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四:豆腐腦年譜(2 / 3)

趙主席對方書記說:“方書記呀,小劉的豆腐腦兒做得真好呢,我就愛吃他做的豆腐腦兒。”

方書記也來了興趣,問趙主席:“我也愛吃這一口兒呢。老趙呀,這個同誌是哪個單位的?”

趙主席就把劉雙喜的來曆大概齊講了一番。

方書記點頭笑道:“我還真聽說過這件事兒呢,說文化局有一個做豆腐腦兒的。可我一次也沒吃過呢。少波同誌有眼力啊,從大街上撿來了一個幹部人才。”趙主席笑道:“那好啊,改日給方書記做一回。”

方書記笑道:“別改日了,明天是中秋節,我得加班兒,找幾個區委書記和區長研究事情。讓小劉同誌給我們做一鍋。小劉啊,咱們可是說好了。你明天一早去市政府食堂。不過呢,大過節的,也真辛苦你了呢。”

劉雙喜忙說:“不辛苦。反正我也不回家呢。”

趙主席笑道:“那就定下了。”

劉雙喜裝著心事兒,覺也沒敢睡安穩。第二天一大早,劉雙喜摸著黑兒就去了市政府,進了食堂,果然有值班的正等著他呢。劉雙喜就動手給方書記做豆腐腦兒。天亮的時候,方書記與張市長等幾個市領導就前後腳到了,二十幾個開會的同誌也到了。大家就吃豆腐腦兒。方書記吃了挺高興,連聲誇讚有味道。吃完了,大家抹抹嘴都滿意地走了。離開會的時間還早,方書記張市長就與劉雙喜扯了幾句閑話,劉雙喜陪著方書記說了幾句,就趕緊告辭。他是個有眼力見的人,知道領導工作忙呢。

看著劉雙喜出門走了,方書記兀自點點頭,便對張市長說:“老張呀,我看這個小劉還真是個人才呢,懂得還真不少呢。他也別在文化局幹了,商業局正缺一個副局長呢。那幾個人爭得厲害呢,擺不平整。我正頭疼呢。讓小劉去吧。”張市長笑道:“是呢,他們也別爭搶了。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呢,讓小劉管管市裏的飲食行業,把咱們市的小吃行業也整頓一下。剛剛聽你跟他聊了幾句,這個人行!腦子清楚!是個當幹部的材料呢。”方書記笑道:“張市長慧眼識人呢!”張市長擺手笑道:“哪裏呢,是方書記當了伯樂呢。”

張市長就喊秘書進來,讓他去找組織部的同誌商量這件事兒。

1987年12月21日,劉雙喜就被一紙調令調到了市商業局,任副局長。文化局熱鬧了,都猜測劉雙喜怎麼就被市委領導看上了呢?他們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這都是豆腐腦兒鬧得事喲!

劉雙喜卻記住了這個日子,這日子真是巧合啊!當年,他就是在這一天,到文化局報到的。誰能想得到呢。九年之後,他竟然當了商業局的副局長。這人呀,誰說得準呢。

劉雙喜坐在商業局副局長的位子,心裏明白,他除了賣力氣幹活,沒有別的能耐。幾個副局長都不服氣他呢。是呢,當一個副局長,需要多少年的努力呢。他有什麼本事?就憑方書記的一句話,就當了副局長。不公平!商業局辦公室主任張晨光,早就虎視眈眈地盯上了副局長的位置。據說兩個副市長都給他打了保票。誰能知道半路上殺出來一個劉雙喜呢?聽說,他就是給書記市長做一鍋豆腐腦兒?這書記市長也真是一對昏官呢!

商業局領導班子裏開了會,劉雙喜副局長分管全市的商業零售點的整頓工作。這一年,城市裏的商貿企業正搞承包,許多零售門市部承包的底數不清楚,職工們有意見。劉雙喜便把在黨校學來的那些知識都用上了。他從下邊抽調上來幾個會計,天天到下邊跑,到一些有代表性的零售門市搞調研。選擇了幾家有爭議的承包點,重新核算,搞過試點之後,然後便在全市推廣開來。如此馬不停蹄地幹工作,那幾個會計都累得人仰馬翻了,其中一個年輕的女會計名叫許燕燕,也真是賣力氣,她是蔬菜公司下屬一個門市部的會計。人長得漂亮,也機靈。很是幫劉雙喜動了不少腦筋。三個月下來,劉雙喜累得瘦了一圈兒,許燕燕也累得瘦了一圈兒,總算把商業零售點的承包都理順了。省報社還來了兩撥記者,認真采訪了一陣子,總結了經驗,向全省推廣了。劉雙喜還寫了一篇文章,以市商業局的署名,在省報上發表了。這一下子,市裏的臉麵有了,商業局的臉麵更有了。《人民日報》的記者為此還來采訪過張市長。

