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園錯認夢中人
(1)
一個月後,景州街頭。
兩個蓬頭垢麵的乞丐蹲在景州的一間大酒樓外麵,麵前放著兩個破碗,等著進入酒樓的客人施舍一點銀錢。
“我告訴你呀,這可是景州最好的地頭,一般人我是不讓他來的!”乞丐小乙掂了掂碗裏的三文錢,有些得意地道。
“可是我們蹲了一天了,才隻有三文……”旁邊的小乞丐苦著臉道。
“你懂什麼?三文錢能買兩個包子了!”小乙頓了頓,繼續道:“兩個包子能吃兩天呢!”
“兩個包子怎麼能吃兩天呢?”小乞丐一臉震驚地問道。
這要擱金圓圓身上,也就能塞個牙縫吧……
“這你就不知道了吧?白天吃一個包子,晚上我們就去酒樓後門守著,他們每天都會倒一些剩飯剩菜!”小乙洋洋得意地給小乞丐普及生存法則,“隻可惜搶的人太多了,要不咱們倆都不用來這裏討錢了,直接蹲在後門就能過一輩子!”
“……”嗚嗚,金圓圓,我想回家!
沒錯,這位苦兮兮的小乞丐就是穆之。
短短一個月的時間,她就從吃喝不愁、養尊處優的神女候選人,淪為了三餐不繼的街頭小乞丐。
沒有比這更讓人痛心的改變了……
穆之摸了摸癟癟的肚子,想起這一路的艱辛,感覺分外委屈。
這事還得怨金圓圓,若不是因為她,她還不至於淪落至此!
事情還要從半個月前說起,那時穆之剛走到一個小鎮,正準備去歇歇腳,哪知還來不及走進去,就先遇到了一群土匪,幾個人不由分說就把她的錢袋給搶了,領頭的是個壯碩的大漢。
穆之想起金圓圓的囑托,為了碰碰運氣,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口風:“不知壯士可認識天下第二寨的金圓圓寨主?”
也許是金圓圓名聲響亮,那壯漢聽了,果然來了興趣,“怎麼?你還認識金圓圓?”
穆之仔仔細細地看了看壯漢的表情,見他不像生氣的樣子,心中略微鬆了鬆,正要把木牌拿出來,就聽那壯漢突然惡狠狠地道:“金圓圓個臭丫頭,老子的地盤這麼遠,她也敢跑過來搶食,等老子見到她,非宰了她不可!”
穆之腳下一軟,連忙將木牌往袖子裏塞了塞,強自鎮定地看向壯漢,作出一副同仇敵愾的表情,惡聲惡氣地道:“說得極是!實不相瞞,在下也早就對金圓圓的惡行忍無可忍!壯士你放心,他日我若遇見金圓圓,一定幫你修理了她!”
“你說你要修理誰?”壯漢的表情突然恢複了正常,一臉無害地問道。
“自然是金圓圓!”穆之作猙獰狀。
壯漢一聽,臉色突變,比穆之要猙獰幾倍,他從邊上的小嘍囉手裏拿過一把大錘子,對準了穆之的臉,用穆之從未領教過的大嗓門吼道:“你算哪根蔥?金圓圓也是你能修理的?!”
穆之嚇得肝膽俱裂,簡直要哭出來。
大哥,是你說要宰了金圓圓的啊!
她才昧著良心說出了那番話啊!
“大哥,大哥我錯了……”穆之抹著汗認錯。
“你錯哪兒了?”
“我,我……不應該想著修理金圓圓……隻有你才能修理她……”
壯漢的臉色這才緩了緩,臉上竟浮現一絲可疑的紅暈,他鬆開穆之,警告道:“知道就好!”
“大當家,要不把他捆了,送給金寨主發落?”壯漢身邊的一個土匪湊到壯漢身邊,笑嘻嘻道。
“蠢貨!”壯漢踹了那人一腳,罵道:“這家夥細皮嫩肉的,一看就是圓圓喜歡的類型,她要是看上了你負責嗎?”
穆之這會兒算是明白了,敢情這壯漢對金圓圓有意思啊?!
早說啊!
為什麼一開始要作出一副恨不能殺金圓圓而後快的表情?!
害她判斷失誤!
這不是坑人嗎?!
