政協副主席。可是,他也辭了。他說,“我本來就不是當領導的材料。還是讓我休息吧。”

省委陳書記有點不高興了,找劉雙喜談話:“雙喜啊,你年紀還不大呢,副省長不幹了,應該去政協嘛!”

劉雙喜搖頭笑道:“算了呢,陳書記,我真不是當領導的材料呢。”

陳書記笑道:“怎麼不是,這幾年,你把咱們省的地方名吃都搞上去了。影響很大呢!”

劉雙喜忙擺手:“行了,陳書記啊,我就是懂點兒這種事兒。”

陳書記看著劉雙喜:“雙喜啊,你有什麼心事兒嗎?”

劉雙喜苦笑道:“陳書記啊,我還真是有愧呢。”

陳書記擺手說:“你看,你要這樣說,我也有愧了。”

劉雙喜笑了:“書記呀,我今天就坦白了呢。我還辦了一件不符合原則的事兒呢。我心裏一直沉甸甸的呢。索性跟您說了吧。”他就把呂老師的事兒講了。

陳書記聽罷就笑了:“雙喜啊,就是解決個職稱麼,你打了招呼,這也不算個事兒麼!往好裏講,你這也是愛護人才呢。”

劉雙喜搖搖頭:“不行啊,書記,這事兒肯定是不對的。說實話,從我當幹部那天起,我真沒有給自己辦過私事兒。就連我老婆的工作,我也沒有管過。我的兩個妹妹、妹夫和外甥們,也為他們的事兒找過我,我一件也沒有辦過。他們可真是恨死我了。我也想著就這樣幹幹淨淨幹到退休。可是這一次,卻推不開了。真好像一個貞節烈女,到老了,卻失身了。或者說,像一個念了一輩子經文的出家人,到最後破戒了。這種心理折磨,是別人難體會的呢。”

陳書記哈哈笑了:“是了,是了,世間隻有情難訴呢。”

劉雙喜搖頭:“唉,陳書記呀,說到底,還是我劉雙喜虧欠人家的啊。當年人家跟我搞了小一年的對象。用當年方書記的話說,人家陪我玩了一年。我真是虧欠人家的了。這次就利用職權,還了我私人一筆良心賬。作為一個副省長,我也真是愧疚了。”

陳書記長歎一聲:“雙喜啊,你也是太自覺了。”

劉雙喜點點頭:“您這句話,讓我想起我當年一個朋友大哥的話來了,我也不願意自覺,‘自覺’這種事兒太累人了。可是呢,這世間總得有人自覺啊。如果都不自覺了,這社會就真亂套了呢。您說呢?”

陳書記聽得怔住了。

劉雙喜笑道:“直說了吧。我想去大學裏當我的教授了。現在的工作我也不好幹。何必再占著個位置呢。”

陳書記點點頭:“雙喜啊,你剛剛這一番話,也讓我頗多感想啊。行啊,雙喜同誌,既然你去意堅決。我就同意了吧。”

劉雙喜就去了省大學,當了一名博士生導師。保留副省級待遇。

那天,劉雙喜就去了菜市場,遠遠地,就看到劉愛學與劉愛社的豆腐店門前,擁著很多人。劉雙喜開心地笑了,他知道,劉愛學的豆腐店,已經開出名堂來了。

他走進了豆腐店,大聲說了聲:“老板呀,來碗豆腐腦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