趕上一個星期六,商業局長自己掏腰包(那時還不興公款吃喝呢),把幾個副局長帶到街上,去吃了一頓涮羊肉。這頓飯有兩層意思,一層意思是給劉雙喜慶功。二層意思是自己下個月就到點兒了,跟大家吃一頓告別飯。大家喝得都不少,張晨光主任則帶頭喝多了。吃完了,喝完了,大家都散了,張晨光則拉著劉雙喜的手不讓走。兩個人坐在馬路邊又說了一會兒話。張晨光點頭說:“劉局長,你知道麼,我開始是很看不起你的呢。”劉雙喜心裏說,我都知道,連你罵我什麼我都知道。臉上卻笑道:“我真不知道呢。張主任啊。你有話就說麼。”張晨光歎道:“我真服了呢。咱們市的商業承包,在全省是排名最後的,讓你幾個月一鬧騰,竟然排在了第一。你有能力呢。你真不是做豆腐腦兒的呢。”劉雙喜笑道:“張主任啊,我就是個做豆腐腦兒啊!”張晨光嘿嘿笑了:“能給市領導做豆腐腦兒,也不簡單呢。”劉雙喜笑問:“張主任啊,你是什麼意思呢?”

張晨光的目光有些迷離,他抽了口煙,徐徐吐出,歎道:“劉局長呀,過去有個老領導對我講過兩句話,也是經驗之談,我過去不大信,今天卻是全信了呢。”

劉雙喜問:“什麼經驗之談?張主任能說說嗎?”

張晨光苦笑道:“他說,這官場上沒有對錯,隻是勝負。這商業上呢,沒有高下,隻有盈虧。這話對麼。想我老張,這些年在商業局,上上下下,也沒有說我不行的。可是怎麼就輸給你了呢?再說這商業,賣金銀首飾的,聽著風光,可未必掙錢。賣豆腐白菜的,菜販子們,也未必不能發財。沒有高下呢,就說你這賣豆腐腦兒的吧,竟然混成了副局長,這上哪說理去呢。”

劉雙喜似有所悟地點點頭:“是呢,上哪兒說理去呢。”

張晨光卻又譏笑道:“聽說你跟那個許燕燕鬧得挺熱乎呢?”劉雙喜怔忡了一下:“張主任啊,這種玩笑開不得啊!”張晨光意味深長地笑道:“嘿嘿!這有什麼呢?老少配,時興呢!就是怕那許燕燕一過來就當媽,不大適應呢?你三個孩子,你那大孩子比她小不了幾歲吧?這媽怎麼當呢?”

馬路上的小風一吹,劉雙喜就覺得酒勁往上湧,他感覺張晨光就像一隻大蒼蠅,在他眼前飛來飛去。劉雙喜臉上卻笑道:“張主任啊,許燕燕要是願意,那誰也攔不住的呢。你說是嗎?”說罷,他起身走了,把張晨光一個人剩在了馬路上。

這頓酒喝過沒有一個星期呢,市裏新的任命下來了。包括劉雙喜在內,誰也沒有想到,市裏竟然任命劉雙喜為商業局局長。一把手。多年之後,劉雙喜仍然感慨萬端,他說,之前,他一點風聲都不知道呢(那時候的幹部製度還是非常嚴肅的,提拔誰,當事者是根本不可能知道的。哪裏有跑官兒的事情呢)。

張市長專門找劉雙喜談話,張市長要劉雙喜推薦接手他副局長的人選,張市長說:“雙喜同誌,之所以沒有同時下達副局長的任命,就是為了征求你的意見呢。你們將來要搭班子,你是一把手,得有能配合的人呢。”

劉雙喜誠惶誠恐地說:“張市長啊,我當這個局長不合適呢。我資曆淺,大家不服呢。”

張市長擺擺手:“雙喜同誌,這件事情不要談了。這是常委會定的。我現在問你副局長的人選。張晨光同誌合適嗎?”

劉雙喜沉吟了一下:“張晨光同誌能力有,隻是他……不大注意團結同誌。我也知道他一直有情緒,怕是影響工作……”

張市長點點頭:“你不用再說,我聽明白了,你有合適的人選嗎?”

劉雙喜遲疑地說:“市長啊,如果真讓我說,那我就說了,黨的幹部政策應該是不拘一格,現在商業局的領導班子裏缺少內行。比如懂財會的。”

張市長說:“你提一個人選麼。”

劉雙喜說:“如果讓我提,許燕燕很合適,她在基層當會計,也當過門市部主任。”

張市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我聽說過她,你跟她關係也不錯嘛!”

劉雙喜登時紅了臉:“張市長,我知道我與小許同誌的關係,有不少風言風語。但您放心,我與小許同誌不會有任何事情的。”

張市長笑道:“我還聽說,這個許燕燕還沒對象呢。人們都說許會計眼光太高。有人反映,這幾個月來,你劉雙喜跟許燕燕的關係處得挺好?”

劉雙喜點頭,抬起目光看著張市長:“張市長,我心裏很喜歡許燕燕,不敢瞞您,我也動過別的心思,我也看得出許燕燕對我有點兒意思。可是,讓張晨光這麼說過,我嚇得一激靈,我從心裏就把許燕給推辭了。真的!我拿我的人格發誓。”

張市長盯著劉雙喜,悠然歎了口氣,感慨地說:“唉!雙喜同誌,你是一個老實人呢!好吧。你回去吧。咱們就談到這裏吧!”