穆之氣得扼腕。
就是穆之這一扼,袖口裏的木牌突然掉了出來,穆之一呆,壯漢也是一呆。
穆之幹笑了兩聲,“我如果說我是金圓圓的朋友,木牌是她送我的,你們信嗎?”
壯漢掂了掂手裏的大錘子,“我說我現在要殺人滅口,你信嗎?”
穆之也顧不上木牌了,拔腿就跑。
“啊,對了,你不是讓我幫你打聽景州離雲州還有多遠嗎?”小乙突然拍了拍腦袋,轉頭對穆之道:“若是走路,那至少還要三個月!”
“不能啊,金圓圓跟我說去雲州隻要兩個月,我這都走一個月了,怎麼還有三個月呢?”穆之一臉不相信。
小乙被穆之繞得有些暈,皺眉想了會兒,問:“我記得你說你是從國都過來的?”
“是啊!”穆之點頭。
小乙淡定了,“哦,那你走反了,雲州在國都以南,景州在國都以北。”
“……”穆之想哭。
不帶這樣的!
她怎麼可以蠢成這樣?!
被自己蠢哭的穆之陷入了絕望之中,這才一個月她就已經曆了這麼多艱難險阻,再走三個月,她不得骨頭都不剩了?
穆之正愁著,肚子冷不丁咕嚕咕嚕叫了起來,她立馬回了神,看著碗裏的三文錢舔了舔唇,“小乙,你餓不?不如我們去買兩個包子吧?”
穆之說著,手已經往那三文錢伸了過去。
啪得一聲,手背上挨了一掌,疼得穆之倏地縮回了手,她側頭瞪了小乙一眼,“打我幹嘛?”
“你傻啊你,這三文錢是招財的,有了這三文錢,才會有五文錢,十文錢……怎麼能拿去買包子呢?”
“……”這日子沒法過了!
穆之氣呼呼地站了起來,她餓狠了,又站得過猛,眼前突然一黑,一個不受控製又跌回了地上。
小乙以為她是覺悟了,欣慰地點了點頭,“這才對嘛!你剛來,多學學沒錯的!”
穆之餓得頭昏眼花,哪裏還有心思聽小乙說話,隻喃喃地念了一聲:“誰要是能解救我出苦海,我非嫁給他不可!”
不遠處的街角,正準備朝她走去的人,聽到這話,腳步驀地一頓,一時竟陷入了為難。
“主子,要麼我們別過去了……要是被她訛上了,那我們豈不是虧大了?”跟在身後的東白有些糾結地說道。
司玉沉默了會兒,道:“你在這兒等我。”
東白一聽,連忙拉住司玉的衣袖,“主子,那還是我去吧!”
司玉瞥了他一眼,東白一臉為難,“您也知道我們是為什麼出來的,出來也就出來了,可若是你真被她訛上了,那長老們還不得扒掉我的皮?”
“呆著吧,我有分寸。”司玉說著,就顧自往前走去。
司玉雖然隨和,但一旦下了命令,東白是必須得遵從的,所以他苦著臉站在原地,痛心疾首地看著司玉朝穆之走去。
“穆姑娘?”穆之正在碎碎念,頭頂突然想起一道溫柔的嗓音,她猛地抬頭,但見眼前之人眉目如畫,天神俊秀,宛如神祗。
不是司玉是誰?
有那麼一瞬,穆之感覺到一種相形見絀的狼狽,她下意識想要否認,可就在這時,她的肚子又不爭氣地叫了一聲,這一叫,把穆之的骨氣都給叫沒了。
她猛地朝司玉撲了過去,牢牢抱住他的大腿,聲嘶力竭地大喊一聲:“司玉,救我!”
(2)
“再來一盤肉!”酒樓裏,蓬頭垢麵、形容狼狽得看不出本來麵目的穆之狼吞虎咽地吃著桌上的食物,嘴巴裏已經塞得鼓鼓的,卻還是不忘添菜。
司玉看了眼東白,東白心領神會地跑去找店小二了。
“穆姑娘,慢慢吃,不要急。”司玉給穆之倒了杯茶,嗓音溫柔。
穆之倒是想慢,可餓得狠了,身體已經不以自己的意誌為轉移了,她全身上下,包括她的每一根頭發,都在叫囂多吃點!