過了兩個星期,市裏的任命下來了,許燕燕被任命為商業局副局長。張晨光聽了宣布,氣得病倒了。劉雙喜就召開了局黨委會,研究張晨光的情況,他提議,在張晨光主任生病期間,由許燕燕兼任辦公室主任。就通過了決議。散了會,許燕燕跟在劉雙喜身後,低聲說了一句:“劉局長,我想跟您談談。”

劉雙喜笑了笑:“許燕燕呀,都下班了,上班談好嗎?”

許燕燕低聲說:“有點私事兒。”

劉雙喜哦了一聲,盯著許燕燕,輕輕地歎了口氣:“小許啊,那我就實話實說了吧。我們之間沒有私事。如果是你的私事,就不要談了。如果是公事呢,明天到我辦公室談。”說到這裏,他低頭看看手表,苦笑了:“不行呢,我得趕緊回家了,我那兩個倒黴的兒子還等著我做飯呢。”劉雙喜就忙著走了。走出好遠,他仍然感覺自己的身後熱辣辣的,他知道,那是許燕燕憂傷的目光在盯著他。他突然很傷感,他知道,自己這一生是不會與這個他喜歡的女人有什麼故事了。方書記也知道了劉雙喜現在還是單身,帶著兩個孩子,就想給他當紅娘。先是介紹了一個離異的工程師。人家嫌劉雙喜有兩個孩子,不同意。方書記譏笑道:“兩個孩子怎麼了,還不用她養活,就長這麼大了。這是多大的便宜呀!算了,雙喜啊,我再給你說一個更好的。”沒出一個星期,方書記就給劉雙喜介紹了一個中學的呂老師。是個大姑娘。

劉雙喜心裏有鬼,他跟李小蘭可是假離婚呀。如果讓李小蘭知道了他在外邊見麵搞對象,還不得罵死他啊。多年之後,他在被窩裏對李小蘭說,他當時也不想去見麵。可是方書記太熱情了。他真也動了心,就想著弄假成真,在城裏再找一個年輕的算了。是呢,天下的男人誰不喜歡年輕的女人呢?

跟呂老師見了一麵,劉雙喜感覺很好。呂老師比劉雙喜小八歲。長得模樣也好,隻是她的條件太高,這幾年就耽擱下了。如果沒有李小蘭這一出,劉雙喜當然是一百個願意了。可是如果真同意了,李小蘭怎麼辦呢?劉雙喜的腦子裏立刻有了畫麵,那是秦香蓮帶著孩子上京城尋夫的畫麵。劉雙喜立刻就麻煩了。他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就放下了。他得想著怎麼先跟李小蘭說清楚了。怎麼說?什麼時候說?劉雙喜得仔細想想。於是,劉雙喜就跟呂老師先好上了。呂老師也很喜歡劉雙喜的精明強幹,從心裏就願意了。兩個人手拉手看過幾回電影。在電影院的黑暗裏,兩個人還親過了嘴兒。親過嘴兒的劉雙喜就像全身過足了電,心裏就更麻亂了。他想盡快跟李小蘭攤牌。可怎麼說呢?劉雙喜覺得自己不敢麵對李小蘭那雙無辜的眼睛。唉!放放吧。

那天,劉雙喜剛剛上班,傳達室打過來電話,說劉局長的妹妹和妹夫來找他。劉雙喜怔了怔說:“讓他們上來吧。”

劉大女和李占水就進了劉雙喜的辦公室。劉大女進門就四下亂看,笑道:“哥啊,您可真氣派了。您這辦公室也真氣派呢。見你一回真不容易呢。”

李占水也嘻嘻笑:“哥呀,(自從劉雙喜當了局長,李占水在第一時間,就給劉雙喜恢複了哥的名分。)你現在可是真神氣了呢。”

劉雙喜也笑了:“占水呀,你還是叫我雙喜吧。你叫哥,我聽不習慣呢。”

李占水尷尬地笑了:“哎呀,這哥能亂叫嗎?你本來就是我哥嘛!”(有本事你劉雙喜接著做豆腐腦兒,看我還叫你哥不?)劉雙喜就給他們沏茶。李占水坐在沙發上,摸了摸,又拍了拍,撇了撇嘴:“哥啊,你這沙發不怎麼樣呢。都當局長了,怎麼也應該弄套牛皮沙發麼,這都是人造革的麼。唉,你這幹部當得也……”

劉雙喜笑道:“你接著說。”

李占水笑嘻嘻地說:“哥啊,上個月縣裏開聯誼會,你怎麼沒有回去呢?縣長還打聽你呢。”

劉雙喜納悶兒:“什麼聯誼會?我不知道呢。”

李占水說:“哎呀,縣領導都參加了呢,我也去了。其實就是讓我們這些做買賣的給家鄉出錢出力嘛。對了,你猜我見到誰了,人家還打聽你呢。”

劉雙喜笑道:“誰啊?”

劉大女嘴一撇,插了一句:“曹雪萍唄。”

劉雙喜腦子轟得一聲:“曹雪萍?她現在幹什麼呢?”

李占水說:“哎喲,她現在可了不得了,牛了!在山西承包煤礦呢。有錢!”劉雙喜腦袋瓜子蒙蒙地看著李占水:“她在山西呢?”

李占水笑了:“她現在可不得了呢,跟她男人承包了兩個煤礦,那錢還不得掙得流水一樣嘩嘩的呀。兩口子是開著汽車回來的。那汽車是人家自己的呢。嘖嘖!”