她已然一點儀態也無,跟坐在對麵、溫文爾雅的司玉形成鮮明對比。
若擱在以前,穆之還會覺得有些不好意思,但從她不顧形象抱住司玉大腿的那一刻開始,她就已經破罐破摔了!
穆之再次幹掉一盤肉後,伸手抹了抹嘴唇上的油漬,豪氣地拍了拍桌子,“給我來壺酒。”
東白瞅了她一眼,不等司玉指示,就默默地去辦了。
拿到酒後,穆之也不用就酒杯,直接拎著酒壺就往嘴裏灌,那叫一個暢快淋漓。
穆之在神宮六年,不能沾葷,不能喝酒,走路不能太大步,說話不能太大聲,連笑起來的時候唇角扯出的弧度也有限製,從前她想當神女,所以咬牙忍受,偶爾受不了了才約上金圓圓偷偷地開回葷喝回酒,現在神女夢碎,她那被壓抑的本性算是徹底解放了。
東白第一次見到如此豪放的姑娘,直看得目瞪口呆,想要說些什麼,可看自家主子麵不改色、含笑看著的樣子,又默默地閉了嘴。
酒足飯飽之後,穆之打著飽嗝真誠地向司玉道了謝,“正所謂‘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東白心驚膽戰地聽著,生怕穆之一不小心就要求以身相許。
可穆之顯然早已忘了自己餓極時咕噥的話,繼續道:“所以司玉,以後等我有錢了,我天天請你吃飯!”
東白頓時鬆了口氣。
司玉淺淺一笑,“穆姑娘不用客氣,穆姑娘對在下有收留之恩,在下一直想要報答一二。”
穆之聽了,頓時不覺得自己對司玉有所虧欠了,吃了司玉一頓飯,又聽他這樣說,一時對他親近許多,嘿嘿一笑,道:“那你也別叫我穆姑娘了,直接叫我穆之吧,以後我們就是朋友了。”
“穆之。”司玉從善如流地喚了一聲,他的聲音清潤如泉,帶著男子獨有的氣息,明明是極普通的一個名字,從他嘴裏念出來,便仿佛多了一分生動和纏綿。
穆之的半邊心髒突然覺得有些酥麻,她連忙揉了揉自己的臉,心想,一定是喝多了!
此刻的司玉並沒注意到她的異常,因為——他走神了。
他想起了自己夢中喚過的名字——之之,遠比“穆之”親昵繾綣。
他的耳根突然燒了起來。
東白不經意間看到了,心裏咯噔了一下,在主子身邊伺候了這麼多年,從沒見他臉紅過,可最近他總是能時不時看到主子耳根泛紅,雖然大部分時候都是在他睡醒之後,可今天總感覺是跟穆之有關。
想到這裏,東白顫抖了,難道主子情竇初開了?
不能吧?主子要是但凡對男女之情有點興趣,長老們也不至於如此頭疼了。
好在司玉耳根上的紅暈很快就褪了下去,東白摸了摸自己的小心髒,一定是錯覺,還是別瞎操心了。
“客官,熱水和衣物都準備好了。”就在這時,店小二顛顛地跑了過來,熱情地道,“是哪位客官要沐浴?這便隨小的去吧。”
穆之瞥了眼衣著幹淨整齊的司玉和東白,很有自知之明地站了起來,跟著小二進了房間。
穆之走後,東白總算能暢所欲言了,“主子,我們接下來去哪兒?”
“穆姑娘不是想去雲州嗎?我們便送她一程吧。”司玉不急不緩地道。
“……要送她去雲州您怎麼不早說啊?”要知道他們可是跟了穆之一路!若不是主子遲遲不願現身,他早就衝上去告訴她她走錯路了!
本以為主子隻是看在收留之情的份上順路護送她一程,沒想到他心裏想的竟然是送佛送到西!
東白覺得自己白走了一個月的路!
司玉撇開頭,假裝沒有看到東白鬱悶的小眼神。
剛開始跟著穆之,純粹是因為那些荒唐的夢境,更何況他此次出門也並無固定的行程,所以便跟著想要探究一二。
而剛剛他其實是臨時起意,因為他實在懷疑以穆之這多災多難的體質,她能不能活著走到雲州?