(讀者別誤會李占水沒見過世麵,那時候的中國人,有私家車的真是鳳毛麟角呢。)劉雙喜不覺張大了嘴:“哦,想不到呢,她真出息了呢。”

李占水嘿嘿笑道:“我看得出,她還想著你呢。一勁兒打聽你幹什麼呢?我跟她說,你現在當局長了。我看出來了……”

劉雙喜的腦子就有些亂七八糟了,多少年了呢,他已經把曹雪萍這個人當成相片壓在心底了。是呀,那畢竟是他的一段初戀呢。他也曾經動過幾回念頭,想跟曹雪萍聯係。是呢,他當年那封信白寫了?你曹雪萍再怎麼也應該給我一個回話呀。

劉大女瞪了李占水一眼:“快行了吧!別淨扯閑篇了,哥還忙著呢。說正事兒吧。”

劉雙喜醒過來,笑道:“什麼事兒,你們說吧。”

李占水開門見山,說想承包市裏一個水產門市部,要劉雙喜幫忙。李占水掏出一個厚厚的信封,放在桌上,笑道:“哥,這種事兒怎麼也得花錢。不能讓你白幹呢。”

劉雙喜打量了一眼那個信封,淡然笑道:“這件事兒,我得跟局長們商量商量。這是多少?我得給你打個條兒。”

劉大女的臉就紅了:“哥啊,你這是什麼話嗎?”

劉雙喜皺眉搖頭說道:“妹子啊,辦事兒嘛,得有規矩。”說著,就撕了一張信紙寫收條。李占水忙攔住他:“哥啊,你見外了呀!寫什麼寫?大女呀,你看咱哥?”劉雙喜半真半假地笑道:“不寫?那我可就不辦了!”

李占水很無奈地搖頭:“行了,行了!一共5000塊錢。你就寫條兒吧。”

劉雙喜數過了錢,就寫了收條,交給了李占水,起身說道:“行了!這事兒我記下了,你們先回去,等我的話兒。我還有個會呢。”

劉大女對李占水笑道:“我說麼,找哥來就辦了。”

李占水笑道:“哥啊,你忙著。我們先回去了。”說著,就又看了看桌上那個信封:“哥啊,不夠的話,你就打電話給我。別的缺,這東西咱家不缺。”

劉雙喜點頭笑道:“我知道,我知道。”

劉雙喜起身送他們到了門口,劉大女突然湊近劉雙喜耳朵:“哥呀,你找了嗎?”

劉雙喜怔了一下:“找什麼?”

劉大女低聲說:“你都離婚了,趕緊找一個呀。李小蘭還做夢想複婚呢。”劉雙喜哦了一聲,就笑了:“好了,好了!你們先走吧。”

劉大女兩口子高高興興地走了。劉雙喜望著他們的背影,搖頭苦笑了。他的腦子裏卻又浮現出曹雪萍的樣子,多少年過去了。李占水一席話,又揭了劉雙喜的心底封存了太久的傷痛(人是有記性的動物啊)。細想起來,他這些年一直沒把曹雪萍放下呢。想不到她混得這樣好了,劉雙喜心裏有了慰藉。卻又有那麼一絲莫名的失落。

接下來的一個月,李占水劉大女就不斷給劉雙喜打電話,還找過兩次。劉雙喜就讓秘書回複他們,那件事情不好辦,正辦著。又過了一個月,劉大女的電話又打了過來,在電話裏發牢騷:“哥啊,那件事怎麼樣了?”

劉雙喜發愁地聲音說道:“哎呀,大女,那事真不好辦呢。那錢呢,我請客送禮也給你們花了。可事也沒有辦成。你放心,那錢我是給你們打了借條的。我一定還給你們。”說罷,就把電話放了。劉大女那邊大概急了,電話又打過來,劉雙喜幹脆就不接了。秘書一旁笑道:“劉局長,您總得接電話啊。是您妹妹呢。”劉雙喜苦笑:“讓他們打吧。總會打煩了的。”

1988年秋天,剛剛當了不到一年的商業局長劉雙喜,向方書記提了個要求,說想去上學。現在大學裏正辦企業管理的研究生班呢。

方書記聽了很高興:“好,好哇,願意上學就是願意進步。唉,不像現在某些同誌,貪戀權位。行了,你去報考吧。一邊工作,一邊複習。對了,你跟呂老師的事兒進行得怎麼樣了?什麼時候吃你們的喜糖呢?”

劉雙喜尷尬地笑笑:“快了,快了!到時候一定請您喝喜酒!”

趕上了國慶節放假,劉雙喜就回了一趟家,自從跟李小蘭離婚後,他就沒怎麼回過家呢。借口是工作忙,其實是怕人家說閑話。離婚的時候,李小蘭就提出了離婚不離家。如果回來,住不住在一起呢?如果傳到了市裏去,那成了什麼?劉雙喜很小心。

進了家門,就趕上吃晚飯。劉雙喜就在飯桌上,把要上學的事兒說了。王淑芬聽了,奇怪地問:“雙喜啊,你為什麼還想去念書呢?”

李小蘭也聽愣了,她認為劉雙喜放著局長不當,去上學,真是太傻了:“雙喜呀,你還沒念夠?”

劉老根卻擺擺手說:“小蘭呀,你總記不住。我說過的,爺們兒的事兒,你一個婦人家,少管呢。”

吃罷了飯,劉老根讓劉雙喜去李小蘭的屋裏睡覺。李小蘭也早早回屋去等著了。劉雙喜卻坐在爹娘的屋子裏不走。

王淑芬說:“雙喜啊,去睡吧。小蘭等你呢。”

劉老根也說:“睡吧。走吧。”

劉雙喜笑道:“娘啊,你去跟小蘭說說話,我跟爹有話說呢。”

王淑芬疑惑地看了看劉雙喜:“別是有什麼事兒瞞著我呢?”

劉雙喜忙笑道:“娘啊,沒事兒呢。”

王淑芬狐疑地走了。

劉老根看了看劉雙喜,冷笑了一聲:“雙喜呀,你小子是不是應該跟李小蘭複婚了呀。”

劉雙喜半真半假地說:“爹呀,我想再找一個年輕的城裏人呢。你說行不?”劉老根借著燈光看了劉雙喜一眼,沒說話,就點了一袋煙,悶悶地吸了起來。

劉雙喜心裏咚咚地打鼓:“爹啊,您說句話嘛!”

劉老根搖頭歎道:“雙喜呀,男人要想幹點兒事兒,就不能在女人身上用太多的心思呢。我知道,你現在是局長了,找個大姑娘不是難事兒。可是呢,這女人真是禁不住日子的磨呢。過幾年她老了,你還想換嗎?”

劉雙喜不吭氣。

劉老根搖搖頭,接著說:“雙喜,爹沒文化,做了一輩子的豆腐,也說不出更多的理兒。可我聽說書的先生講過。男人這一輩子,有四堵牆擋著,哪四堵牆呢?酒色財氣!你跳不出去,就算是沒出息。你自己掂量吧。你能混到現在,不容易呢。小蘭也不是個好脾氣,你們離婚時都說好了的,你說變卦就變卦了。她能不急嗎?到時候,她進城去告狀,你不是陳世美是什麼呢?清官難斷家務事,你的領導肯定不好說你什麼,可人家心裏就能看短了你呀!我說這些話,肯定招你不愛聽。可你試著換個過兒想想呢,比方說你認識這麼一個名叫劉雙喜的朋友,你是不是也會用我這些話去勸他呢?再比方說,你兒子大蛋遇到了這種事兒,你是不是也會用我這話去勸他呢?唉,人這一輩子,不能全合適了啊!”

劉雙喜悶頭想了想,就皺眉說道:“爹啊,我換了個過兒想了,真是想明白了呢。”

劉老根掐了煙,歎了口氣:“想明白就行了。讓你娘回來吧。她也該歇了,有什麼話,明天再說。”

劉雙喜這一夜很是愛了李小蘭一回。李小蘭摟著他哭了:“雙喜啊,你是個有本事的男人,也是個有良心的男人呀。”

劉雙喜回了城,打電話到飯店,訂了一個雅間,就打電話邀呂老師出來坐坐。呂老師很高興地來了,進門就湊到劉雙喜的耳旁,悄聲說:“雙喜啊,我真想你呢!”劉雙喜笑了:“是呀!”兩個人相對坐了,劉雙喜讓呂老師點菜:“呂老師呀,你隨便點,點你愛吃的。我今天好好請請你呢。”呂老師笑道:“你點什麼我就愛吃什麼。”劉雙喜就點了幾個菜,要了兩瓶啤酒。兩個人就深深淺淺地喝啤酒。劉雙喜尷尬地笑道:“呂老師啊,我真對不起你,我前妻一定要與我複婚呢。”呂老師剛剛拿了筷子,就呆住了,她怔怔地放了筷子,皺眉問道:“雙喜呀,你……你什麼意思啊?”劉雙喜苦笑:“我真是對不起你了。”呂老師哦了一聲,臉色登時變得蒼白了,她淒涼地一笑:“原來是這樣啊……那我祝福你們了。對不起,我還有點事兒呢。再見!”呂老師就起身,匆匆地走了。

劉雙喜怔怔地,他後來對李小蘭說過,他很後悔,應該讓呂老師吃了飯,他再說啊。他盯著那剛剛端上來的幾盤菜,卻一點胃口也沒有了。他喊來服務員:“把菜給我裝餐盒吧。我拿回去吃。”

當天夜裏,方書記就給劉雙喜打電話,讓他過去一趟。劉雙喜就趕緊去了方書記家,一進門,方書記劈頭蓋臉就罵:“你小子怎麼回事兒?嗯?人家呂老師怎麼配不上你了?你跟人家玩了一年,就把人家蹬了?你他媽的算個什麼東西呢?”

劉雙喜心驚肉跳地聽方書記罵完了,就歎了口氣,一五一十地把當初怎麼跟李小蘭離婚,又怎麼心情複雜地跟李小蘭複婚的經過說了一遍。說完了,就兼收並蓄地悶坐在那裏。方書記聽罷,怔忡了片刻,卻突然哈哈地笑了:“行啊,行啊!你小子……真行!你做得對呢。不能扔了人家麼。老話講,糟糠之妻不下堂。其實我……唉!不說了,不說了呀!”