畢竟這才一個月,她就已經從衣食無憂的第二寨貴客淪落成即將餓死街頭的乞兒了……
此時此刻,穆之正在沐浴,她已經許久沒有這樣舒服地沐浴過,別提多享受了!可她越覺得享受,就越是恨得咬牙切齒!
要不是夢裏那該死的男人,她何至於遭這些罪?
穆之雖然磨著牙,但精神卻放鬆了不少,不知不覺竟靠著浴桶打起盹來。
“之之……”夢裏她在床上睡覺,有人附在她耳邊溫柔喚道。
之之你妹啊!
之之也是你叫的?!
穆之咬牙。
可夢裏的穆之顯然無法對她的義憤填膺感同身受,隻見她睜了睜迷蒙的睡眼,唇角溢出一抹笑,又昏昏沉沉地想要睡過去。
可那人卻不讓她如願,細細密密的吻落到她的脖頸上,酥酥麻麻,又帶點癢,像是一張天羅地網,將她罩在其中。
身上的衣裳逐漸剝落,溫暖的身軀貼了上來,穆之的身子微微一顫,發現自己竟毫無招架之力,隻能任其索取,並可恥地沉淪其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那人摩挲著她肩頭的那朵花,低沉中帶著性感的嗓音輕輕響起,“這一定是這世上最美的千羅花。”
穆之猛地睜開眼,腦子裏第一個念頭是——那朵花叫千羅花。
她正要高興,突然想到什麼,唇角的笑容頓時僵住了,隻見她沉默了一會兒,以一種視死如歸的姿態慢慢低下頭。
果然,上麵再次出現了輕輕淺淺的吻痕。
穆之狠狠地拍了下浴桶裏的水,激起的水花弄濕了浴桶周圍的地麵。
該死的臭男人!
別讓她抓到!
穆之跳出浴桶,拿過小二準備好的男裝,氣呼呼地給自己穿上。
“主子,穆姑娘出來了。”東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不小心坐著睡著了的司玉猛地睜開眼。
隻見穆之繃著臉大步朝他走來,司玉的目光突然落到她雪白的脖頸上,盡管她已經將衣領豎了起來,可仍有沒能遮住的可疑痕跡。
司玉的臉頓時火辣辣的。
“司玉,我得趕緊去雲州了,我們就此別過吧!”沉浸在氣憤中的穆之倒沒注意到司玉的臉色,隻是朝他拱了拱手,匆匆說完,就轉身準備離開。
司玉見狀,連忙咳了兩聲,開口道:“穆之,我們也要去雲州,不如同行可好?”
穆之一聽,倏地轉過身來,眼睛亮了亮,“當真?”
司玉臉上的紅暈已經漸漸褪了下去,含笑點了點頭。
“那太好了!我們這便走吧!”穆之喜出望外,往回走了幾步,一把扯住司玉的衣袖,便把他往外拉。
(3)
“東白,離雲州還有多久呀?”馬車上,穆之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穆姑娘,你這話每天都要問上好幾回,你不累,我耳朵都累了……”正在馬車外努力鞭策馬兒的東白有些鬱悶得回道。
馬車內的司玉輕笑一聲,道:“穆之,我們這次有良馬助行,如今已行了半個月,隻需再過半個月,便可抵達雲州。”
“還要半個月啊?”穆之一陣失望。
“穆姑娘,這可比你自己走三個月快多了!”東白忍不住提醒道。
“是是是,可東白你要是能讓我明日就抵達雲州,那我就更高興了!”穆之拿出馬車裏備著的蜜餞,一邊吃一邊道。
東白翻了翻白眼,決心不予理會。
“誒,你們聽說過千羅花嗎?”穆之突然開口問道。
“千羅花?當然……”
“沒聽過。”司玉淡定地截斷了東白的話。
“是吧?我也沒聽過。”穆之蹙了蹙眉,“所以我才急著去雲州找線索。”
“你找千羅花……所為何事?”司玉想了想,終是沒有忍住問出口。
“有個王八蛋在我……啊呸,在我朋友身上畫了朵千羅花,我得幫她把罪魁禍首找出來!”穆之一提到這事就情緒激動,差點把自己給暴露了。
“呃……”東白有些二丈摸不著頭腦了,這千羅花隻有他們天族有啊……外族怎麼會知道呢?