劉雙喜納悶兒地看著方書記,心裏胡亂猜測,莫非方書記也有過這種煩惱?到了又一個星期天,劉雙喜就回家跟李小蘭複婚了。李小蘭高興地說:“雙喜啊,你真沒有哄我啊。”

劉雙喜笑道:“小蘭呀,你別罵我呀。老實說,我還真動過念頭呢。可細想了想,還是回來吧。”說著,就掏出一個信封,遞給了李小蘭。李小蘭打開一看,錢!李小蘭怔了:“雙喜啊,這是多少錢?”

劉雙喜笑:“5000塊錢,你數數。”

李小蘭嚇了一跳:“雙喜啊,你是不是收人家的禮了。”

劉雙喜訕笑道:“是啊!”

李小蘭燙手似的把信封塞回劉雙喜手裏:“雙喜啊,你趕緊給人家退回去,你怎麼能這樣呢?你……”

劉雙喜笑道:“沒事兒,是李占水借給我的。”

“他借給你錢?為什麼?”

“他說咱們要安家了,缺錢呢。多會兒有了多會兒還他。行了,你收起來吧。我給他打過借條的。”

李小蘭滿臉狐疑地把錢收了起來:“雙喜啊,你可別騙我,我不能讓你犯錯誤呢。”

劉雙喜就帶著李小蘭進城了。

劉雙喜卸掉了跟呂老師的感情包袱,就渾身輕鬆了,一門心思用功了幾個月,1989年秋天,考上了北京某大學研究生。他讀研讀得很刻苦,還經常寫文章在報上發表,還引發了不少爭論。而這一年,劉愛社高考卻落榜了。李小蘭要劉雙喜給劉愛社找個工作算了。劉雙喜則堅持要劉愛社再複讀一年。

日子像打飛腳一般快呢,轉眼就到了1991年“五一”勞動節,劉大女的兒子結婚了,劉大女還恨著劉雙喜,沒通知劉雙喜。劉老根卻給劉雙喜打了電話。劉雙喜笑道:“爹呀,我外甥結婚呢,我怎麼也得去一趟呀,可我有事兒,脫不開身呢。我讓小蘭去一趟吧。大蛋也放假了,也讓他也跟上去吧。”他放了電話,就對李小蘭說:“你去吧,親不親的,總歸是一家子呢。我們隨份禮。另外,你把錢還給他。”就拿出來一個存折遞給李小蘭:“這是7000塊錢。算上利息也夠了,取出來,還給李占水。”

李小蘭驚訝道:“你月月的工資都給我,你哪兒來的錢,你是不是……”

劉雙喜擺手:“別瞎想呀,我把報刊上發表的那些稿子攢了本書。這是稿費,我都存上了。就是為了應付這事的。”

1991年秋天,劉雙喜拿了個碩士學位回來了,他先給方書記打了個電話,方書記很高興,讓他過來說說話。

劉雙喜坐在方書記的辦公室裏,方書記笑道:“我先給你透個消息,地市就要合並。我也要到點兒了,你想做什麼?商業局,不要去了吧,現在商業係統都承包了,那個地方也沒有什麼幹頭兒了。換個地方吧。現在市裏高學曆的幹部不多。你想去哪兒?地市合並之前,我給你安排個合適的地方。”

劉雙喜想了想說:“方書記啊,我說句話,如果行,就讓我去。不行,就算我沒說。”

方書記笑道:“你說。你說嘛!”

劉雙喜說:“我想去大學當個老師。我總覺得自己見識不夠,一邊當著老師,一邊再深造學習。您可得支持我呀。”

方書記驚訝了一下:“哎呀,小劉啊,你真是的呢,大學裏無職無權的,那可是個清湯寡水的地方啊。你可是得想好嘍!”(讀者不要誤會,這是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期的事兒。那時的學校,沒有擴招,也沒有什麼亂七八糟的事兒,教師們的收入寡寡的,很清貧的呢)。

劉雙喜笑:“書記啊,我可是真願意去呢!”

方書記想了想,就點頭說:“行!你小子總是能別出心裁呢。”

方書記就讓秘書去大學給劉雙喜聯係工作的事兒。

劉雙喜就去看望李少波。學習緊張,他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去看李少波了。進了李少波家,他發現氣氛不對,一問才知道,李少波上個月去世了。劉雙喜的眼淚就落下來了,埋怨道:“你們……怎麼不給我一個信兒呢?李局長是我的老領導啊!”

李少波的大兒子李長順說:“老爺子不讓告訴你,他說你很忙。”

劉雙喜又嗚嗚地哭了起來,李長順勸他:“劉局長,您別傷心了。老爺子走得很快,沒受什麼罪呢。”

劉雙喜搖頭歎道:“我不是哭這個呀,李局長愛吃我做的豆腐腦兒。他臨走,我真應該給他做一頓呢。我去北京讀了兩年書,真是耽擱了他兩年的口味呢……”就說不下去了,坐在那裏默默地落淚。

方書記很快就給劉雙喜聯係好了。那時的研究生還不多,劉雙喜還是幹部身份,大學就很歡迎。方書記說了話,大學就很重視。認真研究了一番,就派劉雙喜去經濟係擔任了黨委書記,副主任。正處級別。1992年,劉雙喜陸續寫了幾篇關於經濟改革的文章,在報上發表之後,竟然很震動。學校更重視,正趕上一位校長助理調走了,就提拔劉雙喜當了校長助理。副廳級。

有一喜或有一悲?劉雙喜春風得意,他回了一趟家,才知道王淑芬已在上個月去世了。他如雷轟頂,憤怒地擂打著門框吼:“我娘走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啊?”

劉老根盯了他一眼:“你吼什麼?人都得死,死了就死了。本來想給你信兒呢,你的電話打不通啊!”

劉雙喜憤怒地嚷起來了:“你們讓人找我呀!為什麼不去呢?爹不去,你李小蘭的腿呢?大女二女也都腿瘸了嗎?”

劉老根不再說話了。

劉雙喜就給大女二女打電話。可還沒等他質問呢,大女二女就先吼開了。大女吼:“劉雙喜,你還知道回來啊?”

二女哭:“哥啊,你怎麼就不回來呢?”

劉雙喜問二女:“妹子啊,你們怎麼就不告訴我一聲呢?”

二女說:“爹說你回不來。忙呢!哥啊,你再忙,也得回來送送娘呀!你……”劉雙喜在家裏哀痛地待了三天,就怏怏地回城了。二女把他送到村口。二女說:“哥啊,我還想求你辦個事兒呢。可姐說,你什麼事兒也不給辦,還白花錢。我知道她是胡說你呢。”

劉雙喜看了看二女,歎了口氣:“二女啊,大女沒有胡說我,她說的是真的,我什麼也辦不了。你也不要張嘴。張了嘴反而不好。你生氣,還傷感情。”劉二女看著劉雙喜,目光陌生得像看一個路人:“哥啊,你胡說呢?”

劉雙喜搖頭:“哥沒胡說。”

“那你為什麼不辦?”

“有人不讓我辦。”

“哪個不讓你辦?”

“我不讓我辦。”

“你說瘋話呢?”

“這話不瘋,你聽懂了,你佯裝聽不懂呢。”

劉雙喜目光複雜地看了劉二女一眼,就頭也不回地走了。

細細的野風緩緩吹過村口的小路,夾帶著劉二女低低的哭聲,聽得劉雙喜心如刀割。他兀自想起小時候,劉二女纏著他上樹摘棗兒的情景來了,竟是曆曆在目呢。劉雙喜流著淚,頭也不敢回,隻是加快了腳步。

劉雙喜回到了城裏,母親去世的悲哀還盤繞在他心頭,總也揮之不去。劉愛社卻繼續添亂,又沒能考上大學。李小蘭堅持要劉雙喜去托人,給劉愛社從機關裏找份工作。李小蘭說:“二蛋要在機關裏混上幾年,怎麼也能混個幹部當當呢。”

劉雙喜冷笑了一聲:“混?怎麼混?二蛋這狗腦子,念書都不是材料,還能是當幹部的材料?說笑話呢?”

李小蘭看著劉雙喜的目光很可怕,她心下怯了:“雙喜……啊,那怎麼辦呢?”

劉雙喜恨恨地說:“我想想吧。”

劉雙喜想來想去,讓劉愛社去做豆腐腦兒。

父子兩個卻吵翻了天。

劉愛社恨恨地嚷:“爹呀,你還沒做夠呢?讓我接著做?”

劉雙喜耐著性子問:“你不去做豆腐腦兒,你想做什麼呀?”

劉愛社冷笑一聲:“你就去找一找麼,哪個機關不能塞進個人呀?你這當爹的心也太硬了吧?”

劉雙喜咬牙切齒地吼起來:“找?二蛋呀,你狗日的能幹什麼?你睜開你那狗眼看看呢,現在全是有文化有文憑的人進機關,你一個高中畢業生,你進機關幹什麼?兩天半就得把你轟出來呢。我就是要你去做豆腐腦兒呢,你想通了再說呢。”

劉雙喜摔門走了。

劉愛社氣得眼睛突突冒火,他想不通,父親為什麼一定要他去做豆腐腦兒。他一拳砸在了牆上,大罵起來:“混蛋爹呀……”

夜裏的時候,一家三口悶悶不樂地吃飯。都有心事,誰也吃不多,草草地扒了幾口,劉雙喜把飯碗一推:“小蘭啊,收了吧。”

劉愛社想撤身離開,劉雙喜喊住他:“二蛋,你別走,喊你媽過來,先別洗碗呢。咱們說說話兒。”

劉雙喜抽了支煙,悶悶地說:“二蛋呀。我給你說句實話,我若舍下臉來去求人,安排你進個機關找個事由,也行呢。可是你總得知道呢,人家不需要你這麼個人,人家就是看你爹的麵子呢。你有文化嗎?你會什麼呀?現在都講學曆,講文憑,你高中畢業能幹什麼呢?哪天我退下來,人家會怎麼看你呢。或許我前腳退下來,後腳就把你踢出來了呢。你信不?”

劉愛社呆呆地看著劉雙喜。

劉雙喜看了看李小蘭:“小蘭呀,二蛋是我兒子呢,我能不盼著他出息嗎?可是你們想錯了呢,以為進了機關就出息了?就能熬成幹部了?嘁!讓我說你們什麼好呢?”劉雙喜的聲音幹澀了。他抽了支煙,沉鬱的目光看著劉愛社,又淡淡地說:“我過去有個同事,跟我不對眼,可他有句話挺對我心思。他說,這商業上的事兒,沒有高下,隻有盈虧。比如說,你別以為賣黃金白銀就體麵,賣土豆白菜就低人一頭,那得看誰能掙錢了。你如果真把豆腐腦兒賣好了,也真是咱家的祖墳上冒青煙兒了呢。你們再想想,我說的在理不?”

劉雙喜終於說服了兒子與媳婦。

第二天,李小蘭就領著劉愛社去辦營業執照。又過了幾天,李小蘭跟劉愛社到街上轉了轉,租下了一個門臉,購置了桌椅板凳家什,放了一掛鞭炮,“劉家豆腐坊”就開張了。

這年夏天,劉愛學搞了一個對象。那天,他回家跟劉雙喜商量,想讓劉雙喜給參謀參謀。劉雙喜笑道:“大蛋啊,這事兒我不管。你看著辦。”

劉愛學不高興:“爹呀,您總得看看麼。”

劉雙喜樂了:“大蛋呀,你是不是傻了?我問你,她是嫁給我呢?還是要嫁給你呢?我要娶媳婦我當然要看了,你娶媳婦我看個什麼?行了,你看著好就行!”劉愛學為難地說:“她家條件不大好……”

“怎麼不好?”

“她爹媽都是剛剛下崗了,給人家當小工呢。”

“咱們條件好?你去告訴她,你爹就是個做豆腐腦兒的。”

劉雙喜悄悄複習了一年,就去考了博士,一邊工作,一邊當校長助理,他治理學校很有辦法。李小蘭問他辛苦不?他笑:“跟做豆腐腦兒差不多吧。”這一年,地市合並了。方書記調到省人大當了副主任。新任市委書記靳文鵬看過劉雙喜在報刊上發表的文章,很欣賞他。想把劉雙喜調回來,就托方書記給劉雙喜帶話。方書記就給劉雙喜打了個電話,說了靳文鵬書記的意思。劉雙喜笑嗬嗬地說:“方書記呀,我這兩下子您不知道嗎?也就是您幾位老領導一直抬舉我,我才出息了點模樣。再說了,地市剛剛合並,人事關係肯定複雜呢。我這兩下子,能擺弄得了嗎?您替我謝謝靳書記,我還是留在學校吧。”

方書記笑了:“好吧。雙喜啊,你是個有主意的人呢。我知道。”就放了電話。這一年,劉老根得了重病,劉二女打來電話,劉雙喜嚇得夠嗆,帶上一家人回去看望。劉老根已經躺在床上起不來了。說了幾句,劉老根就讓別人都出去了,他拉著劉雙喜的手說:“雙喜呀,爹不行了,想給你再說幾句話呢。”

劉雙喜笑道:“爹呀,別亂想呢。您這病啊,沒事兒呢。”

劉老根渾濁的目光看著劉雙喜,嘿嘿地笑了:“雙喜啊,你別騙爹了。爹都八十多歲了。知足了。剛解放的時候,咱家分了五畝地,後來就生下了你,我就覺得是雙喜臨門了。你這名字啊,就是這麼起的。“文革”了,你沒能考大學,可是你後來遇到了李局長,就是遇上了貴人了。你記著,李局長的家,就是你報恩的地方啊。”

劉雙喜含了淚,臉上還是笑著:“行!我知道呢。”

劉老根搖頭說:“你兩個妹夫的事兒,唉!”

劉雙喜忙說:“爹,您放心,我知道您的心思。我少管。”

劉老根搖頭:“不是少管。你就不能管,你也管不了。我知道你,小聰明呢,你是有一點兒,可你沒什麼大本事。你的本事就是不貪。大女二女,都是買賣人。買賣人自古就不能與官家勾搭連環的。你得小心喲。你知道嗎?你媽死了,我為什麼不讓你回來?”

劉雙喜心裏納悶兒,臉上還是笑著:“是啊!為什麼呢?爹,你就告訴我吧。”劉老根歎道:“這裏邊有兩個理兒呢。先說頭一個理兒,你那娘糊塗呢,她想讓你把占水的孩子弄出去當個幹部。我沒答應呢。她天天鬧著要進城去找你,她是怕我,才沒敢去。我不讓你回來,是怕你見了你那糊塗娘,她一哭,你心一軟,就敢答應了。可是你答應了,你能怎麼辦呢?你不聽你娘的,你就是不孝,你聽了,就不免犯了錯誤。第二個理兒,你現在大小也是個領導了,你回來奔喪,單位上能沒有人送禮嗎?咱們村的長河,他也就是當了個副科長,他爹去年沒了,光花圈就送來了一大汽車。人家如果給咱們送來,咱們能不收嗎?自古官不打送禮的。你不收你就得罪人家,可是你收下了,心裏能安生嗎?再說,傳出去能好聽嗎?孩子,你現在這日子,一步一步地踏實走過來,不容易呢。你得珍惜呢。更要對得起那些抬舉過你的人呢!你真要是一腳踩空了,這些年你就算是白幹了呢。你爹你娘在地底下也不踏心呢。你千萬……”劉老根氣喘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